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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四世 (1) ...

  •   秦惟再次醒来是个深夜,一时间,他以为自己还在虚空。四周黑沉沉的,一点光亮都没有。他鼻中有股隐约的焚香烟气,他知道屋里该有香炉。他闭着眼睛,自省了一下原身的情况,就明白他现在哪一世——那个冤家该来烧死自己。

      秦惟的原身这一世的身份是太子,萧沛川,虽然更加尊贵,可其实境遇悲催。

      原身的祖父父亲萧炎是江淮豪族的族长,家里七个妻妾,一人生了一个儿子,他自己也有五个兄弟,一族枝繁叶茂。萧炎正值壮年之时,赶上了连年饥荒,北边游牧民族也借机入侵,内忧外患,前朝陷入一片混乱。

      眼看着各方人士纷纷揭竿而起,萧炎仗着族中人口庞大,拉起了一支由族中男子为头领,家丁和乡兵为兵卒的队伍,虽然数量不是最大的,可是人心齐整,加上他们起兵的地理位置离前朝的皇城很近,近水楼台先得月,不久就攻下了都城,又以都城为据点,杀入了淮河以及长江两岸之地,将几个重要的产粮区掌握在了手中。

      萧炎自封为帝,成开国始祖,取萧家祖籍所在的地名中的一字“安”为国号,建立了大安王朝。

      其他地区起兵的军阀大族经过厮杀联合,在大安的西南,东南以及西部,成立三个王朝:百越、南楚、西雄。

      也是萧炎运气好,称帝后一连三年风调雨顺,两江粮食丰收。萧炎派出自己的儿子们□□西闯,将大安的版图逐渐扩大,成了几个国家中最大的,逼得其他三个国家至少在表面上对大安不敢冒犯。

      萧炎自以为是真命天子,放言要一统天下。说了这话不久,正赶上了中秋佳节,皇宫中大开宴席,萧炎与后宫及儿女们共赏圆月。月上中天,宴前歌舞升平,萧炎心情欢畅,就多喝了几杯。一个他宠爱的妃子说水边赏月很有意境,萧炎就摆驾御花园中的太液湖。

      湖面如镜,倒映一轮明月,清风徐徐,丝管动听,的确怡人。萧炎一时兴起,就走上了湖边贴着水面的曲桥。一群嫔妃加上儿女亲眷,自然欢声笑语地跟着。忽然,谁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萧炎就一头栽入了水中。

      人们大呼救驾。水不过齐腰深,虽然时已入秋,萧炎喝得浑身发热,并不觉得水凉,站起也没大怒,只是将他左近的几个妃子都先关了起来,准备等过了节再追究。

      当夜,萧炎虽然洗了热水澡,喝了姜汤,可还是上吐下泻,发烧了。那些前来赴宴的儿女们大多都回了住所,宫中的几个公主也没被传呼,没人知道萧炎的寝殿中发生了什么。

      次日宫门开时,萧炎已经昏迷,皇后出示了一张匆忙写就的诏书,让自己的亲儿子萧机胜继位。

      大臣们入宫,见御医们在忙碌着行针推拿,谁都不拿主意,只说要等几天,看看皇帝是否还会醒来。

      萧炎一直觉得自己很健康,尚未衰老,加之一个嫡子萧机胜排行第五,才十六岁,庶子们好几个成年了,个个有征战经验,相互间较着劲儿,他就没立太子,以免年轻人头脑一热,争斗起来。现在他猛地半死不活了,谁也问不出他到底属意谁,按照立嫡的规矩,也该立萧机胜。所以对那份诏书,大臣们都未加指摘。

      萧炎没有醒,四天后去世,谥号武帝,萧机胜登基。

      他的六个兄弟对此很不以为然。不久,有人发现武帝落水处的水草全都死了,于是人们怀疑那处水畔被人撒了毒药,所以武帝落水,才会那么快就病得不治。又有人说,武帝回宫喝的那碗姜汤有文章,因为送姜汤的宫女后来就没了踪迹。还有人说,御医给武帝开的药也不对,皇宫里医治武帝的三个御医,武帝死后都被杖身亡了。更有人说,皇后怕几个庶子因为年长,有了军功,被武帝选为太子,就让几个妃子将武帝推入水中,又伪造了圣旨……

      这些流言蜚语传遍都城的大街小巷,终于,在一个朝臣休沐的日子,武帝的庶长子萧柏胜引三千兵士,围了皇宫,号称要彻查先皇的死因。皇城本来有五千禁军守着,可守门的将士临阵倒戈,给萧柏胜开了宫门。萧柏胜长驱直入,直捣皇帝寝宫,到那里后发现皇帝不在,又引兵前往皇太后的宫殿。

      宫中一片混乱,宫人仆役们四处奔跑,萧柏胜带的兵、禁军反对他和支持他的将士半心半意地追打厮杀。还有些兵士眼见皇宫内的财物,也不管要查什么了,公然抢劫,见到了长得不错、惊慌失措的宫女们,自然也没放过……

      不久,皇太后的寝宫“失火”,浓烟冲天,宫门四开,皇宫里的人往城外跑,外面百姓有的惊慌躲避,也有拼死看热闹的。萧柏胜率兵在皇城中横冲直撞,逼着人们救火,折腾到了半夜,才控制住了火势。

      次日一清点,在烧毁的宫殿废墟中,发现皇帝和皇太后尸身。有太监说是皇帝自己放的火,这立刻成了唯一的官方说法,萧柏胜让史官记了,大臣们听了,面对着萧柏胜的刀枪,真无法有什么异议。

      嫡子一死,余下的几个皇子自然只能以长为尊,何况萧柏胜领兵占了皇宫,其他掌兵的皇子不在京城,大臣们不立他还能立谁?

      萧柏胜登基,死去的萧机胜谥号伤宗——短折不成曰伤,此号谓其短命。

      为了防止弟弟们对自己做出同样的事,萧柏胜将京城军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京城守军的头领是皇后冯氏的兄长冯岭,军营的位置和数量由皇帝亲自部署,每隔两月就要换防。隔三差五,他还频繁入军中走动,联络将士情感。

      事实证明,萧柏胜的警惕是有道理的,他登基后将满三年时,五个兄弟中的三个一齐反了,以先帝庶次子萧松胜为首,剑指京城,理由无外乎萧柏胜安插亲信,谋害了先帝和先皇太后。

      萧松胜一直是领军之人,熟悉战事,叛军行动迅速,一度兵临城下。冯岭领兵与之激战,死在了战场上。最后萧柏胜着皇袍出战,于阵前斩杀了自己的二弟和三弟,叛军退去,萧柏胜命人追击,一鼓作气,又杀了四弟。

      为了警示天下,萧柏胜将三个兄弟各家全数灭门不说,还将其母族也一并除去。因为他自己就是这些罪人的兄长,他不能说什么灭九族之类的,但其中的残酷毫不逊色。

      这战之后,萧柏胜的兄弟中只余下了最年轻的六弟和七弟,都才过弱冠,没有兵权,本不足为惧。萧柏胜让他们进京,结果六弟来了,七弟萧棕胜在入京途中逃跑,去了一个先皇的藩王领地。这个藩王是先皇萧炎的弟弟,领兵守在西南边境处,萧柏胜才经一场大战,无力去追究,只能一再发旨意催促萧棕胜入京。可萧棕胜也一再拖延,后来竟传来消息说他患了重病,随时可能死,实在无法上路了。

      他这么耍赖,萧柏胜此时没力量去对付他,只能将到了京城的六弟软禁了,先收拾残局。

      虽然这场战乱让萧柏胜失去了许多大将,但也耗费掉了敌对的力量,随后的几年,局势平静,加之气候好,粮食丰收,大安呈现出一片平安富足的景象。

      冯岭战死后,被萧柏胜追封为护国公,隆重安葬不说,一家人也得了许多赏赐。冯皇后伤心过度,卧病不起,次年逝去。

      皇帝哀悼之余,将冯皇后的唯一儿子萧沛川立为太子,那是十年之前,萧沛川十二岁。

      萧柏胜登基后虽然每年也往宫中选些美女,可还算克制。平乱后,皇帝觉得天下太平了,就广纳后宫,皇后死去后的一年,一次就选了千人入宫。

      大概是念着旧情,皇帝一直没再立皇后,可惜护国公冯岭的后人真不争气,爆出了许多霸占田产,强抢民女的丑闻,被皇帝再三训诫不果后,三年前被夺了爵位。

      皇后的位子空虚,后宫掌印的是个不受宠而无子的德妃,只管那些行政事宜。萧家有多子多孙的基因,可当年冯皇后子息艰难,二十五岁才产下一子,她死前只有三个庶子,在她死后,后宫遍地开花,萧沛川有四十多个兄弟!公主数都数不清了。萧家取名是按五行之相生规律,萧沛川这一代人全是水字边,来滋润父亲的木。如果这是真的话,他们的父亲应该很滋润。

      太子萧沛川自皇后去世后,就开始茹素学佛,这些年,每年都要去寺院布施念经,组织人翻印佛经,延请各方僧人前来京城讲经说法。所以,虽然太子的母家衰落了,太子在人们口碑中一直是个有德的君子。

      近年太子的好几个兄弟也快成年了,背后有军力。

      皇帝虽然对太子从来满口称赞,可并没有让太子介入朝政。平时太子不用上朝,除非皇帝传唤。皇帝给太子定下的亲事,全是文臣。一连三次,所定的女子,都在半年内去世了,太子落下了个克妻的名声。

      秦惟在黑暗中举起一支胳膊,枕在头下,他对这种反复上演的老梗一点都不惊讶,这种事情何止发生在中国,据传说,那个在印度大力推广佛教的阿育王,曾为了争夺皇位,杀了自己九十九个兄弟姊妹。英格兰那些皇族为了争夺皇位发生手足相残,与中国相比毫不逊色。其实,何止为一个皇位,一个家庭中,为了财产或者权力,都有人会不顾亲情,痛下杀手,秦惟此时已经接受了人性这一特点,他考虑的是如何自保。

      原身太子早就认清了自己处境,努力宣传佛道,以德服人,希求在无武力和母族的支持下,能生存下去。可是秦惟知道如果按照过去的命运,这条路也没走出去,终点还是死……

      原身太子知道了这一结果,忽然悲从心生——他这么多年茹素念佛,怎么能这个结局?!

      秦惟不认可太子的失望——学佛又不是与佛祖做买卖,人的一生大概像是打牌,拿到手的牌是前世累积的果报,怎么打出去是自己的努力,佛祖怎么可能从人肩膀处伸出手来替人出一张牌?他记起老僧人讲过他有善业之类的,想来包括太子这一生的无错而终。既然灵魂不灭,那就有此世后的未来,人做的恶做的善,总要还到自己身上,老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原来是真的。

      这么宽慰了“自己”,太子就沉默了。

      前几世,秦惟面临困境,都想逃跑,可是每次,都没有真的逃出一片生天,这次,他不想跑了——因为他跑出去也没有落脚的地方:谁敢收留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子?如果有愿意接受他的人,那可能是怀了利用他的心思。他不仅没有地方去,真逃了,还会连累东宫的几百宫人都被处死,他就坐在这里等着吧——看看那个自己前世养起的孩子,似乎不久前还在灵界抱在怀中的人,是不是会来烧了他的东宫。

      学佛的太子其实心中一直不静,念着经咒抄着经书,却日夜忧虑着自己的未来,总睡不好觉。此时秦惟决定犯懒不走了,身心放松,翻了几下身,就睡着了……

      等秦惟再睁开眼睛,厚厚的帐子终于透出了些许微光,外面很静,但是秦惟知道有许多人守在帐外屋中。太子神经衰弱,所以将帐子缝得密不透亮,而且一点儿动静就会惊醒,常常彻夜难眠,宫人们都知道屏声静气,不会弄出响声。除非皇帝让人来传太子上朝问问有关僧庙的事,一般人们都会让太子睡到自然醒。

      秦惟伸展了下身体,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只要不撩开帐子,没人会来打扰他。秦惟喜欢这种孤独的自在,在床上胡思乱想着自己等死的时候可以干些什么。原身太子是个素食的人,秦惟不想开荤惹人猜疑,只能接着吃素。他得想些菜谱,不然真没什么可吃的。他只能借着去庙里出宫,上一次是十天前,他是不是该马上安排个日子,去山上走走……

      直到秦惟觉得躺够了,才伸手将帐子掀了一下,外面瞪着眼睛看着太子龙帐的宫人们见一只玉手一闪又收了回去,马上走上前来,行礼问安后,有的挽帐,有的上来扶起太子……

      秦惟眼睛一掠,就发现来给他掀起被子的贴身宫女翠羽,是前世在洪家的一个小丫头,叫巧儿吧?那时她出嫁时哭得半死,难道是舍不得自己?!那这一世依然是前世,还是已经有了变化?

      秦惟忙查看太子的记忆:翠羽已经跟了太子六年,今年十八。这几年那些指婚人家的女儿接二连三地“病死”——宁可死个女儿,也比日后被这个衰太子连累得全家覆没要好,翠羽虽然对太子没有明说出自己的心意,但语止之间的温存很明显。

      原身太子也曾想收了这个宫女,可是太子学佛,几次向皇帝表示想出家,自然不能一转身就要了女人。所以太子也没敢接受翠羽的柔情,只做不知,月前又一次让翠羽出嫁,再次被翠羽严词拒绝了。

      秦惟这下有些尴尬:他欠下了情债了吗?思想间,秦惟已经下床站起,虽然原身对宫人们的服侍习以为常,可秦惟感到了一丝窘迫——他被如水般的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着去方便洗漱了,再从内到外换了衣服,穿了袜子和鞋,坐在椅子上梳了头,头顶的发髻外戴上了一只白玉冠,因为是夏末,天气尚热,宫人们给秦惟穿了雪白单薄的丝绸内衣,外面又穿了件白色的织锦掩襟长衫,边缘是三寸金色镶边,绣了飞龙祥云……

      秦惟觉得自己像是个木偶,被打扮得光鲜夺目,可是他不记得今日有何事情,也就说这么闹腾一场,他见的只是东宫这帮人。秦惟真想对大家说:我能不能只穿内衣,不戴冠?反正天气也挺热的,有人来了再说吧?

      当然,他没说什么,在这期间,他打量了这些身边的人,想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前世相识的,结果又发现了一个——跟在翠羽不远处忙乎的另一个宫女,叫红叶的,是洪家的另一个小女孩,好像叫小月——难道她也追着自己来这里?!秦惟忙悄悄打量小月,发现这个宫女也就十四五岁,眼睛一次都没看自己,而是时刻看着翠羽,看来她是追着翠羽来的,幸亏幸亏!

      除了这两个人,其他的宫女太监们秦惟都没看出什么渊源,人们对他显得很恭敬,原身太子对这些人很满意,秦惟也没挑出有谁不顺眼。

      他又审视自己的寝宫,是很工整的木质建筑,以秦惟外行的眼光看,还是很奢华的,窗框有花纹,墙壁上都雕了浮纹——可这些有什么用?一把火不都被烧了?

      都穿戴好了,秦惟出了寝宫,去前面偏殿用膳。

      夏末早上的阳光亮得晃人眼,殿之间铺的成条青石板,好像也反射着阳光。秦惟看到不远处最大的主殿,红檐之上是绿色瓦顶,殿外雕栏玉砌,但建筑还是木头的!秦惟想到其弱点,就没了欣赏的眼光。

      用了清粥加煮蛋酥饼的早餐。然后……他没什么正事要干。平时,太子会去书房抄写佛经,秦惟觉得自己也别显得太出格,就去了书房,接着抄太子昨日的经书。

      翠羽默默地跟着,秦惟尽量不看她——他想专心等那个冤家到来,看看自己是生是死,这时候可不敢招惹别人。

      秦惟来此后的几世都没有好好学习过,这世终于有了个曾经练习过书法的原身,秦惟按照往日的习惯行笔,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书法还不错!中规中矩,比前几世的狗爬字真是好得太多了!秦惟很有些自得,稀里糊涂地抄了两页经文,光顾着欣赏自己的笔迹了,也没细想那些字句说了什么。最后还信笔写了句“夜深忽梦少年事”……

      一直给他研墨的翠羽温声道:“殿下,该用午膳了。”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秦惟对自己混吃等死的技巧很满意,放下了笔,脚步悠然地走出了书房,准备去吃午饭。

      上世他缠绵病榻,干什么都没力量,现在他能走动自如,行步间都面带了丝笑意。

      宫人们见太子今日一扫往常的愁容,相互交换欢喜的眼神:太子平时宽以待人,慈悲为怀,特别得人心。可惜出了东宫,太子这个人除了皇帝,好像一直就没被别人看好过。尤其今年,从开春,京城里就到处有人议论说太子优柔寡断,不善政事。有人从河里捞出了块烂木头,上有隶书“桂舟”三个字,太子名沛川,字“桂舟”,取楚辞“沛吾乘兮桂舟”之句,于是有大臣上奏皇帝,批评太子一心向佛,有出世之心,天意显示,不能为储君……

      其实谁不知道,这是几个皇子在捣鬼,里面肯定有成年的二皇子,新近刚写了篇辞赋,讲古论今,被文人们推崇为有经国治世的格局。还一定有自幼习武的四皇子,听说一个劲儿要出京,想领兵去把七皇叔萧棕胜替皇帝接回来,让皇帝觉得很对心思,曾出言称赞。

      但也有人说那两个文武出色的皇子只是瞎闹腾,皇帝尚在盛年,对这么个学佛的太子都防备着,怎么可能换上来一个有野心的太子?如果皇帝真想放弃太子,最被人看好的,却是杜贵妃的儿子六皇子,今年正好十四岁,就是立为太子,也会如现任太子般没用,不会威胁到皇帝的势力。

      杜贵妃虽然才三十二岁,已算是色衰,平时很少见到皇帝了,可是比杜贵妃小十六岁的庶妹,新近正得皇帝宠爱,刚被提为昭仪。

      杜昭仪青春二八,容貌艳丽,谈吐风趣,又擅琴箫,皇帝痴迷万分,据说因此传旨让姊妹俩的父亲杜鸣山接掌了京城十五万禁军。

      这是自从皇后之兄领了禁军之后第一次由外戚握了京城的兵权。这么看来,杜贵妃一定是会封后了,两姊妹一嫡一庶,无论皇帝多么宠爱杜昭仪,但宫里讲究资历和家世出身,杜昭仪这个助攻不可能升过嫡姐去。

      太子自从听说杜鸣山有了军权,就一直郁郁寡欢,时常愁眉不展。宫人们也知道这不是好事,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今日难得见太子如此从容喜悦,真让人心安。

      秦惟见午饭就是些煮白菜,蒸青菜之类的,一片青白色,加上他坐了一个早上,没什么胃口,只稍微吃了一些。午饭后阳光正浓,是午睡的时间,可是秦惟觉得不困,就决定到后面的花园小湖的水榭里坐坐。

      他从桌边站起,说道:“我去后面湖边。”话语刚落,外面嗖嗖一片小跑的脚步声。

      他身后的翠羽躬了下身,轻柔地说:“是,殿下,要带茶具吗?”抬了下眼,眸中有情。

      秦惟赶快整肃神情,摇头说:“不必了。”他刚吃完饭,只想走走。

      翠羽失落地垂下眼帘,跟在了秦惟身侧半尺处,红叶小心地走到翠羽身边,用眼神安慰翠羽,可惜翠羽没看她。

      秦惟一出门,宫人们已经打起了宫伞等着他。秦惟走在伞影里,他的前后左右相继围上了十来个人,后面还有人用一米长的扇子给他扇着风,将饭后的悠闲散步变成了正式游行。

      等到他们穿过大半东宫,走到后面的小湖旁,秦惟已经很怀念他前世寂寞但自由的人生了。他过去哪怕是病卧在床,也有自己的独处时光,从没有过这样分秒都在人们虎视眈眈地注视下生活——压力太大。

      秦惟进了湖边的水榭,对旁边的人们说:“你们都出去吧。”

      宫人们应了,纷纷地退出了水榭,最后只有翠羽还在他身边。秦惟对着水榭外点了下头,翠羽眼里闪过受伤的表情,低头出了水榭。红叶在水榭外轻轻扶了下翠羽的胳膊,翠羽没注意。

      秦惟斜坐在水榭栏杆下的鹅颈靠椅,扭着身体,固执地将脸对着水面,盯着水面上圆圆的荷叶和荷花,不去看在岸边排了两行一齐向他行着注目礼的宫女太监们。

      过了一刻钟,秦惟累了,觉得自己很幼稚。他在太阳地里走过来,有些渴,就放松身体转回了头。翠羽见此情景,几步滑行到了水榭边,一副待命的姿态。

      秦惟说道:“去拿茶具来,哦,顺便取几本书。”

      翠羽轻声应:“是。”脸上有了分笑意,她回身走向众人,红叶态度积极地上前,翠羽低声吩咐,红叶带着两个宫人匆忙离开了。

      秦惟将双腿都放在了椅子上,手肘搭在栏杆处,再次看向水面。阳光在荷叶的缝隙里闪烁,小湖边的柳树茵绿,柳枝间蝉鸣不断。秦惟在平静和不安、轻松和沉重的思绪之间来回往返。

      他已经历经三世,能淡然面对生死,可他不喜欢这么干等着,什么事都做不了。他自信他选择了善,但别人也会选择善吗?他本来已经决定不逃走了,可是无聊间又质疑自己:难道真的不该安置些保护措施?至少要有个逃命的地道吧?火一起,他孤身逃走……额,带着几个人逃出去?假装自己死了?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可是这地道该怎么挖?从寝宫通往宫墙外?或者简单些,只要能从哪个隐蔽的地方出东宫就行了。当然这样可不容易!东宫的主要通道全是石板铺路,要不,就在花园里动土……

      还没等秦惟想清楚地道战的场地,远处有个太监沿着水边飞跑着往这边来,大声喊着:“殿下!殿下!”

      秦惟放下双腿,翠羽站到水榭边,伸手拦住来人,斥道:“低声!不可惊扰殿下!”

      跑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大口地喘着气说:“殿下!殿下!……全是军士!……进了宫门啦……”

      秦惟皱了眉,翠羽急声问:“他们是什么人?!”

      小太监摇头:“他们……没说……闯进来了……”

      翠羽转头看秦惟:“殿下!”眼里含了泪。

      秦惟心道该是杜鸣山的兵,难道火烧东宫就是今天?!小森!你让我最后一天才来?!您就不能让我早几天?!

      许是听到了秦惟的报怨,秦惟觉得自己看到了小森的影子,向自己飘来……他侧脸一望,见一个僧人顺着方才太监奔来的路,正大步往这边走来。他的倒影在水中掠过了柳绿天青。

      秦惟忽地站了起来,几个太监跑过去:“什么人?!”

      秦惟忙说:“别拦着他!”他走出水榭,迎向走来的僧人,渐渐看清了小森这一世的样子。

      小森是个三十多岁的和尚,宽额方脸,目光炯炯,身着缝补错乱的僧衣,颜色似赤近黑,一点不显贫苦,反而衬得他神色庄严,气质殊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四世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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