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皇书》维□□

13、第十三回

　　御正殿内，一室宁静，冰盆中的雪冰慢慢融化，水滴轻响，微乎其微。
　　铺着简易草席的罗汉床上，摆着一张红木方桌，上面放着棋盘。黑白纵横间，难分输赢。
　　棋盘的两边，坐着慕容泽和慕容朔两父子。二人皆是盘腿而坐，一个捻着黑子皱眉琢磨，一个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左侧的慕容泽放下茶碗，淡淡地看了对面的儿子一眼：“你今儿似乎格外小心啊。”
　　右侧的慕容朔，修长的指尖握住一粒黑子，往棋盘缓缓落下，道：“以前是暗斗，现在是明争。儿臣不能不小心翼翼。”
　　“可是，你的招数并不保守。”他一语双关。
　　“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有眉有眼。这是父皇您教给儿臣的。”
　　“好。事要趁早做，茶要趁热喝。”
　　慕容朔听了父皇的话，拿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有此一步，早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肃亲王在前朝得人得势，心中嚣张骄纵，难免轻敌。
　　聪明反被聪明误。
　　慕容泽身着白衣长袍，又执着白子，虽是帝王之身，可他的身上，偏生出一种清新俊逸之气。
　　“林侍书这颗棋子，父皇觉得如何？”
　　慕容泽淡淡一笑：“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
　　“父皇，这话怎么讲？”
　　慕容泽拿起一颗白子，又拿起一颗黑子：“此棋，可黑可白。”
　　慕容朔说：“父皇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他的语气笃定，对林侍书十分信任。
　　慕容泽眉峰舒展：“你这么相信她？”
　　“她有些地方和儿臣很像。”
　　林侍书能有多大的能耐，他心里很清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就好。”慕容泽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又品了一口。
　　父子俩相视一笑，继续喝茶下棋。
　　…
　　暮色褪尽，夜晚随之降临。
　　侍女小心翼翼地掌上灯，视线有意无意地瞥向坐在那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都没动过的林侍书。
　　她在绣香囊，她做事一向喜欢一鼓作气。
　　早上的时候，她答应过，要给慕容玥做一个香囊。
　　红锦绣金，这是慕容玥最喜欢的颜色，里面的香料是几种干花，花香浓郁。
　　“姑娘，该用晚膳了。”侍女见缓步走来，微微低着头道。
　　这位姑娘，实在奇特。从回府到现在，除了沐浴更衣之外，她什么都没吃，连口水都没喝。
　　林侍书淡淡道：“我不饿。”
　　太子还未回来，心里始终难安。
　　林侍书站起身来，掀起窗前薄薄的纱帘，本想看看院中的风景，想不到迎面看到的，竟是慕容朔。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意味甚重。
　　慕容朔穿着一身便服，气定神闲，不似刚刚回来的模样。
　　他在这里多久了？一直站在那里？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慕容朔曾经很多次，趁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就这样静静地打量她。
　　林侍书脑子里转着各种各样的思绪，一时站在那里发愣。
　　慕容朔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互凝视，仿佛时间在此刻骤然停住。
　　林侍书匆忙垂眸，移开视线，屈膝行礼道：“奴婢拜见殿下。”
　　慕容朔背过双手，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
　　“你方才在绣什么呢？”
　　“回殿下，白天的时候，奴婢答应给公主殿下做一个香囊。”
　　慕容朔摆摆手，示意身后的奴婢悄声退下。
　　“玥儿不会要的。”
　　林侍书低了低头：“公主可以不要，但奴婢答应过她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看上去似乎有点伤心。”
　　林侍书微微颔首：“现在更伤心的，也许是公主殿下。”
　　慕容朔迈步走入她的房间，林侍书亦步亦趋地跟着。
　　“住得还习惯吗？”
　　林侍书温顺道：“住得惯，这里很好。”
　　“比宫里还好？”
　　他突然发问，惹得林侍书微怔。
　　“当然……”
　　她的回答明显慢了。
　　“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她为人谨慎仔细，没什么事是做不好的，唯有说谎话这件事，还不够精通。
　　慕容朔嘴角上扬，一挑衣摆，不拘小节地席地而坐，拍拍身边说：“你也坐下。”
　　林侍书先是一怔，低垂着眼睛，挨着他跪下，姿态僵硬，略显拘谨。
　　慕容朔见她一副如芒在背的模样，淡淡道：“我让你坐，不是让你跪。”
　　林侍书忙又换了一个姿势，抬头挺胸，端端正正。
　　“今晚的月色不错。不如咱们喝酒赏月如何？”
　　他难得有这样附庸风雅的兴致。
　　林侍书垂眸：“一切全听殿下安排。”
　　虽说是炎炎夏日，酒还是要温过才好喝。
　　慕容朔让侍女们送上酒菜，却没让她们留下来侍奉左右。
　　他要和她清清静静地呆一会儿。
　　晚风习习，月光灼灼。
　　一壶好酒，几碟小菜，简简单单。
　　林侍书素来滴酒不沾，可殿下要她喝，她不能不喝。
　　酒约莫喝了一半，林侍书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醉了。
　　慕容朔横躺在草席之上，手肘支头，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用手指一下按住她的酒杯，突然开口发问：“今天，若是我没去万寿宫的话，你会向太后求饶吗？”
　　林侍书摇头道：“不会。”
　　“你不怕死？”
　　“奴婢当然怕死，只是奴婢知道，殿下您一定会来……”
　　“你这么相信我？”
　　林侍书的脸颊红红的，唇瓣轻轻抿起，脸上突然有了明媚的笑意。
　　“殿下，奴婢都明白的，全都明白。”
　　喝了酒，她的话也变多了。
　　慕容朔自斟自饮起来。
　　“明白什么？说来听听。”
　　林侍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殿下今儿看似是为了奴婢出头，其实……殿下只是想要利用奴婢来激怒太后娘娘罢了。”
　　眼看着太子爷对自己如此大动干戈，她怎能不想不疑？
　　林侍书也许小看了太子，却绝不会高估了自己。
　　慕容朔的嘴角翘了起来。
　　她明明白白，不遮不掩的样子，让他的心情极好。
　　“殿下，您要小心。太后娘娘筹谋多年，一旦决心出手，定是步步杀机。不仅是殿下，就连皇上也会有危险……”
　　这些话，昨天的她是万万不会说的，那时她还不知道太子的动机。而现在，她可以堂而皇之地提醒他。身份不同，态度则不同。
　　林侍书心里随时随地都搁着一把尺，精准地拿捏分寸。
　　慕容朔凝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半响，才徐徐开口：“跟着我，你不会有事的。”
　　林侍书闻言朝他看去，不自觉地学着他的样子，翘起唇角，笑了起来。
　　“殿下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绝无二心。”
　　林侍书突然凑到他的跟前说话，软绵绵的呼吸合着酒气，温温而出。
　　她的笑容媚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慕容朔略怔，无声地笑了下。
　　林侍书也跟着笑，红红的脸，低了又低。
　　慕容朔见她坐不太稳，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身子道：“你醉了。”
　　头晕晕的……林侍书想，自己也许是醉了，又或许只是装醉。
　　就是今晚了吧。
　　她默默地想，主动把自己的身子靠向慕容朔，侧头枕上他的肩膀。
　　她的动作很小心，连呼吸都滞了滞。
　　慕容朔微垂眸，怀中的人儿，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含羞带怯，很诱人。
　　慕容朔没有无视她的主动，打横抱起她来，走向床榻。
　　林侍书顺从地闭上眼睛，做好了献身的觉悟。
　　不过，事情并非如她所想那般，什么都没有发生。
　　慕容朔将她抱到了床上，自己也同时躺了下来，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动作。
　　两个人并肩而躺，只是静静地躺着。
　　林侍书尚有一丝清醒，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她不敢睁开眼睛，往旁边看。
　　昨晚是那般，今晚又是这般……她实在有些糊涂了，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等待的时间，格外地漫长。
　　林侍书的手掌心，沁出一层汗来。
　　她留心听着，发现身边的太子，呼吸渐渐沉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林侍书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看向枕边。
　　他的睡颜，近在眼前。
　　他真的睡着了……
　　林侍书静静的凝视着太子的脸，不禁陷入了深思。
　　传闻中，风流成性的太子爷，居然对她秋毫不犯。
　　林侍书不安的眨眨眼，谁知，慕容朔突然翻了个身，高高挺直的鼻梁，轻触她的脸颊。
　　林侍书呼吸一窒，身体颤抖了一下。
　　幸好，他闭着眼睛，没有见到她现在的窘态。
　　“明天早朝，定是一场恶战，我得好好养养精神。所以……”慕容朔闭着眼，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就这样睡吧。”
　　林侍书呆了呆，脸上的红色迅速蔓延到了脖子根。
　　她今天太心急了，不够机灵。
　　林侍书暗自懊恼，很快就找回了理智。
　　不管自己有没有得到太子殿下的恩宠，那都不重要。她已经离开了皇宫，又进了太子府，太子爷和太后娘娘撕破了脸，断然不会再把她送回去！
　　如此想了想，林侍书觉得这样现在的状况，反而更好些。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同样很容易被人忘记。所以，她要做太子爷身边最特别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