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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世 (1) ...

  •   秦惟愣住,片刻之间,他的意识就掌握了原来的脑海中的记忆。

      他是此朝的十七皇子,今年十七岁。母妃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就过世了,他养在皇后名下。

      皇后对他从不看顾,他在缺衣少食中被宫娥们拉扯大。

      启蒙时,皇后指派的老师对他极为严厉,总说他读书不用功,头脑愚笨,他就真的不喜读书了,平时缠着侍卫们想学些拳脚,可谁愿意教他?自然是文不成武不就。

      长到十岁,他的乳母和几个对他亲厚的宫女都相继被抓了错处打杀了,他才明白他的母后不仅懒得养他,还不想让他在宫里有什么依靠。

      他变得沉默寡言,暗地里查访到了母妃从娘家带入宫中的粗使宫女,托她带出话去,与母妃的外家时常联系。可惜外家也无法帮他什么。

      母妃的娘家姓洪,武将背景,当初洪家小姐入宫时,十七皇子的外祖尚且在世,镇守北方一处疆界。可后来胡戎入侵,洪将军领兵迎战,全军覆没,百不余一。

      洪将军战死,几个舅舅非死即伤。皇帝夺了兵权,一门从此没落,在京城的洪府里现在只住着长房长子,十七皇子伤残的大舅,与老妻带着个读书的儿子,其他人早就回了乡间,与庶民无异了。

      皇帝有二十多个皇子,十七皇子的外家虽然败了,许多其他皇子的外家依然有权有势。当初纳这些人家的女儿是为了笼络各方势力,可是有了皇子后,这些势力又是皇子们不同的依仗。有靠山的皇子们相互比照着,谁也不服太子。

      皇后在六年前暴病身亡,皇帝的宠妃一个接着一个,对太子看着并不是那么信重。太子的外家虽然位及三公,也从来没有在朝上公开支持过太子,太子又一向低调,于是有些皇子们就觉得太子的位子不稳,在暗地里做些小动作。

      十七皇子并不想去夺位当皇帝,他没有强大的外戚,自知没那个实力。他十六岁后出宫建府,一直是个没影响的小透明。可他总想人不知鬼不觉地使使坏——就冲当初皇后怎么对待他的,他也不能让太子顺顺利利的。为此,他除了宫里配置的五六个宫人外,还从洪家挑了二十几个仆人,里面不乏习武之人,没打算-太-安生。

      三个月前,有消息说太子的外家为太子请出了隐居华山的高人龚昊为东宫僚臣。据传龚昊精于演算,著有奇书,是鬼谷子的某代弟子,有治世之韬略,甚至有云“得此人可安天下”。太子如果得了他的辅助,皇帝想废太子也难了。后来,东宫果然派出上百护卫前往华山隆重相迎,十七皇子猜测其他皇子也会派了人出去“迎接”。

      他不甘落后,仔细研究了华山前来京城的路径,揣测各方动态。他的外家没了武力,可其他皇子的外家有的是掌兵的武将,凭武力值不低于太子的侍卫。十七皇子只希望捡个落,把漏网之鱼杀了就行了。他选了两处僻静之地,派了十来个人去埋伏。日后如果登基的不是太子,他也算是为拉下太子出了把力。如果登基的是太子,他已经让人务必收拾干净,别让人抓到把柄。怎么看,这都是件容易的事。

      这些人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该已经到了埋伏的地方!

      秦惟忽地坐了起来——老僧人说过有一世,那个冤家随老师出山被自己杀了,难道自己是重生了?!……可接着,秦惟在记忆中得到了这个朝代的信息,竟然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朝代,有秦有汉,可是汉朝刘邦死后,韩信竟然反了,可惜也没多久,自己就被灭了,然后天下提前大乱,各种朝代更替,可是社会的结构和内容却与秦惟熟悉的前世相似……难道人的每个决定,就产生了一个平行世界,名字不同,可该来的还是来了,有佛道,有世家,有各种倾轧……

      他管这些干吗?先想想他自己吧——难道不是重生?是穿越?一个不同的层面?或者,这本来就自己生活过的世界?那个老僧人说什么三千大千世界,都是幻境……那他让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怎么不回到前世?他说什么要解因果?这是历史的翻版?重新开始?还是因为自己刚被那个人杀了,现在自己正可以杀了他解恨?……

      一想起自己怎么被人所杀,秦惟就心绪恶劣!他又想起了父母……如果没有女强人姐姐,他的父母可怎么办?!

      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杀了他!杀了他!你这么能干,也去把太子杀了吧!然后可以再杀了其他的皇子,自己当皇帝,不喜欢谁就杀了谁……

      “闭嘴!”秦惟大声说。秦惟知道这是他原身的思想境界,这缺爱的孩子皇后不理,皇帝不爱,又护不住对他好的人,偏偏见识和手段都很有限,怎么也翻不出大浪来,自然憋闷得要死。被自己入主还不甘心,看来是想成为精神分裂的另一人格。

      秦惟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对这种幼稚的思想碾压无障碍。几分钟前与老僧人的交流虽然信息量充足,可远不及这么多年他当医生洗脑得彻底。他读过的医书比两层楼都高,他经过几百次大考小考,他在手术灯下的一次次血里来血里去,一直是救死扶伤,从不是害人性命。

      习惯成自然。

      他虽然恨前世那个人要了他的命,可现在想到自己派出的人最后能真的杀了那个黑瘪三的转世,他也没感到报复的快乐——在这里,他们认识吗?他不是怀恨的少年,对皇后、太子无感,没心思杀他们,更不想为报复他们去杀别人。如果他去杀一个还没见过的人,那他和前世那个杀人犯有什么两样?!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内心其实不信什么“宿世纠缠”能作为杀人借口,他认为做人得遵循法律道德。那个老僧人怎么就不能让他回到现代呢?他会赞同那个人依法被枪毙,但是,他还是不会自己亲自派人或者动手去杀了他。他很洁身自爱。

      再说,那个老僧人提到那一世后来太子杀了自己,若是境地相同,想来这事太子终是查了出来。现在哪怕他真的想有害太子,也不该走这一步损人不利己的败棋。更何况别的皇子已经派人了,那个人也不见得能躲过别人的杀手,他大可在家幸灾乐祸,但不必凑这个热闹……

      他需要将派出的人叫回来。

      哥就是这么高尚!

      但是怎么叫?他有本尊的信息库,记起当初他派人出去时,选了他最信任的洪家人领队,带走了他全部心腹。洪家大舅见面就对他说要修身养性,要深居简出,时不常还让人给他传话,都是特别怕他惹事的意思。他怕洪家大舅知道了会阻拦,还对人家下了死命令:让他们直接去埋伏地点,不许与其他人联系,不得听他人的调遣。现在让个他没重用过的人去说“这事算了”,他们不信怎么办?秦惟来自一个事必亲躬的社会,觉得最妥当的,是自己跑一趟。可皇子不能出京城,这事怎么安排?

      秦惟满脑袋官司,坐着良久不动。

      旁边的人们听见他说“闭嘴”,都以为他在斥责那声“殿下”。看来十七皇子虽然坐起来了,可其实是没睡醒,下床火旺盛,人们无论原来是不是张着嘴,都马上闭了双唇,不敢再问安。

      可能是因为自幼丧母,失于管教,十七皇子为人阴狠刻薄,动辄打骂宫人,虽然没到把人弄死的地步,大家都猜测那只是因为十七皇子知道自己不受宠,再出人命怕会更不招皇帝待见,按照十七皇子平时的凶恶表情,他看来很想把人打死。

      大家都静静地等着十七皇子的示下,无人动作,免得当出头鸟被打。

      突然,有个人打了个阿嚏!好几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公然转头看屋角站着的一个小厮,唯恐十七皇子不知道谁干的而骂错了人。小厮个子不高,瘦得像个猴子,脸像松鼠,吓得脸白,手哆嗦着抓着袖子口,已经准备好挨打了。

      秦惟一下子回了神,发现床外面站了五六个人,都在等着他。他一向礼貌,忙一伸腿从撩开的帐帘处下床,几个太监宫人忙上来帮他穿衣穿鞋等等。秦惟差点脱口说谢谢,鉴于这个身体往日的做派,及时咽了回去,只依从着原身的记忆洗漱装束,继续捉摸怎么出城。

      那个小厮见十七皇子没往这边看,松了口气,趁着秦惟转身之际又往墙角里站了站,企图更加不引人注意。

      大体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秦惟还是到铜镜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张少年的脸,有些青涩未开,长相偏阴沉,不像自己前世那么阳光俊朗,但是眉眼间有种隐约的相似。想来那个人也该还是个黑瘦丑陋的干巴样子——随着隐士在大山里猫着,大概没吃过饱饭,怎么能不又黑又瘦,个子也必然矮!

      秦惟没什么胃口,早上的饭菜看着许多碗碟,其实色味并不引人,他只喝了碗半冷的粥,吃了几口盐煮的青菜和没有酱油的白肉。他一放筷子,所有的饭菜就被端下去给下人们吃了,他算是个低级大排档里的领吃人物。

      早饭后他觉察到这个皇子既没有差事,也不用读书习武。在这个时代,这孩子的年纪算是大了,可到了现在,没人给他张罗婚事、提什么封地,他连个亲王的头衔也没有。如果他不找事干,就是彻底的无所事事,完全可以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

      秦惟对此其实不反感,他前世忙坏了,正想好好休息一下。只可惜他别想松弛,当务之急是避免成为杀人犯,接着大概得避免被人杀。

      他心绪烦乱地在府中随便遛,这里也是早春,空气的寒凉里似乎有了一丝丝暖意。墙边的迎春已经有了花骨朵,地上的草还是黄的。

      照他见过故宫的眼光,十七皇子府挺简陋的。有几所屋宇看着高大,可是墙壁砖瓦都明显陈旧,屋里的家具稀少,漆面黯淡,别说谈不上富贵,连小康都够呛。十七皇子外家没钱,他还没有受封,没有田地的收入,宫中给的份银,勉强能满足全府的吃食和仆人月银,十七皇子还私藏起些,用到暗处,所以人情往来的礼金都没有。听人讲大家都说十七皇子是个又穷又小气的人……

      秦惟感到原身又怒了,立刻暗自骂了一句,将愤慨的情绪镇压了下去:什么事儿都怕与性命悠关相提并论,命还不知道有没有的时候计较这些有什么用?真是不分轻重缓急!

      周围的人明显感到了十七皇子今日的不同——自从早上起来一句呵斥后,他就没再说话。平时他对什么都要骂几句,从饭菜到穿着,老有不满意的地方,今天怎么一声不哼?连有人打喷嚏惊动了他,他也没动怒。看他一脸解不开的样子,他是不是在憋着个大的?人们个个自危,府中一片沉寂。

      太阳升空时,秦惟总算理出了些头绪——万事由人,他必须找几个帮手,否则寸步难行。原主信任的人都离开了,他得在余下的人里挑选。他身边的人可靠吗?

      他打量了下一直低眉顺眼地跟着自己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这些人气都不喘一般低着头,因为服装相同,秦惟觉得他们没区别。这些都是宫里配给的,原主没有信任过他们,他也不敢用。

      怎么也得找个洪家的仆从……秦惟抬眼,近身就再没其他人了,远远地站着几个没穿宫装的下人,短装粗服。原来的十七皇子对这些粗使仆人从不正眼看,秦惟记忆里也不知道这些人姓甚名谁。他才想着让管家把人都召集起来,让他挑挑,突然心里一跳,眼睛扫回方才经过的一个花瓶形的门洞,死盯着门边站着的一个小厮。

      人们发现了十七皇子的目光,有人去拉扯那个小厮,低声说:“快上去!殿下在看着你呢!”这倒霉孩子今天正走背运!早上打阿嚏没被抓着,现在不知又怎么惹了殿下的眼。看来劫数到了,躲也躲不过去。

      那个小厮一头雾水,弄不清十七皇子为何看他。他只是个外层服务人员,平时都不在十七皇子三尺之内,就是听十七皇子贴身仆从的指令,去跑跑腿儿、搬个椅子家具之类的。早上提水倒桶地忙过了,现在远远跟着,再过两个时辰,他就当完值了,他惹着谁了?

      秦惟并没有挪开目光,那个小厮到了他的面前手足无措,眼睛使劲眨。这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衣着古代,绝对是个小仆的样子,可是秦惟就是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营养不良的少年小木!

      小木是骨科医生里的金字塔底层人物,在医院的各科轮过后,几乎是和秦惟同时进了骨科。虽然一个是海外归来的假洋鬼子,一个是从三线城市拼争出来的小包子,但因为都是新人,两个人干什么都搭个伴。

      秦惟的母亲是个做生意的,明明是个糊涂人,可做什么成什么,还全赶上了好的时机。一年两三单下来,家里就过上了舒服日子。她总说是上天保佑,秦惟却觉得是她情商高,待人诚恳,许多人追着赶着跟她做生意,求个踏实。

      秦惟虽然有些精致的自私,但是行事上学习了母亲的做派,大方随和,与人为善。当初许教授在众多学生里能记着他,几年后还去招揽,一方面是因为秦惟在学校给他的印象好,另一方面是秦惟逢年过节,对教过自己的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们,总会送个温暖,隔洋都寄个小礼品。虽然中国什么都有,也不稀罕那些咖啡糖果,可难得这份心意,真是想忘也忘不了这么个会来事儿的。

      当初,秦惟想学医,他父亲不那么乐意,说学医又苦又累,但母亲却全心全意地支持,还让秦惟无需担心钱!因为那时正巧有人给她算命,说她挣的钱会全花子孙身上,什么都信的母亲立刻认了——这不准了吗?她挣的钱就是命运让她来培养儿子当医生的。

      这么多年来,秦惟的母亲付了秦惟所有的学费不说,还坚持每月给他发“工资”,总是在给他买买买……对他的溺爱简直无以复加!秦惟庆幸自己的姐姐是个女汉子,她凭着全额奖学金拿下了计算机博士,本科时就给人写程序挣外快,弄了个小app更得了大钱……反正完全与秦惟相反,没要过父母一分钱!她也知道母亲对弟弟偏心,可从来没不满过,甚至与母亲一样觉得弟弟是个没钱的小可怜……

      秦惟在家里被女的看扁,但若是与科里的其他人相比,就成了手头不要太阔绰的富二代!他在医生年薪高昂的加国是个低薪的新人,吃爹吃娘,没地方显摆。可一回来,到了中国医生中间,仗着他妈,摇身变成了个鹤立鸡群的小土豪。秦惟自觉好爽!人脸还没认全就散财攒人气,先请科里老老少少大吃了几顿,然后每两三天就给大家买些个零食饮料,点个外买夜餐,逢年过节还不忘定个蛋糕等等,很快就赢得了人们的喜爱。

      另一位新人小木,家里为他上完这些年的学,已经砸锅卖铁了,他的起薪只四千多,在这个一线城市,除了房租吃饭,什么也剩不下来。小木知道自己一点回礼也拿不出,秦惟请客他总是婉拒,平时也不吃秦惟的巧克力。

      秦惟是个人精,很快就发现了,立刻加以利用。秦惟是个技术人才,写医案、手术方案、还有论文等等,已经耗尽了他不多的文笔,他实在无心力在别处落一个字。于是他就将那些居留证、驾驶执照、体检申请表等等表格,都给了小木,小木帮着他填了,他签个字,说声谢谢,然后就理所当然地搂了肩膀一起去吃饭……

      在这异世空间,秦惟突然看到一个形神兼备的小木,心中涌起了他乡遇故知的狂潮,他尽量平稳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吓得结巴着:“我……我……”

      不等他说完,秦惟打断道:“你就叫小木吧!”说着,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小木,想看看小木是否也是个转世人士。

      可惜小木脸上有不解、迟钝、慌乱等表情,就是没有惊悚和喜出望外。

      别人捅了一下小木:“殿下赐名,还不快谢恩!”

      小木胡乱行了一礼,“谢……谢……”

      秦惟一摆手:“你随我来。”转身向书房走,小木还站着,旁边的人又推他:“跟上啊!殿下让你去!”

      小木迈步糊里糊涂地跟着秦惟,秦惟心中落寞——这是异世的小木,他还会是那个心地实在、乐于帮忙的人吗?而且,秦惟现在自己也没钱了,匆忙之间,他拿什么去邀买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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