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之梅落九阴》千年笑儿

19、第18章 铁枪庙中，生死相别

　　陈九阴乘了船，不必陆上奔赶，但终究是八月十二才出发，十五之时才将将到了嘉兴。白天赶到南湖边上，坐船到湖心烟雨楼时，却见此处俨已一片狼藉。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八月十四时此地就已来了许多高手，一群人觉也不睡，到十五子时便已大打出手，一片混战。后来又来了好些官兵，将众高手围了起来，施放乱箭，竟还有蛇阵密布。但昨晚湖上起了大雾，又下了场大雨，才令众人得以走脱。
　　蛇阵一定便是欧阳锋了，而能调动官兵、又想将这些武林高手一网打尽的必是完颜洪烈与杨康无疑。陈九阴瞧那烟雨楼三面环水，只有一面陆路可以出去，急忙也沿路追赶，沿途之中与人打听，昨晚确实有人在此发生混战，还死了不少官兵。
　　光看痕迹也知昨晚情形势必一片混乱，不知杨康去了哪里。但那一行人中带了金兵护卫，势必十分扎眼，一定有人见过他们。陈九阴打听到杨康踪迹，沿途赶了六七十里，已是深夜。四处无投宿之处，只有座鸦塔高高立起，高塔旁边似乎有座久无人居的破庙。
　　陈九阴走到鸦塔附近，见那破庙供奉的原来是铁枪王彦章，而此时其中竟有好些亲兵模样的人宿在院中，约莫二三十人。陈九阴心中又惊又喜，知杨康必在此处，想不到那金国王爷也会这般露宿荒野。正打算藏起来，找个机会悄悄与杨康相见，忽见院中一阵慌乱，亲兵们都纷纷站了起来，互相询问，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庙中传来一片混乱喊声，其中夹着一人嘶呼，似乎极为痛苦，竟是杨康声音。
　　陈九阴心中大骇，再顾不上别的，从院中冲进铁枪庙。外间金兵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奔进庙去。一见之下更是五雷轰顶，只见此时庙中乱纷纷地站了十来人，除了完颜欧阳等人，黄蓉竟也在此处。此时完颜洪烈双膝跪在欧阳锋面前，似乎正在恳求什么，但欧阳锋面上阴沉，令人不寒而栗。地上一人不住打滚，势如发疯，正是杨康。
　　梁子翁似乎正想抱住他，却制之不住。庙中诸人视线此时都在杨康身上，见忽然有人冲进来，不由愣了一愣。就这一怔当口，杨康忽然从地上跃起，将梁子翁打了个跟头，口中说起胡话，力气竟突然大得惊人。
　　众人又是一片混乱，完颜洪烈急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色如死灰。沙通天走上去想拿住杨康双臂，却被杨康在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只抓出几道血痕。彭连虎嗖地一声抽出腰刀，竟将沙通天半条臂膀砍了下来。
　　一切只在顷刻之间，如此可怕的情形，连外面众人都是一阵发抖。庙中一片混乱，齐声发喊，一群人急忙拥着完颜洪烈出了庙门。这一阵大乱，惊得塔上群鸦掠起，鸦声大噪。月光下，只见天空中千百只乌鸦哑哑飞鸣，夹着杨康的嘶叫。
　　黄蓉见来人是陈九阴，也微微吃惊。但见她此时望着杨康的目光，竟与自己在临安瞧着郭靖性命垂危时的模样一般无二，忽然明白了过来，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怜惜。
　　陈九阴失声叫道：“杨康！”不顾一切地向他奔去，黄蓉见状，急忙一把拉住了她道：“你别过去！”她见杨康此时已然神志不清，指东打西乱踢乱咬，沙通天已是前车之鉴。念在一场同门，又都是女子，不忍陈九阴被杨康伤到。
　　完颜洪烈一脚跨出庙门，仍是不忍，回头叫道：“康儿，康儿！”杨康眼中流泪，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颜洪烈大喜道：“孩子，你好些了？”伸出手臂，刚想将他抱在怀里，月光下猛见杨康面目突变，狰狞起来，张开了口，露出森森白牙向他咬去。完颜洪烈大骇，左手不由使劲推出，杨康力道全失，仰天跌倒，一阵抽搐打滚，再也爬不起来。完颜洪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庙，飞身上马，众家将连同外面亲兵前后簇拥，三四十人霎时间逃得踪影不见。庙中安静下来，只剩四人。
　　陈九阴如遭剜心，流着泪嘶声道：“你放开我！”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竟将黄蓉甩了个跟头，扑在杨康身边抱住了他。黄蓉心中一气，但转念一想若是郭靖如此，她也会如陈九阴一般，哪会在乎他伤不伤到自己？她虽恨杨康，但此时见两人样子，也不由暗暗叹息。想起郭靖，更是一阵心痛，不知自己此生有没有缘分再与他相见。
　　杨康发了一阵狂，此时似乎再无力气，软软地被陈九阴抱了起来，竟也没再伤人。欧阳锋此时已认出了陈九阴，喝道：“你是何人？在岛上为何偷袭于我？”陈九阴充耳不闻，背对欧阳锋，只呼唤着杨康名字。
　　欧阳锋望向黄蓉，黄蓉淡淡道：“她是我梅师姐的女儿，梅师姐是你打死的，她自然要找你报仇。”
　　欧阳锋怔了一怔，见她居然没死，想必是当日杨康袒护于她，骗了自己。瞧着地上的两人，冷冷一笑。杨康此时已奄奄一息，他也不将陈九阴放在眼里，对黄蓉道：“闹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们瞧瞧你爹爹去。”

　　陈九阴流泪望着杨康，道：“杨康，你瞧瞧我。”
　　杨康人之将死，似乎回光返照，神志清明片刻。瞧着陈九阴，月光下，目中露出一丝欣喜，气息奄奄道：“九九，你来了，你……没死？”
　　陈九阴含泪微笑，握住杨康的手，摇摇头道：“我没死，我还要报仇……还想再见你一面。”
　　杨康道：“别碰……我，毒……”他身中剧毒，担心毒气过到陈九阴身上。幸好此毒经血传播，只要皮肤不破便也无事。
　　陈九阴此时已想不到这些，见他遭此痛苦，周身颤抖，仍紧紧握着杨康的手，道：“你别怕，我带你走。”支撑着站起身来，拖着杨康，缓缓走出庙门。却只走到院中，杨康身子一沉，两人一起跌倒，再也走不动半步。
　　陈九阴连滚带爬地扑到杨康身边，将他抱在怀中，道：“杨康，你撑着点！你……你想见穆念慈么？我将她找来见你！”她不知穆念慈怎么不在杨康身边，只要能激起他求生意志，不管是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杨康身子一阵发抖，轻声道：“不……用了。”陈九阴将他抱得更紧，面上已是满脸泪水，只觉天地万物都在离自己远去。
　　杨康气若游丝道：“你……别……哭了。”眼皮越来越沉，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努力地睁开眼睛，似乎想再多看她几眼。死前一刻，想起自己一生种种，固然深悔辜负了穆念慈，此时却也明白了陈九阴也是一般对自己情根深种。两位佳人，他竟全都辜负了。
　　此时正是十五中秋，一轮满月高高地挂在天边。月色溶溶，如梨花般洒向人间。此时节人世间正是万家团圆，但此时她与杨康竟要生死相别。陈九阴望着杨康，也知两人时候无多，看得一刻便少一刻，流泪道：“你还有什么心愿？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替你报仇！”
　　杨康道：“别……别去，你……好好活着，九九……”一句说完，气息渐闭，再也望不见这人间。
　　乌鸦不住扑腾在两人身边，陈九阴感到杨康身子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冷下去，呆坐院中，竟再流不出一滴泪来。天渐渐亮了，后来黄蓉如何脱身，又如何以自身交换了柯镇恶，欧阳黄柯三人如何在自己身边经过离开，竟然全无知觉，似乎世上任何事情都已再与自己无关。只抱着杨康，枯坐如碑。

　　天光已明，三人俱已离开。陈九阴呆呆望着杨康，面上带着一丝凄然笑意，口中犹自喃喃。一只乌鸦忽然大着胆子飞近两人，从杨康手背上啄了一丝肉去。
　　陈九阴嘶声呼道：“滚开！”
　　那乌鸦飞起片刻，忽然直直从空中坠了下来，抽搐一下，就此不动。但一鸦至此，立刻便有数十只乌鸦前仆后继，纷纷往杨康尸身上啄来。只要喙尖划破一点肌肤，片刻立死，扑拉拉地从空中相继跌落。
　　陈九阴已没有眼泪，双目血红，竟似要流出血来，疯狂地挥动双手，驱赶杨康身上的乌鸦，但这百十来只乌鸦，她一人又怎生赶得过来？
　　陈九阴突然站起身来，挥出白蟒鞭。银鞭如龙，连石头都要给打裂了，小小乌鸦又怎禁得住？一连打死了十几只乌鸦，群鸦一时再不敢靠近她与杨康，但仍在空中盘旋不休。陈九阴先前内伤一直没好，又经此一番巨大悲痛，挥了片刻，忽然一阵脱力，眼前一黑，栽倒在杨康身边。
　　乌鸦见她摔倒不起，胆子又渐渐大了起来，不时飞下来啄食杨康之肉。陈九阴心中大恸，用身子护住杨康，双手在地上挖掘泥土，只能将他埋了，免他尸身葬于鸦腹。
　　陈九阴一把一把地挖着泥土，不时仍有乌鸦飞来。她双目无神，一边挖土，一边僵僵地挥赶乌鸦，到后来只挖得十指鲜血，却仍没挖出一个足够土坑。

　　远处忽然有人声传来，似乎来了不少人。约莫三十余名，瞧打扮竟似乎是铁掌帮之人。昨日完颜洪烈围攻烟雨楼时，裘千仞也在旁相助。后来众人打散，铁掌帮自行走路，没有跟到铁枪庙中来。此时裘千仞已下令回山，四散的帮众各自收到消息，也渐渐汇聚，回荆楚去。此时一伙铁掌帮众身后还有辆简陋马车，似乎拉着什么东西，其中还有女子低低哭泣之声。
　　原来铁掌帮中风气不良，大事虽听帮主号令，私下里却也各自为非作歹，做些欺行霸市，强抢民女之类的下流勾当。不知沿路从哪里抢了两个女子，又抢了些钱财，绑在车中，一齐带回铁掌山去。此时众人行了一夜，瞧见鸦塔，似乎想来休息一下。
　　帮众走进院中，不由吓了一跳，见地上死了好些乌鸦，一个女子正在挖坟，旁边还躺了一个男子，死相极惨，似已死去多时。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赶走乌鸦，打个哈哈走上去，瞧见陈九阴面容俏丽，心生歹意，一头目模样的人凑近她身边，涎笑道：“姑娘从哪来啊？”
　　陈九阴恍若未闻，头也不抬，只空洞洞盯着面前，缓缓以手掘土。那头目碰了个钉子，见她双手流血，与泥土混在一起，笑道：“死了汉子么？人都死了，还埋他干什么。”
　　陈九阴冷冷道：“滚开。”
　　众人见她终于出声，反而笑了，一人道：“他都死了，不中用啦，不如跟大爷们走，让你快活快活。”“对啊。”“就是，小娘子。”一时纷纷应和，言语下流，不堪入耳。
　　那头目见陈九阴仍然不动，俯身拉她胳膊。陈九阴身子仍半跪杨康身边，一掌打出，将他打得一阵后退，勉强站住，感觉肺腑中一阵血腥之气，拼命忍住一口血才没吐出来，不由吃了一惊，众人也是一阵惊讶，想不到这女子还会武功。
　　又有两人走过去道：“小娘子，咱们有话好说，别动手呀。”似乎想缓缓接近她，但是都被打了回来。那名头目站稳身子，再无耐性，喝道：“绑了她！”
　　众人得令，一拥而上，前来捉她。陈九阴终于站起身来，从腰间抽出蟒鞭。鞭鞭挥出，比方才打乌鸦时更加狠厉。目中红到极点，杀气大盛。
　　片刻已有三人给她鞭子打中爬不起来，众人吓了一跳，见她一句话也不说便下此重手，心中叫苦。但此时已打了起来，便不再是强抢不成这么简单。况且他们纵有罢手之意，瞧那女子似已杀红了眼，无论如何不能停止。众人见她身手凌厉，杀气腾腾，不由又惊又怕，但那头目瞧了一阵，已见她气息不稳，力气渐弱，似乎受了伤，高声道：“咱们人多，大伙儿不用怕她！”
　　众人被他一喊，也深觉有理，团团围在陈九阴身边，便是累也累死了她。过了一阵，果然见她喘息剧烈，气力渐竭。银色的鞭上沾满了血，此时拖在地上，颇为骇人。双方暂时僵持，虽然明知再过一会儿她便支持不住了，但见她森冷神情，竟不由得心中一阵发寒，竟没一人敢第一个上来。
　　那头目喝了一声：“没出息的怂货，给我上！”一脚踢向一名帮众，那帮众被踢到陈九阴身边，只能挥刀向她砍去。陈九阴凌空一闪，避过他这一刀，嘭地一掌击在那人身上。
　　那人一口鲜血喷出，登时倒地不醒，只是似乎还有口气。她使出摧心掌法，若在平时，当时便将此人打死，但此时内力半失，拼了全身精力，只将他打得吐血昏迷而已。
　　众人见那人倒地，忽然也生出同仇敌忾之心，不信收拾不了她一个女子，纷纷提刀向她攻去。陈九阴嘶呼一声，收回鞭子，使出九阴白骨爪向一人脑中抓去。那人脑门中给她抓出五个血孔，立时毙命当场。
　　九阴白骨爪与摧心掌法不同，偏重招式凌厉，多是靠手中硬功，而不似摧心掌需靠内力。众人见她使出这手狠毒武功，不由又吓得呆了，双腿发抖，想逃跑竟也不听使唤。陈九阴手中见血，杀气更盛，抓向一人肩头，五指呈爪，立时又杀一人。
　　铁掌帮众此时再无捉她之心，连那头目在内，不由纷纷后退。但陈九阴如同发疯，杀红了眼，顷刻间已连毙了五六人。
　　地上尸体越来越多，铁掌帮众退到院外，看着陈九阴一步一步地从一地死尸间走过来，目中血红，双手中鲜血一滴滴滴在地上，如同厉鬼。那头目心念一转，把心一横，忽然说了声：“洒点子！”
　　那三字原是江湖暗语，几名帮众听了，纷纷去后面取来迷药。前面的人硬着头皮，只能勉强拖住陈九阴。后面的人趁他们相斗不休，忽然冲上前来，一阵迷烟向陈九阴挥去。众人退了开来，心中惊跳，等她倒地。
　　铁掌帮迷药甚有效力，陈九阴中了手段，心中一悲，她此时委实已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但想起杨康尸身还没埋葬，忽然痛苦地低呼一声，不让自己倒下去。但本来委实已是强弩之末，又吸入铁掌帮迷烟，只撑得片刻，身子轰然倒在地上。
　　铁掌帮众见她倒了，人人均长出一口大气，再无所顾忌，冲上来将她拖走。陈九阴身子倒地，意识却还没有完全失去，看见乌鸦又纷纷落了下来，啄食院中死尸。陈九阴被人抬走，眼看着杨康在视线之中越来越远，一点一点变小，最终消失，终于嘶声尖叫起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那头目狠狠一掌击在陈九阴颈中，将她彻底击晕。放到车上时一看，先前抓来的两名女子趁乱已经跑了没影，心中更气，重重将她扔在车中，道：“带回帮去，把她乱刀分尸。”众人将陈九阴捆好，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