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starbuck

17、从此以后我替另一个你好好堕落，你替另一个我好好活着

　　（十七）
　　已经到了深冬，终于陈超群不再每日如木头人一样在自己房间里发呆清坐。她在一家商场的化妆品柜台做导购小姐。经常带一些彩妆小样回来，她说：“陈非凡，你坐好。”我仰着面孔一动不动，她仔细地刷了又刷，涂了又涂，推我到镜子面前问：“如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怪异，没什么好或不好。她乐此不疲，洗掉又来。晚上睡在床上会觉得脸上的皮肤发涨发红，有时候痒痒的。又如何呢？心里有点小小的塌实，终于有我可以为她做的事，我所可以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只能这么多。
　　我去看她工作。她精致美丽，曾经的她就是有一种鲜活的神采，这时候更是锐不可挡的艳丽。浓密的黑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耳边松散的碎发垂将下来，配着斜飞入鬓的眼角，有一种诡谲的妖艳。她搓口红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漫不经心，总有淡淡的颜色从嘴角涂了出去，浅浅地晕开去，像是一抹微笑，虽然她很少笑。没人的时候她会把手支在柜台上托着脑袋，毫无目的地四处顾盼。她有个小小的习惯，总是用食指来回摩挲自己的双唇。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总有跑出去的颜色。
　　她喜欢睡懒觉，一直上着晚班。我晚自习结束回家等不过多长时间，她也就下班了。在她脱换衣服的时候，我会给她准备一盆热水泡脚，然后跟她一起吃着她带回来的夜宵。有时候是烤肉串，有时候是肉夹馍，有时候是卷肉饼。我们两都是纯粹的肉食动物，吃肉，吃很多。肉是丰厚的，有一种强大的力量甜满虚空的胃，给人力气。我吃的比她多，我还没吃完她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专心泡脚。这时候的她总是异常疲倦，那种疲倦不是来自□□的，是来自一种来自内心的始终无法摆脱的东西，盘踞在我们的生活之上，固守不离开。所以我们总是希望闭上眼睛，可以回避生活里的一些东西。
　　刚开始我试图去为她做更多的事情，可以亲近她。两个人可以说话，无论是争执还是抱怨，我并无奢望两个人可以互相拥抱互相倾诉。但无论我做什么，她或是没有商榷的拒绝，或是无所情绪的接受。我做，她不会开心；我不做，她不会恼怒。只有在她觉得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的时候，她会说，陈非凡你去这样，陈非凡你不许那样。我不能反驳，要有违意，她会用她讥诮的冷冷的眼神看我，要不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打。我要遵从她的意思，她也不会多一分高兴。时间长了，我也忘记自己心里有什么情绪有什么要求，我接受，我认命。
　　我迫不及待地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快点快点再快点，我已经等不及了。陈非凡，你还要过多久才能独立自主。陈超群，我要做什么才能对你弥补。

　　我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他坐在客厅里那一刻的震惊。恐惧，害怕，疑惑……他自顾自把脚架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肮脏的裤子下半截和鞋子上都粘满了泥泞，在茶几的报纸上留下泥水脏脏的印渍。即使如此的大冷天，他也敞着棉外套，露出里面的背心纠结的胸肌和一大片的刺青。他肆无忌惮地抽着烟，烟灰四处飞散。并不理会开门进来的我，像是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在门口呆立着，陈超群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眼我，并不说话。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该走了吧。”陈超群系了鞋带拿了包去挽他的手。
　　我站在门口，不挪位，挡着她的路。对峙了三秒种，她一挥手就把我推到旁边。他大力弹了弹手中的烟屁股，一个弧度，在我脸边落下来，一直落到我脚边的垃圾筐里。曾经凶神恶煞的脸这时候带着得意的狞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陈超群，你是没惩罚够我吗。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一辈子活在罪孽里吗。我很后悔，为什么当初我丢的是打火机，而不是炸药。那样就干净了，所有的东西一了百了。陈超群，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回来的时候，我一直跟在她的后面，她进房间，我跟她进去，她上卫生间我也跟进去，她去倒水，我就在旁边站着……她说：“你给我滚开！”我不！我不依不挠地跟在她的后面。她推我，我跌坐在地上。她回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我坐着，在数九寒冬的夜晚，我就一直在地板上坐着。前尘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出现，我希望自己有勇气去死，在无数个无数个时刻。有无数个时刻，我已经走至绝路，我为什么不去死。我反反复复地问我自己。我跟自己说：“陈非凡，现在你就可以从阳台跳下去。”那样，所有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人生那么苦，我们为什么要挣扎。我是个懦夫，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那里呆坐，寒冷浸透我的心，再也再也再也暖和不过来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超群从房间里出来了，她用自己的手贴着我冰冷的脸，仔细地抹去我的眼泪。她说：“从此以后我替另一个你好好堕落，你替另一个我好好活着。”

　　夏天再来的时候，我考上了一所高中。陈超群再也没去商场上班，她有时候回来住，有时候不回来住。
　　知道我考上高中了，她说，我们出去旅行吧。这一次，我们去了更远的海边。我们准备了遮阳帽，太阳伞，涂了厚厚的防晒霜，我们可以不用再住小旅社。但是为什么我那么怀念曾经的那个夏天，即使遍体鳞伤。

　　从今往后，我们只能做另一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