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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一世 (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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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山上的秦惟自然不知道石城里的这番热闹,他晚上天一黑就睡觉,日出起床,吃个饼和鸡蛋,然后去爬山,出身透汗后泡通温泉。洪老三和其他人轮流出去打猎,秦惟喜欢亲手收拾猎物,生着剔骨,熟了就不用啃骨头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来天,秦惟就有些烦了:他原来在京城这么憋屈着过了几个月——只有身体上的锻炼和松弛,没有书,没有娱乐,没有挑战,真是很乏味!他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心已经野了,实在不想再熬一次。
一天,秦惟与洪老三早上登山回来,轻松地走向山间的小屋,秦惟对洪老三说:“我们下山去走走吧。”
洪老三否定:“还是不要,至少该等着冬天过去。冬日渐深,风寒了,公子就是下山,也没什么可玩的。”
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秦惟抿嘴思考,想找出个比较有深度的理由来说服洪老三让他去找找乐子!还没等他开口,有人在远处喊:“三叔!山下来人了!”语气甚是急促。
洪老三脸色一变,马上转身往声音方向走去。秦惟立刻不想下山了!如果有什么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躲在这里吧!他跟在洪老三身后,也想去听听山下来人说什么。
上来的人二十来岁的年纪,头发飞散,他大声地问:“洪三叔呢?大虎让我找洪三叔!”
洪老三走过去问:“你是谁?找我何事?”洪老三腿瘸,符合大虎说的样子,那个年轻人一下就信了,忙抹了下脸上的汗,焦急地说:“我叫鲁小六,住在山下,大虎当初说,如果有紧急的事,要上来告诉您。”
洪老三眉头皱紧:“什么紧急的事?”
鲁小六眼睛里有了泪光:“边关破了!胡人的兵马过来了!”
饶是洪老三老练,此时也失声问道:“真的?!”
鲁小六一个劲儿地点头:“真的!许多逃兵从山下过,他们说的!而且……”鲁小六的眼神移动:“他们把你们的马都抢走了……”
洪老三看着他不说话——你在撒谎吧?
鲁小六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结巴着说:“我……我得赶快下山……我哥带着……爹娘他们已经往石城去了,我得去追他们……”
洪老三见他可怜,终于一点头,鲁小六转身走,秦惟出声道:“谢谢你上来告诉我们。”人家可以骑走马,都不上来说一声。
鲁小六脸红了,歉疚地摆手:“不谢,不谢……”小跑着下山——按理,他们家一直拿着石城里洪老大的钱,给洪老大看守着去山上温泉的小路,该算是洪老大的人,现在多少应该帮着洪老三这些人,而不是撒腿就跑,但是他真不想多待!只想赶快去追赶亲人。
看着他走了,洪老大对着小屋喊:“都出来都出来!把别处的人也快叫回来!”小屋里一阵人声,洪老三转身看秦惟:“公子打算怎么办?”
秦惟前世生活在和平环境里,此世也从没经历过战乱,现在只觉得心慌!好像在高高的过山车上行将往下倒栽般惶恐。他努力镇静,小声说:“如果我们继续在山上……”他片刻前还想着要下山转悠,现在为了避开下面的战乱,不下山当然可以!
洪老三说:“若是那边的人不打过来,我们继续藏着该没事。可若是他们过来了,万一有人上来……”见秦惟眨着眼睛,不知深浅的神情,洪老三叹气:“那边的人嗜血,见到汉人,一刀杀了还算便宜的,就怕他们吃人……”
秦惟瞪大眼:“吃人?!”
洪老三点头道:“他们叫汉人两脚羊,有时砍去一只胳膊或者大腿,却不取性命,留着隔日再吃……”
秦惟毛骨悚然,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人活捉了去。
洪老三看着山:“若是他们过来了,在这里肯定不安全。那些人喜欢打猎,这个地方太显眼了,除非我们另去找非常隐蔽的山洞……”
秦惟说:“算了,咱们还是随着大家伙儿逃吧。”虽然他害怕,想藏起来,可是如果天天猫在个山洞里,那真太痛苦了!
说话间,几个大汉都走了过来,等他们站定,洪老三说:“边关破了,我们得下山去看看。”没把话说死。
这些人都有家眷在石城,听到了消息就已经归心似箭,此时同时点头称是。
洪老三知道马匹没有了,让大家打行李时多带了干粮,因为他们要步行回石城。
他们很快就收拾完往山下走,晌午时分已经到了山下。
山下的情形与来时不同了——当初清冷无人的山峦间,处处是行走的人,间或有马匹跑过。
洪老三摇头:“这么多人!这是大军溃散哪。”他扭头对秦惟说:“照这个情形,这片地方肯定是守不住了,公子下山是对的,我们先往石城去,见了你大伯要些粮食,然后赶快往南走。”洪老三可不想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出什么事,不说十七皇子是天潢贵胄,他也是洪家小姐唯一的儿子,洪老三下决心要保护好十七皇子!
秦惟默默点头,他也想赶快逃离这里!他不会什么武功,更不是个战士,一听有战事,他马上就把自己归属在了普通老百姓的行列中。他想都没想过振臂一呼什么的,他吃肉都懒得啃骨头,饭后从来不洗碗,他怎么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认识路的一个大汉领头,几个人往石城方向走。虽然他们没有马匹了,可这次也不用来回兜兜转转想甩开可能跟踪的人,所以从直达的路径来说,步行也不算遥不可及。
这几个人除了秦惟看着弱些,其他人都身高体壮,让人觉得不可侵犯,连瘸着腿的洪老三都一脸蛮横的表情。他们路上遇到了散乱的兵士和平民,没有人来抢他们,有些人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也只是想借他们的气势。
走了两天,离石城近了,周围的人多了。石城处在平原入口的位置,边关上逃下来人们从各个方向聚到了这个地域。
从路上的逃兵口中,秦惟等人知道了大概的战况。
大约十天前,胡人突然发起了攻击。逃兵们有的说对方有两万人,有的说对方有十万人。边关无将,兵力调动不及时,防线的一处被攻破后,敌兵进入了驻军兵士的后方,直捣兵营,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有效的抵抗,就彻底瓦解了边防军的一线阵营。如今边关驻守的十五万大军已经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逃兵们只知道大家都在拼命逃跑,不想落在那些如狼似虎的胡人兵士手中。
又走了一天,在大道旁的山坡上眺望,已经能看见石城的轮廓了。远远近近的,到处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
洪老三忧虑地对秦惟说:“你把脸好好涂涂,我给你留几个人,你们在城外等着。我不在城里多待,去见了大哥,找到马匹,就回来接了你,赶快离开!”石城里说不定有要找十七殿下的人,可要小心。
其他人听见洪老三没说要他们继续跟着,就没有反对——他们都急着赶快回去见见家人,洪老三带着这个孩子走就走呗。
秦惟点头,弯腰在地上抓了细土,把已经风尘仆仆的脸又抹了一遍,还找了块巾子,扎了脸的下半部。
洪老三就喜欢见十七殿下这么听话!几个人从山坡上下来,加入了大道上的行人队伍,向石城方向快步走。
路上的人大多是兵士,兵甲残破,灰头土脸,脚步艰难。洪老三他们在山里养了这些日子,登山泡泉吃得饱,步伐迅速,超越过一个个路人……
忽然,秦惟听到一声哀叫,他不自觉地扭头去看,路边有几个人围在一起,他们中间有人又叫了一声,接着喊:“我不走了!杀了我!你们杀了我!”
秦惟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走向人群,从几个人的肩膀间看进去,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下露出块布,身体遍是血和土,一只腿形状扭曲。
秦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自己说:“我是医生……郎中,你们闪开,让我看看。”
洪老三拉了秦惟一下,可秦惟面前的几个人已经让开了,秦惟走过去蹲下,仔细看伤患的腿,判断是骨折。他说:“你们去找树枝或者木板,我给他包扎一下。”
有人应了去了,地上的人说:“杀了我!快杀了我!”
秦衡用医生见过大世面的平淡语气陈述道:“我给你绑好了,你去城里,找个会驳骨的郎中,也许能接好。就是接不好,骨头长回去,你腿脚不便,可也不见得没命。”
那个人哭喊着:“我不想活了!”
秦衡理解地点头:“我知道你肯定受了许多苦,你放心,我给你绑好了,他们再抬你就不会那么疼,你去石城找曹郎中,他会止疼。”其实秦惟也不敢保证曹郎中能止疼,那些手术中的人可喊声震天,但是这个时候这么说,能安慰人。
有人拿来了树枝,秦惟将伤腿在对方的惨叫声中轻轻摆好,用布条在树枝上扎好固定,对人说:“尽量找个板子抬着,实在不成,两条棍子绑个担架,可是别拿布抬着。”人们应了,洪老三催促:“我们得走了!”
秦惟站起来,有人致谢,洪老三拉着秦惟,都不答礼,加快步伐向前走,低声对秦惟说:“我们不能耽搁了!”
秦惟感到胸中升起了巨大的阻碍——他是谁?他是个骨外科医生,此时不正是需要他救死扶伤的时刻吗?另一个声音说:你算什么医生?连把手术刀都没有!谁发你工资?还不赶快跑?充什么大头?傻了吧?
可是当秦惟又路过了一个捧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胳膊赶路的兵士,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给人用干净的布包扎好了,才又开路。接着,见一个兵士一头血,他再次停步……
秦惟想扇自己几下子,让自己醒醒——他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是医院,哪怕是在医院,对方没挂号,他会给人治伤吗?他突然管这些闲事是犯了什么病?显摆什么?这个时候该当缩头乌龟才对……
秦惟暗骂着自己,懊恼自己把大虎那些人对自己的称呼“神医”当真了,怎么也抹不开面子不理睬那些受伤的人,这是真正的被捧杀!
他们走走停停,天黑后才赶到了城门处,城门已经关了,他们只好同相继到来的人们一起在城外露宿。冬夜寒冷,他们也像其他人一样收拾干草树枝,点起篝火。
秦惟等人从行李里面拿出了被褥,全裹在了身上。就是这样,秦惟还觉得凉气从他坐着的地上嗖嗖地上窜,他决定今夜绝对不能睡着。
乱哄哄的人群间,有人喝道:“滚一边去!”接着,又有人说:“打他!”
秦惟转头看,微弱的火光中,一个小个子的人被推搡着赶了过来,秦惟看他的身形该是个小孩子,伸手招呼:“你过来!”小个子正好被人一脚踹来,行将跌倒时拉住了秦惟伸出的手,被秦惟拉到了身边。
有人说:“这是番人!你别收留他!”
秦惟拉着小孩子冰冷的手,随口说道:“这只是个孩子。”
那边人说:“那也可能是小狼崽子!”
秦惟说:“没事,我看着他……”说话间,他见那个孩子从一堆破烂围巾中露出了黑乎乎只有寸长的头和同样脏得看不清皮肤的脸,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可秦惟却觉得这是那个他治过腿的老僧人!
他猛地将小孩子拉到了身前,仔细打量,没错,这孩子与那个老僧人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前世的老僧人慈眉善目,这个孩子额头宽颧骨高,脸鼓鼓的,神情里有种桀骜不驯的野性。当然,七十年的年纪差也足以让人无法相比两者,可是秦惟就是知道,这孩子是那个老僧人的转世。他高兴地问:“是你?!你也来这里了?是来救我的吗?!”谢天谢地!
小孩子愣愣地看着秦惟,秦惟焦急地摇着小孩的手:“是我呀!”他压低声音在孩子耳边说:“给你膝盖做手术的秦医生啊!不是你把我送过来的吗?快让我回去吧!”说完,秦惟心中有些惭愧——他这么想跑吗?洪老三他们呢?……他们有武功,不像自己这么无能……
小孩还是直直地看着秦惟,秦惟心中一空,紧握着孩子的手问:“你不认识我?!”
孩子回答:“不认识。”竟然是汉语,只是带着浓重的口音,秦惟甚至在他眼中读出了“这个人脑子有问题”的眼神!
秦惟看看小孩头皮上半厘米的短发,不服气地问道:“可你还是出家人?”
小孩点头。秦惟觉得自己多少沾了些边儿,又问:“你叫什么?”
小孩说了个很长的名字,秦惟才意识到他以前也没记住过老僧人的名字,无从比较。秦惟发愁,说道:“我记不住你的名字,就叫你小森好吧?代表小僧人?”
秦惟前世接触的老僧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动辄双手合十点头,无比随和,可是此时秦惟清楚地看到这个小孩眼睛往上一撩,大大方方地翻了个白眼!
秦惟一下子笑了,他明白这个小森不是那个老僧人,自己算是跑不了了。虽然隐约有些失望,可不用面对道德上的困境,倒是心里松快了。当初他对老僧人很礼貌,见小森这个样子,他反而觉得与这孩子更容易亲近,就拉了小森在身边坐了,展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包了他。篝火边的几个人都皱眉看着小孩,秦惟解释道:“我认识他,他是我朋友。”
没人相信秦惟的话——才见面,怎么就成了朋友了?可是秦惟是这群人里的“娇客”,大家也不好驳了他,何况就是个小孩子,无关痛痒。
秦惟见大家不反对,得寸进尺地说:“给我个饼子。”
洪老三递过来一块饼,秦惟给了小森,小森拿了,放在嘴边小口咬。
秦惟问:“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小森边吃边说:“我跟着我的上师过来的,他说这里会有好多人死,他要来念经……”
一个大汉问道:“现在他在哪里?”
小森说:“他死了……”
有人嘿嘿笑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还给别人念经!”说话的人叫范庆,是大虎的好朋友。
小森抬眼问:“谁说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范庆说:“他不是死了吗?”
小森说:“肉身死了是解脱……”秦惟听着这话真耳熟,前世的老僧人也对他提过肉身,他赶快看小森的眼睛,想看看小森是否会与他对视一下,想起什么。可是小森根本没看他——再次证实了这个小森的确不认识他。
范庆摆手:“别跟我说这些!蝼蚁尚且惜命!若是死了就是解脱了,那大家这么费劲儿地逃命干吗?”
秦惟见小森又要说话,忙拿起身边的水袋,塞给小森:“来,喝点水。”别争了!现在还得跟着我们走呢,别惹大家不喜欢你。
小森接过水喝了几口,秦惟问:“你上师去了多久了?”
小森说:“五天了。”
秦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自己来这一世,本来是要杀了方先生,然后被太子发现,送了命。现在自己没杀方先生,也逃出了京城,那自己的死劫是不是就是过去了?秦惟问道:“你们佛家都说生死是因果,那如果我命定会去杀人,然后遭了惩罚,可是我选择没杀那个人,是不是就不会被惩罚了?”
小森斜眼看秦惟,像是在看一个白痴:“当然了,你没犯罪,为何要受惩?”
秦惟眼睛一亮:“那我这辈子就不会被杀了吧?”
小森像是要翻白眼般往上看:“你只是避免了果,但还有因呢?你可以做下因,别人也可以犯下因。”
秦惟皱眉,“什么意思?”
前面与小森争执的范庆明白了,笑着说:“就是你虽然不杀人了,可还是会有人来杀了你!”
秦惟一想——对呀,因果因果,因是哪里来的?总有个开头吧?他紧张地问小森:“也就是说,即使我躲开了宿世的仇人,也不见得能安全?!”现在他就在敌人破关的边境!他感觉到的那种恐慌是对危险的预知吗?我真的得赶快逃命啊……
小森点头:“所以要普度众生,让每一个人都成佛,不然,哪怕有一个人不成佛,他做了恶,就总会有因果循环……”
这不是要全天下劳苦大众都解放,实现共产主义吗?!秦惟深感绝望,叹息道:“这完全是不可能的啊!”
小森一耸鼻子:“怎么不可能?你自己先弃恶从善,然后再去觉悟他人,人人如此,反正有永生永世,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明白的……”
说得轻巧,可是现在战事临近,人们心情沉重,无人应和他的话。
洪老三问道:“你上师是在何处走的?”
小森回答:“山那边。”
洪老三坐直了些,又问:“你说他是被杀的,你也在?你看到了什么?”
小森转目看着火:“那些胡兵骑马,把汉兵都杀了。我的上师跑过去,也被砍死了。”
范庆又问:“你上师跑过去干嘛?真的是去念经?”
小森没有转动目光,像是发呆般说:“……当然,我上师说到做到。”他的眼睛里映出了跳跃的火光。
虽然人们不理解这种行为,但是这些汉子们对敢于赴死的人都有种尊敬。周围安静了片刻,范庆叹道:“好在你逃出来了。”
小森倔强地说:“我没有逃!我一直在我上师身边,只是他们的刀都没砍到我,然后他们离开了。”
忽然,人们看向小森的目光变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没有被杀……
洪老三追问:“那些胡兵有多少人?他们去了哪里?”
小森说:“几百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但是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他说的话有些不搭调,可是没人反驳他。
洪老三低声说:“看来该是胡人的前哨。”他对秦惟说:“我们明天一定要离开这里,你千万不要行动迟缓!”
秦惟微微点了下头——我也不想迟缓啊!明天如果见不到受伤的人就好了!
周围人们的面容在一小堆篝火摇动的光中显得阴沉,大家都不再说话。
秦惟见小森一直看着火,就问他:“你这些天吃了什么?”
小森依然没回头地答道:“带的干粮,今天才吃完。”
秦惟还想问,小森盘腿坐好,闭了眼睛。这是表示不想说话了?秦惟打了个哈欠,将裹着两个人的被子围紧些,看着火,强迫自己别睡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小森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回头,见小森的嘴角紧抿,眼角处堆积着一大滴的泪水。
秦惟想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可是又苦于不知道该说什么——佛家不是说要放下吗?这孩子自己方才还说肉身死了是解脱,还说有永生永世,可此时,照样要为失去上师流泪。
在援藏时,秦惟也听说过,在佛教传承中,上师如父,小森也就八-九岁的样子,那时竟然跟着上师向前冲,可见感情深厚,哪里能轻轻松松地一句放下就过去了?秦惟踌躇难语,只能用力搂了小森瘦削的小肩膀。小森双手合在胸前,嘴唇开始翕动,秦惟知道他在念经,就更不能说什么了。
这一夜,秦惟半搂半倚着小森,使劲掐自己的大腿,玩命在脑海里从头到脚梳理人体的神经肌肉腺体……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而还是孩子的小森竟然一直端坐着念经,根本没睡。
好容易等到了东方渐白,城上的兵士们来回走动换了岗,野外的人们都纷纷起身,开始往城门处走。
秦惟等人也起了身,纷纷跺脚,将行李又都绑好,因为马上就要进城了,大家也没心思好好吃早饭,每个人只站着匆忙咬了几口饼子。秦惟对小森说:“你就跟我在一起吧,别乱跑。”
小森看了眼秦惟,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该小心你自己。我若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我。”
范庆嗤笑道:“你口气倒是不小,你难道是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成?”
小森嘴角一扯:“到处都有菩萨,你认得出来吗?”
人们笑了:“这小家伙嘴倒是挺厉害!”
秦惟小声对小森说:“我可听说过学佛的人不能争强好胜啊!”
小森白了秦惟一眼:“那你听说过辩经吗?听说过不辩不明吗?”
秦惟哄小森:“好好,你是对的。”
小森用鼻子哼了一声。
秦惟乐不可支——老僧人的前世竟然是个骄傲的小孔雀!
洪老三踢灭篝火,说道:“赶早不赶晚,我们往城门那边去。”他们几个人随着人流,向前移动。走了不久,清晨的灰气散去,天完全亮了。人群变得密了,前面有人大声喊:“别挤!我们有人伤了!”
秦惟抬头看,洪老三摇手说:“你别过去了!就要进城了,里面有郎中。”他又对几个大汉说:“前面就是城门了,你们带着公子去路边等着我,我进城……”他话音未落,忽然,远处隐约有喊声,洪老三停下脚步,转身往后看,凝神倾听,还没等到他分辨出字句,骚乱已经迅速地席卷而来。人群成波浪般涌动起来,夹杂着叫喊:“胡兵来啦!”“快开城门啊!”……
人们开始推搡,秦惟一手紧拉住小森的手,大声喊着:“别慌!莫挤啊!会死人的!”他目光所及有几百人,但是露宿在这边城外的人至少也该几千,如果发生践踏,后果可怕。
洪老三握了秦惟另一只胳膊,指着离开城门的方向对几个大汉说:“快往那边城墙去,别去城门!”几个大汉合力在项背相望的人流中搏击,带着秦惟和小森挤出了汹涌地冲向城门的主流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