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starbuck

33、我一生不能救赎的罪

　　（三十三）
　　陈超群和许亮又一步一步被逼走回来。
　　我伸开的手臂徒劳地往下垂。客厅里站满了人，鸦雀无声。是就要炸开来的火药桶上最后的平静。
　　我解开手里的塑料袋，拆开包着的报纸。扯了好几次才把上面系着的牛皮筋拉下来，我的双手在瑟瑟发抖，两腿像在筛糠，哆嗦着把钞票拿了出来。然后，像演电影一样往空中一挥，用力地抛撒出去。粉红的钞票往天花板飞去，飘荡着散落下来。
　　但，并没有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所有的人都扑上去哄抢，大家都站着，默默地，看我一个人在表演一出哑剧。
　　我是一个愚蠢的傻瓜。
　　静寂。像所有的东西都凝固了，空气，呼吸，动作，声音……
　　尖锐的警笛滑破了这个蹦足了气马上就要炸裂的气球。
　　“老大，快闪。”有人提示道。
　　声音，动作，都活动了起来。
　　他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生疼，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慌乱的摇头。这次我也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把家伙都收起来。”是陈超群的声音，“大哥跟我先下去，你们其他人三三两两慢慢下来赶紧分头散掉。”
　　□□没说什么。同意陈超群的说法，当下松开了我，走上去把陈超群的胳膊挎在他的臂弯里。陈超群走几步回过头来。我知道她在找许亮。押着他的人早就松开了手，我先许亮一步冲过去，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襟。我再傻也知道，他要跟过去，这事情就再也没完了。
　　所有的事情都很迅速。他们把家伙扔到厨房，然后三两个三两个往下走。
　　也就没几分钟的事情，漫长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我只希望他们快快离开。
　　但……
　　我再也想不起来其他的。只有林想的声音，那么清晰。
　　那时候，她应该在楼梯上，正和别人往上走了，迎面碰到那些下去的人。她说：“就在五楼。”后来，我想过很多次，我怎么会听得到她在楼梯上的说话声呢。那么多人，那么混乱，怎么听的见？但我知道，我确实听见了。
　　然后，就是她短促清晰的“啊”，一声不防备的尖叫。
　　我迅疾地冲了下去，就在下一层的楼梯拐角，有从我家出去的那些人，有警察，还有林想……我看到她从楼梯上跌滚下去，没有人可以拉住她，一级一级……是那种被割裂了的飞翔，冲撞，不再流畅，她的头创在墙上，她的身子瘫软下来，一点一点往下滑……
　　林想！林想！！林想！！！
　　她看了我一眼，像以往她看我那样，轻快的，直接的，闪亮的……熄灭了。
　　我连滚带爬地爬下去，有民警已经抱起她：“快，送医院。”我想跟上去，却被人拦住：“你就是陈非凡吗？”
　　我点头。想跟过去却一直被他拦着。
　　“这些人都是从你家出来的吗？”继续问。
　　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走掉的混混们和我一起被拦着，被抓着，被拷着。
　　我点头。我摇头。
　　那个拦着我的民警看着我：“都带回去先。”
　　我，许亮，还有那些混混都一起被带了回去。
　　“她没事吧？”在警车里我哆嗦着问许亮。
　　“不许说话。”旁边的警察呵斥我。
　　我殷切地看着许亮，想得到一个虚假的安慰。但他的脸一直木着没看我也没听到我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在担心其他的事情。
　　我，只要林想没事。
　　问我话的是个女警察，很和气，问题很多。
　　而我只是摇头。不知道。不是的。
　　什么都不能说。我想知道林想怎么样了。
　　她说：“那个摔下楼梯的女孩是你的同学吗？”
　　我点头：“她还好吗？”
　　她说就是林想报的警。林想是从我家回去的路上发现买的药还在她口袋里，转身回来，在楼梯口看到我家门洞敞开□□站在门口，以为我家被打劫了就去小区门口的电话亭报了警。一直等在那，上来的时候看到下去的人，很怀疑的多看了几眼，结果那些混混以为被认出来了慌张要跑路，在楼梯上堵着，一慌张就抽出藏着的刀……我的眼泪哗哗地流着。林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说，我可以签字离开了。我问她能不能告诉我林想在哪个医院。她告诉我就在市人民医院。我在马路上疯跑着。老天，千万别让她出什么事。
　　我希望，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告诉我只是一点小伤。
　　我希望，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如探险受伤的小孩一样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缠着我问个没完没了。
　　我希望，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天塌下也就这样再大的麻烦也没什么表情。
　　我希望，当我看到她的时候她骂我责备我不理我恨我永远永远都不再接近我……我知道，她不会。她根本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远离我。她曾经说过，朋友，就是那种发生什么都可以原谅的人。她说，她觉得我是个好人。
　　不是的，林想，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坏蛋，最大的坏蛋。
　　胸腔里所有的氧气都被跑尽了，我不能再呼吸。
　　只有凄厉的哭喊声贯透这个黑夜。那是林想的妈妈。
　　我呆立，不能再移动一步。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
　　上天，请取我的性命去交换。如果我的一生，我一生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为了在某刻给我偿付，那么，请在这刻，让林想健康的回来。如果我的一生，其后的每一日都将生活在比之前更重的苦痛里，我不怨尤不愤恨，我愿意接受，只要林想平安回来。
　　我直跪在阿姨的面前。她打我骂我唾弃我诅咒我，都是我应得的。但她只是愤恨鄙夷地看了我一眼，再也不当我的存在。

　　那是一九九五年二月十四日。我一生不能救赎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