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忽如寄》量子测不准

20、流放之路

　　如果你从未沐浴过温暖的阳光，从未感受过和煦的春风或见过草长莺飞，那么即便是在最寒冷孤寂的时刻，你亦无可怀念而对眼前的苟且甘之如饴。然而，倘若你见证过生命种种的美好，那你一定无法忍受此时范铭远眼前的一切。

　　范铭远艰难地抬头望向远处：这是一条通往极北处的道路。寒风呼啸着扫过凹凸不平的路面，仅仅吹得一些碎石枯草不住地向前翻滚——这片土地竟荒凉至此。除却蹒跚前行的囚徒绝望的喘息，这一路再没有别的声音。甚至连那些原本趾高气昂的押解者，也被这惨淡的无边的死寂夺走了生气。

　　范铭远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即便当时在宫闱的动乱中，在阴暗的牢狱里，他亦相信自己能活着。可是如今，当他远离成京，当刻骨的仇恨酿成的强烈情绪终于渐渐归于平静，一路以来的精神支柱再也没有当初的力量，他终于意识到现实、意识到自己将面对着什么——从此以后，孑然一身，在穷山恶水之间，过着朝不虑夕的生活。寒冷、饥饿……莫说回到成京，甚至只是生存下去又谈何容易！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迎面打来，瞬间便将他淹没了。

　　正失神之际，范铭远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冲力从后背袭来，几乎将他撞倒在地。他无力地回过身去，定睛一看，是一个老人倒在了地上，一个孩子趴在他身上，哭得不知所措。其他囚犯们报以同情的目光，然后唏嘘着绕行。范铭远也没多想，蹲下身去想把人扶起，但枷锁在身，难以活动，只有大喊道：“快来人啊！有人倒下了！”不料话音未落，背后就挨了鞭子。
　　“让你多管闲事！把人放下，快走！”瘦小的押解官虽然故作凶狠，声音却冷得在颤抖。

　　“不能把人留在这里，他还有气儿呢！”范铭远兀地站起来，把对方吓了一跳。押解官原先看范铭远脸孔甚是孩子气，没想到他居然生得这般高大。押解官东张西望，见有同僚赶来，气又壮了几分，便恶声恶气地说：“难道让爷爷扛他走？别耽误时间，走得慢了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说罢，居然狠命往那老人胸口踩了几脚，正是要让他当场死去。范铭远救也救不及，再赶忙探探那老人鼻息，居然已经死了。这时候两个押解官赶来，先前那个便对他们说：“这小子不知道自己什么斤两，居然想让咱们扛走这老头的尸体，你们说可不可笑？！”那两人听了，真就大笑起来。范铭远恨得牙冠发痒，眼睛发红地瞪着他们。后边赶来的押解官看他这副表情，不由分说一顿鞭子下来，嘴里还骂道：“你个不知好歹的，瞪得高兴是吧！正好给爷爷抽一顿泄泄火！”另两个自然也不甘落后，将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受的气都撒到范铭远身上了。鞭子使得不爽快了，便用上拳脚。三人打够了，才想起一旁的尸体。
　　“你们说，咱们真的就这样把尸体留下？”
　　“就这样放着吧。从他身上拿了黥印做个证就好了。”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这么说着，一边熟练地在尸体面上割下黥印，拿出张牛皮包着，在这冰天雪地里大约也不至于腐烂。三人瞄了一眼被打得趴在地上的范铭远，满意地走了。

　　范铭远穿的空芯棉衣哪里能挡得住这一番狠揍，此时只感到头昏眼花，全身剧痛，躺在地上好一阵子才恢复了一些力气。所幸天气寒冷，他留的血并不多，便一咬牙坐起来。这才发现刚才那孩子居然还在旁边蹲着，守着老人的遗体。那孩子一看他起身，便盯着他看。范铭远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个孩子——只见他约模八九岁的年纪，十分消瘦，面色蜡黄，脸上还有寒风冻裂的血痕，定是这十几天来风餐露宿的结果。他眼眶红红的，却倔强地拧着眉头。
　　范铭远缓和了神色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又看了一眼那老人的遗体，问道“他是你的爷爷吗？”范铭远本是幺儿，并不太懂得关照比自己还小的孩子，那孩子一听说“爷爷”两个字，小嘴立刻扁了下来，眼中泛起泪光。范铭远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安抚地说：“那不说了，不说了。”说罢，便踉跄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发现小孩儿紧跟在身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其他亲人？”范铭远又问。
　　“陈柏……柏树的柏。我现在……就剩一个人了。”范铭远心里一酸，便道：“你以后，就跟我吧。”陈柏听了，仿佛是立刻就安下心来的样子。他最后往回看了一眼，便急忙跟上来挨着范铭远的大腿。范铭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老人的遗体——光天化日，曝尸荒原，何其凄凉，不禁心道：从成京被发配的人，多少都有着光鲜的过去。然而如今，一切过去都不重要了……
　　他由于枷锁的阻碍，看不清身上的伤口：此刻他的棉衣被鞭子撕开了口子，开口处被血水染红了许多；深深浅浅的鞭痕、大大小小的淤青杂乱地布在身上，饶是他已经受过牢狱之灾，此时也不觉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刘宣，不是么？

作者有话说

　　15年老文更新，我也是醉了。其实主要人物和情节十五年前就想好了，不更完总觉得太可惜。就算单机也要写完。
最重要的变化（几乎是唯一变化）就是把赵绾的结局替换成这章。赵绾以后还会发挥作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