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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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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永鸢终于回到豫国的皇宫,那是已然傍晚。
微暖的夕阳将这个太过严肃悲壮的地方染上一层温柔的暖色调,远远看去,你能看到那一片片瓦上耀起点点金光,意外的有些好看。
一别多年,此番再次归来,这个皇宫还是依旧。
富丽堂皇,又腐朽破败。
外边的人瞧见的是它的尊贵,他们挤破了脑袋也想进去。
里边的人却尝尽了苦楚,他们想出,但注定没有门路。
不由轻呵了一口气,常永鸢笑了笑,几分自嘲。
她将用指尖微掀着的帘子彻底放下。
当年的故人早已换了太多,即便是刻意去寻当年的痕迹,除却那仅剩的几个掌权者,怕是现今也便只有这曾经那样熟悉的宫殿了。
哪怕阔别多年,但却总有些个细枝末节的东西能够深深刻在心中啊。
这个葬送了她最美好的那些年岁的虚伪的坟墓。
十年前,本该是在沅国里边最为无邪的年纪,却因豫国国君的那一纸和约,沅国忍辱,昔日最为尊贵、备受爱戴的长公主携了金银珠宝无数,她下嫁于豫。
只为去做一个卑贱的妃嫔。
从沅到豫,那么长的一段路,庞大的送嫁队伍翻山越岭,那是他们走了甚至于整整一月有余。
三十五日,从昔日的养尊处优、天真浪漫,常永鸢长大了太多太多。
她学会了不苟言笑,她学会了将自己的心思都深深藏在心间。
她开始步步为营,只因在这个深宫,再也没有她的父皇母后为她撑起全部的天。
那些年,常永鸢改变了太多太多。
而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常永鸢遇上了楚黎。
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是豫王唯一的一个皇儿,是豫国钦定的太子。
可除此之外,她又是在这豫宫中唯一对自己全身心信赖的人。
她对自己有着格外的好感,为了常永鸢,她不惜与皇后作对。
只是可惜,时光足以改变太多。
时过境迁,这所早已矗立京都太久太久的皇宫依旧,时光没有在上边留下任何的印子,但其中的人却早已并非当年。
那个曾经让自己一度恨极的豫王去了,也曾格外牵动自己心的小皇子成了皇帝,只是不同于当年,她早已再不是稚子单纯。
就连那些个曾经在各个殿中勾心斗角的宫妃都早已离去,也不知那些曾经陪伴自己的人们现在如何。
而自己……
常永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便是莫说这曾经娇嫩的十指纤纤,就是这颗心都早已变了太多。
若是放在十年之前,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现今会变成这样吧?
不由便轻笑了笑,常永鸢闭了自己的眸。
靠在软垫上边,她的身子伴随着这一颠一颠的轿子,轻微的左右摇晃。
她听到外边有一群素味平生的人正跪拜着,他们正在虚伪地迎接自己回宫。
明明心下是或者默然,或者嘲讽,可在面上,他们却是一脸的恭敬。
她还听到有长长的枯黄细竹在地面上轻轻扫过,那是宫人拿着扫帚,在拂去地上灰尘。
恭敬谦卑,一如往昔。
一切的一切,陌生又熟悉,美妙又丑恶。
常永鸢就这样闭着眸,她像是把这些都一一听在耳中,又像是压根便没有听见。
就是连面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常永鸢就这样神色淡淡地进了这个未来或许还要呆上不短时间的地方——暖香殿。
小厮们早已候在那里候着,见常永鸢出来,她们鱼贯而出。
也不知这里边又有多少是别人特意安插|进来的眼线,常永鸢将她们的神色一一看在眼底,却又似全然不放在心上。
就这样进了这所殿,常永鸢什么也不想。
就仿佛在这里等待她的全然不是什么分明万丈深渊,与之相反,这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康庄大道。
只是,也就是在常永鸢进入这殿的第二天,暖香殿迎来了除却常永鸢以外的第一个客人。
出乎常永鸢、也是所有人的意料,来人不是赵太后,而是楚黎。
那个已然太多年没有见过的人,那个曾经对自己格外依赖的小皇子,那个早已成为皇帝不短时间的楚黎。
不再是当年的天真,楚黎一身龙袍在身,她行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礼仪。
那样的恭敬,即便最最挑剔的夫子,怕是也难挑哪怕仅仅一丝的差错。
要算起来,这其实是常永鸢和楚黎在当年离宫事迹败露后的第一次见面。
哪怕这中间的这些年,常永鸢早已从各方面有过对这个人太多的新闻,哪怕也分明明白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但在私心里边,不可否认的是,常永鸢一直知道,对于这个人,她的记忆还一直停留在当年。
那个天真活泼,又最是干净纯粹的模样。
她会肆无忌惮地对自己说其实她是个女孩子,她会那样坦白地说她喜欢看着常永鸢穿各种各样好看的衣服,只因如果这样,她就可以幻想着自己若是穿上这些,是否也会这样的美。
只是现在,看着这个哪怕是在行礼,那腰杆子都是挺得格外的直的人……
她早已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就像太多人对她期待的那样。
常永鸢终究是抿了抿唇。
她知道的,楚黎的确变了太多。
恭敬地回了一个礼,常永鸢不亢不卑,“陛下。”
无需什么太繁杂的话语,常永鸢只是这样再简单不过地唤了她一声。
或许楚黎此番过来,是想要看看现在的自己又是什么人模狗样,或许她只是为了这皇家的脸面方才前来,也兴许她此行不过为了敲打自己,也好令自己将那些个不该说的统统深埋心底。
关于这些,常永鸢却都不关心。
她若是当真为了这些而来,那她自然会开口提问,何须自己困扰?
只是,在双双直了腰以后,常永鸢抬眸,便见那楚黎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一瞬。
楚黎挑了挑眉,她便开了口,“太后在这暖香殿可是住得惯?”
语气里透着些许的疏离,比之记忆中的稚嫩也要老气太多。
楚黎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磁性,有淡淡的沙哑。
一边说着,便一边动了步子,楚黎举目随意看了两眼这个屋子。
“有劳陛下挂念,我在此住的都好。”
这几乎就是一句根本不用思考便可以给出答案的提问。
楚黎本意自然也不是当真想知常永鸢过得如何,说到底,不过客套。
提了小厮方才泡了茶水小壶,常永鸢给楚黎倒了一杯。
“陛下既是要来,怎不早些知会一声?也好令我做个准备。”
细长的流水声音,常永鸢看着那青瓷茶碗里边便一点一点从无到满。
再将茶水递到楚黎面前放下,常永鸢选择给自己也满上一杯。
而楚黎,她便从头到尾看着常永鸢这一系列的动作。
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已将常永鸢的动作看在眼里,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这么多年,太后倒是一点没变。”
这话是楚黎说的。
唇角微勾,她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看向常永鸢,不怎么响的声音,像是就是突然有感而发,又像是内里含了不少的东西。
手中那正准备将茶壶放置一边的动作便顿了顿,常永鸢抬眼,她看向这个曾经太过熟悉的人。
目光对视,两人之间的空气便有一瞬的凝滞。
狭长的眸,那人在看着自己。
这分明是一张偏向阴柔的容颜,高挺的鼻梁,在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连眼角都会微微的上翘,可当配上了这坚韧的气质,再添上那眉宇间不容忽视的几分威仪,又生生长出几分英气。
一身龙袍在身,更衬面如冠玉,贵气逼人。
而也正是这么个人,她在看着自己,她的眼里有如水深沉。
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却又将什么都说出来了。
常永鸢便笑了笑。
“陛下当真是说笑了,这么多年,永鸢老了。”
说不清是玩笑还是当真如此觉得,常永鸢的面上有轻微的无奈。
而楚黎,纵使她再有七窍玲珑心也难猜常永鸢的回答竟然会是这样一句。
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心下是情绪繁杂,楚黎微微眯了眼睛,就像是想要看清常永鸢这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只是面对着这样的常永鸢,到了最后,楚黎又究竟还是选择将自己心里那隐约的涩都尽数压下。
指尖在被染得微微温热的茶杯上轻轻摩挲,楚黎喂了自己一口茶水。
茶水入腹,竟像是将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情绪都奇迹般地压下不少。
楚黎终究是选择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太后当真是顽皮了,现下可是该自称‘哀家’才是。”
便抬了眼,常永鸢看了一眼楚黎。
她的眸色漆黑,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
“……陛下说的是,是哀家忘了。”
她不知这个人心里究竟是作何想法,可说到底,常永鸢明白,不论她是作何打算,那却显然并非自己所能左右。
长久的安静。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却也没人说要离开。
直至常永鸢开了口。
打破这太过尴尬的宁静,常永鸢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陛下可否为我解个心中所惑?”
“这便得看太后所惑为何。”
这是楚黎的回答。
“那么……”
“敢问陛下此次召我回京,是为何故?”
终究是拗不过自己的本心,一个一路上没有人愿意回答自己的问题,就这样出了口。
常永鸢看着楚黎,她的表情既严肃又淡然。
她等楚黎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