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战事兴 ...

  •   沈佩醒来时,天还暗暗地沉着,只有东方隐隐泛白。他揉了揉眉心,在床头缓了一会儿,方起身下床。
      他并未刻意放轻自己的动作,因而原本还在熟睡的女人便被吵醒了。
      她很快起身,开始侍奉沈佩着装:“是妾身睡糊涂了,老爷可迟了?”
      沈佩却从她的手中接过官袍,冷然道:“不必了。现在方寅时,你再睡会儿吧。”
      明明是关心的话,却硬被那冷淡的语气冲散了,女人倒像是习惯了一般。
      她听话地坐回床上,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只是面上再怎样淡然,她心中仍是有些难过的,所以当沈佩开门的那一刻,她有心想唤住他,然而口中却隐隐发苦,只迟疑这一瞬,沈佩就已经出去了。
      她闭了闭眼——自己到底不是沈佩的发妻,更何况当年那样逼迫着他……
      已入了秋,有些许寒凉穿透单薄的官袍入侵到沈佩的身体中,连骨头都微微刺痛了起来。沈佩打了个冷颤,不禁又一次忆起自己的发妻——自发妻去世后,他便不太注重自己的身体了。
      时辰还尚早,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唯有几个摊贩在摆开早点摊。
      有几个相熟的摊贩看见了他,纷纷向他点头致礼。沈佩想了想,还是让小厮去其中一家买了早点。
      他坐在行驶的马车里,似是极为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像品味珍馐那般地细细咀嚼着。味道说不上有多好,胜在有回忆的味道,发妻在世时偏爱这些路边小食。
      沈佩叹了口气,已经六年了。
      就这样慢慢吃着,待到吃完时,车也驶到宫门口了,已有不少同僚官员聚集在此。曾经的他尚有几分寒暄的心思,如今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好,便孑然而立了。
      “沈贤婿早啊。”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沈佩微微皱眉。转过头,果然看见了丞相罗振海。
      他致礼道:“罗相早。”
      罗振海摆手:“你我二人还须如此生分?唤我一声岳丈便是。罗妙没少给你添麻烦吧?她被家里人给宠坏了。”
      沈佩低头,令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低声说:“怎会,罗相的女儿,自是温柔贤淑的。”
      罗振海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一阵乐声,原来已是卯时了。
      侍卫开启了宫门,大臣们也不再交谈,井然而入。
      穿过四重宫门,方到了治朝的太和殿。
      大臣们踏入殿门,依次站好,静候一会儿,国君瑞元帝方进殿就坐。
      群臣庄严下跪:“臣拜见陛下——”三叩首后,瑞元帝方道:“众卿平身。”
      只是,天子那向来平静却威严的语气此刻却饱含怒火,众臣按捺住心中的忧惧疑惑,道:“谢陛下。”
      总管太监高进喜唱:“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静默了一会儿,不曾有人开口。兵部尚书顾清看了看上方天子的怒容,咬咬牙走至殿前,道:“臣有本要奏。”
      瑞元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直叫顾清心中一紧:“准。”
      顾清心里有苦说不出:陛下明明已经知道此事,却还要他来说。
      “今晨兵部收到八百里加急,方得知乌桓蛮子大肆进攻西北,玉凉关兵力不足,难以抵挡,请求朝廷增援。”
      众臣哗然,纷纷议论起来,霎时太和殿中人声鼎沸。
      高进喜见瑞元帝气得额头的青筋都快迸出来了,连忙咳嗽了一声,殿中便如被按中了什么机关一般,顿时鸦雀无声。
      瑞元帝见众人无声,扯扯嘴角,又好心地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众卿认为,该派何人出战?”
      话中的意思,就是主战不主和了。近几年来,晋国疆域内天灾不断,为休养生息,朝中对于乌桓的骚扰一直是主和派占优势的,只要不太过分,瑞元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乌桓的进攻显然已经超出了过分的范畴了,毕竟敌人都打上家门了,他们再不反击,实在说不过去。
      但派谁出战,这诚然又是个难题,晋国重文轻武,近两朝只有一个谢家独占“武”之鳌头。而自从十几年前谢家父子双双战死后,朝廷竟无拿得出手的武将了。
      瑞元帝面色阴沉得仿佛要滴水,视线缓缓移向罗振海,冷声问:“罗爱卿以为如何?”
      罗振海想起昨夜收到的女儿罗娇的密信,斟酌了一会儿,方道:“臣听闻,谢修北将军有一独子,名为谢瑾言,自幼天资聪颖,又沉稳忠信,虽年纪尚轻,已有两位谢将军当年的英姿。”
      话音未落,立马便有武官激烈地反对:“那谢家小儿尚未弱冠,兼之从未亲临战场,怎可如此草率?”
      瑞元帝若有所思,又看向隐藏在众多文官之中毫无存在感的次子,问:“景云以为呢?”
      周景云一惊,似是并未料到父皇会在此时问他,有些惊慌无措。他抿了抿红唇,考虑再三,道:“儿臣愚钝,心中并无合适人选,只是儿臣揣测,刘将军如此反对,想必是胸有成竹了,景云甚是钦佩。”
      有不少人心中暗暗鄙视周景云果真只是一个草包,沈佩却皱了眉头,心中有些惊讶,二皇子这番话看似是胡乱揣测,然而依瑞元帝的脾气,应当更不会指派那位刘将军了。
      果然,瑞元帝闻言,看向了刘将军。刘将军原本略微抬眸,想看看皇帝的神色,骤然视线相对,心跳漏了一拍,霎时汗毛直立——他突然忆起某次打仗时,被蛇信子舔过的那种恐惧。
      “这…启禀陛下,微臣年事已高…”
      话还未说完,就被瑞元帝打断:“廉将军垂暮之时,尚且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朕不曾想,刘将军已是如此年迈,倒是朕思虑不周了。既如此,散朝后朕便批了刘将军的致仕折子吧。”
      其实哪里有什么致仕折子,刘将军如今还正值壮年呢!
      刘将军面色一白,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只得咬牙咽下心中愤懑,叩首称谢。朝中何人不知,当今圣上说一不二,求饶反而会将事情推向更糟糕的局面。
      瑞元帝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罢了,既如此,便暂封谢瑾言为兵马大元帅,领兵十万,前往西北。”他站起身,“丞相和兵部尚书留下,其他事容后再议。”
      “恭送陛下——”
      天宸殿。
      瑞元帝坐在桌案后批示公文,罗振海与顾清面面相觑。
      半晌,他突然轻咳一声,高进喜会意,立马送上茶盏。瑞元帝喝过茶,方缓缓开口:“二位爱卿站着作甚,高进喜,赐坐。”
      罗顾二人连忙称谢。顾清瞥了罗相一眼,看到一脸狐狸相,他暗自撇嘴,心想:您不让坐谁敢坐啊?
      坐定后,瑞元帝方问顾清:“顾爱卿,西北战况如何?”
      “回陛下,据臣所知,此次乌恒蛮子来势汹汹,似是早有准备,只怕玉凉关守将难敌啊!”这顾清也是个耿直人,有话向来直说,却未见瑞元帝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
      罗振海急忙解围:“想来有谢小将军前往,此役定能得胜的,请陛下宽心。”
      瑞元帝却叹了口气,道:“是朕对不住修北啊,其子尚且如此年轻,朕却要他直面战争。罢了,高进喜,去谢府宣旨吧。”他想了想,又道,“国库里应当还有一把含光宝剑,赐给谢瑾言吧。另,宣国师进宫一趟。”
      高进喜低声应诺,顾清却暗暗心惊。那含光是上古宝剑,据闻吹毛可断,削铁如泥。他一则未曾想那宝剑竟在晋国国库之中,二来讶于瑞元帝竟将此等宝剑赐予谢瑾言。
      高进喜去谢府宣旨了,罗振海和顾清便等着瑞元帝的吩咐,瑞元帝又问了罗相几句,就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顾清心中纳闷,待出了宫门,便压低声音问罗振海:“罗相可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若要问我西北之事,大可在早朝之时。”他顿了顿,又有些难以置信,“不过,陛下对谢家郎君也是关怀备至了啊。”
      罗振海一脸讳莫如深,拍了拍顾清的肩,道:“陛下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猜测的?尚书还是多操心一下西北的战事吧。”
      顾清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言。
      却说顾清下衙回到家后,仍是十分纳闷。
      顾夫人见他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
      顾清便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她,顾夫人听完,掩唇一笑,开解道:“圣上自有他的用意,你何须操心。劳累一天了,还是快些用膳吧。”
      这说辞和罗振海差不多,顾清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了。然而他忘了,自家夫人向来口风不严,只怕不到后天,陛下虽派未弱冠的谢小郎君出征但也对他十分关照之事,就会通过各夫人之口在京城流传开来了。

      *

      谢府。
      谢瑾言正在院中习武,他的剑法承自谢家,并无太多花式,却凌厉得招招致命。小厮薛明端着铜盆远远地在树下站着,不敢靠近,见谢瑾言收势了,方当当地跑过去,将布巾递给谢瑾言。
      一晃六年,谢瑾言也由当年那个青涩的少年,成长为意气风发的英武儿郎。他虽不像周景云那般面若冠玉,却也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又因其才华横溢,身手非凡,虽尚未入仕,却也是许多女子芳心暗许的良人了。
      谢瑾言接过布巾拭汗:“你不必总在附近候着,我练完自会去洗沐。”
      薛明看着自家公子沐浴在阳光之下,因刚习完武,面色还有些潮红,倒像是害羞了一般。一滴汗珠从他微微扬起的下颌滑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最终滴到半敞的衣襟之中,不见踪影。
      薛明愣是看呆了,半天未回话,待回过神时,便见谢瑾言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挠挠头,嘿嘿一笑。
      “怎么会,看公子习武也是一种享——”
      话未说完,就被一匆匆走来的婢女打断了。她对谢瑾言屈膝行礼,压着喘意禀道:“公子,宫里、宫里来人宣旨了!”
      谢瑾言将巾子递给薛明,道:“我知道了,多谢。”
      匆匆赶至正堂,便见谢老夫人已经在了。
      “祖母。”
      “瑾儿,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高公公。”
      顺着谢老夫人的目光,他看到了一个面白无须,眉眼含笑的公公。
      谢瑾言抱拳致礼,神色淡然,并无其他世家子弟在看到他时的骄矜和不屑。高公公笑着对他点了点头,道:“世子,接旨吧。”
      又对正要下跪的谢老夫人说:“陛下体恤老夫人年迈,特许老夫人不必行跪礼。”
      他展开圣旨,正色道:“诏曰:今西北事急,朕闻镇国公修北之子谢瑾言,德才兼备、武艺高强,乃国之栋。拜为兵马大元帅,将军十万以驰援,另赐含光宝剑一柄,愿扬国威。钦哉。”
      谢瑾言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叩首道:“臣,谢瑾言接旨。”
      高进喜一脸欣慰,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谢小将军,西北可就靠您啦。”
      谢老夫人忙接过话头:“瞧公公这话说的,为国效力本是应当。老身听闻公公素喜品茗,”她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丫鬟将早已取来的茶交给高进喜身后的小太监,“茶是好茶,搁在谢家却是暴殄天物了。这点子君山银针,还望公公笑纳。”
      高进喜不置可否:“旨宣罢,咱家就先回宫了。”
      路过谢瑾言时,他却是微微压低了声音,道:“此行须慎。”
      谢瑾言一愣,抬眼看去,但高进喜已经走远了。他不便多问,只好随着祖母一起将高公公送至门外。
      目及远方,天色已是昏暗,浓云翻卷,颇有山雨欲来之势。而那边的谢老夫人,也正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伴随着一声“轿起——”,高公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也就无从得知那句话之用意。
      谢瑾言想,大抵那将是一场恶战吧。
      可这“恶”的,真的只有乌桓蛮子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