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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小熊的眼睛(九) ...


  •   二十年前,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薛鸿信的名字还叫作周宝华。

      周宝华一向是个拥有许多奇思妙想的小孩,那一天,他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妈妈,小熊里面是什么样的呀?”

      周宝华躺在床上,看着放在身边用作安慰自己的小熊问。这只小熊玩偶装已经陪伴了他一年多的时光,每次在他难受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床头。

      “小宝想不想当一次小熊?”

      同样坐在床边的母亲一边抚摸周宝华发热的额头,一边温柔地笑着。

      “好呀!”

      于是周宝华套上了玩偶装,因为发烧而浑身无力的他依旧只能坐在床上。但他还是很开心,小熊里毛绒绒的,还有母亲独特的气息。

      小熊看上去憨态可掬,母亲也看得直发笑。

      “稍微等一下,妈妈去开个门,你小心点别乱动。”

      敲门声听上去有些急促,但忙着照顾儿子的母亲并没有多虑。

      “嗯!”

      待在小熊里的周宝华也正玩得起劲,只可惜小熊的眼睛挡住了他的视线。

      于是,周宝华伸出手,从内部将小熊的眼睛顶开了。即使如此,个子不高的周宝华也只能勉强看到一线外面的画面。

      后来的薛鸿信经常会想,如果当时没有做出这一举动,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还会被噩梦缠身。

      “你来做什么?”

      “我是你老公,不该来吗?”

      周宝华看不见客厅大门的情况,只能听到母亲冷漠中有些慌乱的声音。他好奇地眨眨眼,本想出声,但是男人的声音让他害怕了。

      是父亲……

      他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多,却怎么也不会忘记那个粗暴的声音,和落在自己身上的巴掌。即使这三年间,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留在心里的刻印是难以磨灭的。

      “我们早就离婚了,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

      “离婚?你以为,你和我能脱得了干系!”

      男人往客厅里走,坐到沙发上点燃了一支烟,故意含了一口烟气往母亲脸上喷。

      猝不及防的母亲被呛住了,一边咳一边说:“反正你又是想来要钱的吧?我告诉你,我没钱给你!”

      “别说得那么绝……”

      男人还笑着,但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周宝华在小熊里瑟瑟发抖,他还记得这个眼神。每当男人露出这个眼神时,家里总是会响起母亲的悲泣,自己的啼哭,以及拳脚相向的碰撞声。

      “小宝身体不好,治病要花很多钱的,我真的没有钱给你!”

      “你他妈还好意思说!”

      男人忽地站起来,恶狠狠地抽了母亲一个巴掌,响亮的声音令周宝华缩了缩脑袋。

      “要不是你为了那个病秧子硬要跟我离婚,到我单位闹得人尽皆知,我他妈会丢了工作?”

      这一巴掌抽了还不解气,男人蹬着血红的眼睛,用双手慢慢掐住了母亲的脖子,“我没耐心跟你再废话了,你要是不拿钱,我他妈就弄死那个讨债鬼!他在哪儿!”

      “你休想!”

      一向温和的母亲突然变成了凶猛的母兽,她挣脱了男人的手,狠狠地按住男人的胳膊咬了下去。

      “啊!”

      男人吼叫着,脸部因为疼痛而变得扭曲不堪。

      躲在小熊里的周宝华已经恐惧到挪不动一根手指,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却依旧逃不过来自地狱的声音。

      母亲清楚这个男人发起狂来是什么模样,她有些后怕,但并没有退缩的打算。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朝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回去!不要再找上门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如此激烈的反抗,所以她没有料到男人在受伤的情况下,竟然会更加疯狂地扑上来。母亲被男人扑倒在地,手中握着的水果刀在倒下的过程中划伤了男人的脸,伤口血淋淋的从嘴角翻到了耳后。

      温热的液体滴到母亲脸上。见了血,母亲吓得松了手,男人一把便夺过了刀,然后狠狠地刺进了母亲的左臂。

      “臭娘们儿,你竟然敢——”

      男人的话语瞬间淹没在母亲的惨叫声中。

      周宝华担心地睁开眼时,已经看不到母亲的身影,视线里只有一道泉涌般的红。这种红色比他用过的任何一种颜料都更为鲜艳,也更为刺目。

      “一……”

      麻木的嘴唇开始吐出第一个音节。

      男人并没有罢休,而是以更加深的力度将水果刀扎进了母亲的右腿。

      “二……”

      第一刀在左臂。

      第二刀在右腿。

      第三刀,第四刀……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

      周宝华的声音也愈发绝望,字句间已经带着哭腔,但他依旧轻声数着最后一个数字。

      “十……”

      母亲一共被刺了十刀,但是前九刀都未致命,直到最后一次刀刃没入了心脏,母亲才在血泊里停止了挣扎。

      母亲是被活活折磨而死的。

      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有往周宝华所在的卧室看过一眼。直到停止呼吸,母亲的眼睛也直视着房间的天花板。

      周宝华闭上了眼睛,泪水成片地流下。

      只要闭上眼睛默数十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这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开始。

      房间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声。男人跨坐在母亲的尸体上,突然笑起来。

      “嘿嘿嘿,是你活该……”

      男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笑声里都染上了血腥的味道。他甚至没有抽出立在母亲胸口的水果刀,没有擦去任何痕迹,就这么一边笑,一边走出了房门。

      留下周宝华一个人,在屋内面对死亡的死寂。

      警方在两天后才接到邻居的报案,记录案情时才了解到,真正的报案人是这家六岁的儿子。周宝华在两天后,才带着一身血迹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隔壁住着的是个上了年纪,有些耳背的老太太。当老太太打开门时,面前浑身是血的,有着非人眼神的小男孩差点吓得老太太心脏病发。

      没有人知道周宝华这两天内在想什么,就连他自己,也很快忘记了这一段回忆。

      “小宝为什么想当小超人呀?”

      “因为想保护地球人呀,特别是妈妈!”

      “得了,冲你这句话,多给你一个果冻……”

      对不起,妈妈。

      ……

      但是二十年后,我不想再躲在你的身后了。

      薛鸿信试图站起来,但他的右手按着左臂的伤口,这让他的身体很难保持平衡。他索性放开了右手,让雨水肆意冲刷伤口,为的只是要从小熊的身后站出来。

      “这可真他妈有意思……”

      二十年后,已经迈入中年的男人不改可怕的笑容。他只愣了一下,然后继续扬起刀:“没想到这年头还有送死的家伙!”

      “吱!”

      男人的双眼突然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抓伤了。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血雾,他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眼前飞过。

      被剥夺了视力的男人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刀。薛鸿信诧异地看着面前的情景,一只从天而降的小蝙蝠准确地攻击了男人的眼睛,同时在男人的刀下敏捷地飞来飞去,没被伤到半分。

      更令薛鸿信惊讶的是,在小蝙蝠的身后,突然凭空多出一男一女。薛鸿信发誓自己连眼睛都没眨过,那两人就瞬间出现在画面中,像是用蒙太奇手法拼接上去的一样。

      “壮壮,控制住他!”

      扎着低马尾的女人看着中年男人的刀,表情异常冷静,她果断地向身边穿着白褂的男人开口道。

      “不用说也知道!”

      身旁的男人衣着异于常人,所做的事也不像一般人能做到的。他的手心中闪了一下光,然后有粉尘从手中溢出。

      一块龇牙咧嘴的石头从半空中凭空出现,用可以说是它头顶的地方狠狠撞向中年男人的手腕。

      什么也看不清的中年男人,被这莫名奇妙的用力一撞震痛了整条手臂,手中的刀不受控地掉在了地上。

      这还没完,紧接着背后又是一痛,瞬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在后背上。中年男人承受不住,迎面往前倒下,地上的泥水一下灌进鼻腔,爬也爬不起来,连喊都没法喊。

      “月月,这样就行了吧……哎!”

      薛鸿信捡起了刀,眼里带着莫名的光。

      他走到中年男人身边,面无表情地将刀扎进了男人的左臂。

      “啊——”

      中年男人发出了过于凄厉的叫声,也许这个别有用意的下刀方法让他回忆起了什么。他绝望地想往前爬,背上的重量却不减半分,甚至还越来越沉。任是中年男子的指甲都抠进了地砖缝隙的土中,他也没能移动半分。

      “月月,快阻止薛鸿信……”

      庄生急忙从袖中摸出另一张符纸,正打算再唤来另一块啭石,却被乔满月一个抬手拦住了。

      “别管他。”

      乔满月镇定地说道,喉头却在上下微动。

      “不管?薛鸿信还不得弄死他爸!”

      “只能让他自己选!”乔满月紧咬着下唇,“现在他和另一部分灵魂已经融合在一起了,若不让灵魂的碎片得到平静的话,薛鸿信一定还会杀死自己的!”

      小蝙蝠立在乔满月的肩头,小爪子不安地用了力,刺破了乔满月的衣服,在她的左肩留下几个小小的红点。

      薛鸿信刺下了第二刀,中年男人的右腿痛得蜷了起来。

      小熊在雨里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朝着薛鸿信的方向,也许是在看着什么。

      第三刀却迟迟落不下,薛鸿信的眼神闪烁,急促地呼吸着。紧握的右手都绽出了青筋,刀在半空中左右晃动着。

      他终于还是放下了刀,一声穿透天际的悲鸣后,眼神归于平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小熊的眼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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