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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廷争宫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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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太师此言既出,管家也不再阻拦。倒是范铭远觉得奇怪:父亲怎会果真在后院议事?
他进了里屋,只见房间里除了父亲,还有另一个人。这人一身布衣,长着几绺胡子,面容清癯。范铭远上下打量,只觉得这人甚为面善,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远儿,不得无礼。”范太师见他肆无忌惮地盯着人看,便劝阻道。他年逾耳顺,却保养得当,面泛红光,中气十足。
范铭远虽然胆大,却还是忌惮老父威严,当下便低了头。这时那客人起身拜别:“既然小少爷回来了,我也不便多留。范公,就此告辞了。”
范太师也恭恭敬敬将他送出屋去,然后,才回过身来把门关上,看着范铭远。
范铭远听了那客人的声音,不由大惊:“爹,王苓川怎么会到我们家中?”他偶尔随刘安回到晏和宫中,往往能碰见王苓川,对他极有特色的声音也早已熟悉。
“这你先别管。老幺,你告诉爹,贤妃娘娘和五皇子待你如何?”范太师正襟危坐,目光如炬。
“这、自然是极好。”范铭远被父亲的话问得云里雾里,不知他是何用意。过去八年,自己与刘安朝夕相对,渐渐便有些记挂这个纤瘦的少年,何况前几日和刘宣比剑,他还为自己挺身而出。心念至此,范铭远不由得微笑起来。
范太师细细端详他的表情,心里有了数,道:“爹问你——你要如实说——如果五皇子得登大宝,你是不是更欢喜?”
范铭远听了这话,瞪大眼睛看着他父亲。也许,也许自己内心深处更希望刘安做皇帝,但那是玩笑一样的念头,稍纵即逝;毕竟刘宣那小鬼也是个好人。印象中,父亲为国为民夙兴夜寐,可他现在,是不是就是和史书上那些“乱臣贼子”一样了?
范太师见儿子发愣,又问了一遍。
范铭远的嘴唇动了动——刘安的恼,刘安的哭,刘安的笑——这八年里的朝朝夕夕纷纭而来——虽然模糊不清,却动人心弦。于是他终于说:“是。”
“我的好孩儿!”范太师抚掌而笑。“你大哥二哥都是被人指着脊背闲话的败家子,姐姐又远嫁异国,生死未卜,爹只有你可以指望了。”
他见范铭远神色间几分迷糊几分怀疑,便抚着他的肩道:“老幺,爹知道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太沉重,只是爹实在没有办法啊。”
原来芮皇后还在世的时候,芮国舅仗着皇后的势力,十分嚣张。那时弘国正失了同云州,赫连军南大军压境苦苦相逼,说是赔款岁贡之外,还要送皇帝的姐妹前去和亲才愿意退兵。刘瓒的姐妹早已出嫁了,只能从大臣女儿中挑选。这事情刘瓒就指给了芮国舅办。一时间人心惶惶,大臣们都恨不得把自家闺女藏起来。
范大小姐原来已经定了亲,不日就要出阁。范中林当时还是个刑部侍郎,为了女儿拉下了老脸,东西也送了,好话也说尽了。芮国舅表面应承,可还是递了折子,说范大小姐国色天香,定能使赫连军南满意。刘瓒一看,果不其然。不仅如此,她还真与自己的姐妹有几分相似。于是高高兴兴地把范大小姐封了个公主,送到了塞外。芮国舅被认为办事得力,又得了不少赏赐。
范中林和芮国舅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往后的日子,范中林可算是忍辱负重,与芮国舅虚与委蛇,不时还要跟其他人一样,做些鞍前马后的事。
范中林的苦没有白受,芮皇后难产而死,太子还在襁褓之中,芮国舅一下子没了靠山。加上他又不知收敛,引起了刘瓒反感。范中林一看时机已到,拣了贪污的事由,参了芮国舅一本。其实那时大小官员谁也不比谁清廉,范中林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可是这时,刘瓒正对芮国舅看不顺眼,感叹范中林善察圣意还来不及,哪里会去追究什么。这一下,顺带连国舅罩着的人也办了。
一番风雨过后几家欢喜几家愁。国舅党有的被贬,有的流放,芮国舅自己也贬官外放,再无往日声势。与此相对,范中林却就此深得宠信。他也没有特别的本事,在“善察圣意”上,却始终没人比得上。等他做到了太师,看家本领仍然没有丢。
太子一天天长大,刘瓒依然纵情声色,眼见该享寿不永,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太子登基以后,就算芮国舅翻不了身,自己也必然遭到清算——谁叫他牵头扳倒了太子的亲舅舅!
后来贤妃当宠,皇帝喜欢刘安,但不好明说,只是没到年龄就早早让他读书去了,这自然也逃不过范中林的眼睛。于是他把自己五十岁才得的宝贝儿子送进了宫,当了刘安的伴读——他把宝押上了。
然而虽然贤妃常吹枕边风,范太师也在暗中煽动自己的同僚门生,刘瓒却始终找不到什么名目废太子,何况还有一个赵绾总在他耳边唠叨,太子无过而废会影响江山基业云云。
眼见着自己开始人老珠黄,拴不住刘瓒的心了,贤妃终于发了狠,让王苓川物色了东宫一个伙房宫女蕊儿,抓了她的爹娘,胁迫她毒杀太子。她心想这按资排辈,怎么也得轮到自己儿子了。蕊儿哪里想到自己会惹上这种祸端;她又是个孝女,看见年迈的爹娘从老家被人带到京城,担惊受怕,衣食无着,伤心欲绝。
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只能求贤妃事成后放过她爹娘,贤妃自然信誓旦旦好生安抚。当然最终也没有留下这二老性命。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太子竟然安然无恙,贤妃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儿。幸而这刑部尚书是范太师一手提拔的,这鲁莽事儿传到范太师耳朵里以后,却被他做成了一个扳倒刘宁的机遇。按太师意思,刑部尚书装模作样盘查一番,还派人到了蕊儿家乡,把她的亲人都控制了起来。他又一番酷刑,引蕊儿做供是菽妃指使。此事了结,贤妃对范太师感恩戴德,真真是上了同一条船了。
“贤妃与我这些瓜葛,本来都依靠王苓川和他手下的人捎信儿。现在,赵绾已经盯上了他那帮人。”范太师终于把话说完,发现他的幺儿已经脸色苍白。
“所以,从此孩儿就要充当这个角色了?”范铭远声音有些颤抖。
范太师没有直接回答:“当初毒杀太子一案,赵绾就起了疑心,可是刑部没有他的人,他也无法插手。”顿了顿,又道:“我们的人在监视他,发现他根本没有放弃案件的调查。甚至很可能派人去过蕊儿的家乡了,我不知道他掌握了多少情况。”他忽然激动地抓着范铭远的胳膊:“当今皇上熬不了多久了!一旦太子知道了案中疑点,即便没有证据,我们也会被一一清算——这就是权力!我们太子登基之日,就是我们姓范的死期!老幺,就算你逃得了,你愿意看见爹被五马分尸吗?”
话音刚落,范太师惊讶地看见,范铭远哭了。他这个儿子一向坚强,印象中,仿佛除了出生那一回,他再也没哭过——哪怕被打骂得再厉害,眼泪也不曾夺眶而出。
而今,他不仅嚎啕大哭,嘴里还呜呜地说着什么话。
殿下,刘宣,小鬼,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