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照归人》叁胖吾

32、巧遇

　　周一早晨，谢晟开车前往单位上班，到了大门口，看见马路对面有人披着雨衣手举牌子站在花坛前。他放缓车速，透过雨刷来回摆动的车窗，看清牌子上面的标语，内容是关于拆迁的反对宣言，其中一句尤为醒目：“无良拆迁，不择手段，平民百姓，流血咽泪。”

　　他的目光一扫而过，在拦车杠升起后徐徐开进去，路过保安亭时，降下车窗伸手招人出来。保安室内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小伙眼尖瞧见了，立刻蹿出来，殷勤地凑到车旁，俯下身子笑着问道：“谢特助早啊，有事吗？”

　　谢晟抬眸示意马路对面，吩咐道：“过会儿钱市要来单位了，门口蹲着闲杂之人影响总不大好，让你师傅去了解了解什么情况。”

　　小伙子顺着目光望向门外，立刻来事地点头：“好嘞，谢特助放心。”

　　谢晟微笑地升起车窗，随后驱车离开。

　　回到保安室的小伙子将方才谢晟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转告老大，结果正在低头喝茶的马老大，听后眼睛都直了，将茶杯往桌上一搁：“走，跟我赶人去。”

　　“赶人？”小伙子愣住，犹豫道，“可是谢特助让我们先了解情况，然后……”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马老大打断：“你傻不傻，如果真让上面看到了，那可是我们吃不了兜着走，谢特助那番话是敲打我们，那种人我见多了，都是吃饱了撑的，这都什么年头了竟然跑这儿示威，顶个屁用。”

　　说完，从门后面取出长柄伞，撑开先一步踏入雨中，嘴里还不停地絮叨。

　　而小伙子望着老大的背影，咬咬牙最终还是追了上去。

　　谢晟拎着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入办公楼，一路笑脸相迎与同事点头打招呼，刚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时，遇见□□科的人路过，肖月捧着一沓文件说：“特助早。”

　　“早。”他看见那叠文件，问道，“去钱市那儿”

　　“恩，这是最近一个月市长信箱整理出来的重点内容，我都已经分类过了，正打算送进领导办公室。”

　　“给我看看。”谢晟勾起公文包，从她手中接过文件，“重复率高的提要有标注出来吗？”

　　“有，近期关于城西老屋拆迁的投诉占多数，我罗列出几篇。”

　　谢晟刚打开文件的手一顿，随即恢复动作继续翻阅，一目十行地匆匆过了一遍，眼神渐渐变得犀利，接着又往后查看几篇：“搁我这儿吧，如果没什么问题我亲自递进去。”

　　肖月意外以往整理的信件虽然都由他们□□科处理，重要的几项还是会备份给钱市过目，但谢晟从未过多干涉，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笑着说道：“好，那谢谢特助了。”

　　等人离开，谢晟进入办公室坐下，他拉开中间的抽屉，将文件放了进去，准备合上时瞥见角落的首饰盒，又取出来打开，黑色绒布上镶嵌着一条钻石项链。他看向电脑屏幕右下方的日期，突然想起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取过桌上的手机给燕苒拨了电话过去。

　　刚走入校门的燕苒听见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接通：“师兄。”

　　“起床没？”那头谢晟问道。

　　燕苒浅笑回答：“我来学校了。”

　　“学校？”

　　“嗯，校长想找我谈谈关于母亲财产捐赠的事宜。”她昨天接到校领导的电话，今天起早过来。

　　谢晟听见这事，想起燕兰欣已经离开四个月了。他晃神几秒及时拉回理智，避开话题：“明晚一起吃个饭，我有事想同你说。”

　　“好。”燕苒答应。

　　“我下班了过去接你。”

　　聊了几句后，她挂断电话，留意到屏幕上日期时这才记起明天是他生日，可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呢？

　　燕苒乘电梯抵达四楼，穿过长廊，脚步逐渐靠近校长室时，隐约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还是位女性的，紧接着她看到门被大力拽开，一位打扮俏丽的女人从屋内匆匆走出来，两人迎面撞上皆是惊讶，燕苒没曾想居然在覃市遇见她。

　　那一瞬间，燕苒想起昨晚在那家日料店可能真的是她，当心中疑惑尚未解开，听见屋内刘校长喊道：“小苒，你来啦，快进来吧。”

　　“嗳。”燕苒连忙回应，然后又看一眼愣在原地的人，点了下头随即进屋。

　　刘校长此番目的是想找她详谈关于燕兰欣生前遗愿，提出将个人全部财产捐献，设立“数学科学学院燕兰欣基金”，用于资助本学院在校学生。燕苒与他商量执行方案妥当后便提出告辞。

　　到了楼下电梯门开，她便看到原本早已离去的许岚正站在大楼门口，听到动静时转过身来。

　　“你在等我？”燕苒疑惑问。

　　许岚点头：“嗯，我们谈谈？”

　　两人在学校食堂附近的咖啡馆坐下，这个点学生都在上课，店内倒没什么人。燕苒瞧她脸色不大好，想起方才无意间听见的争执，不知如何开口。

　　“听陈暮非提及过你是老师，可没想到这么巧，你在舅舅的学校工作。”许岚勾起嘴角一笑。

　　燕苒愣住：“刘校长……是你舅舅？”

　　“没错。”许岚看着眼前果汁里的冰块渐渐融化，杯底已经晕开水渍，她轻叹了一口气，“想必你应该听见，我和舅舅吵得厉害，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冷漠，连帮我父亲请律师的恳求都不答应。”

　　燕苒没曾想她会主动对自己说这些，再看她时发现又变了许多。许正亓没出事之前，是个明艳动人敢爱敢恨的小姑娘，围着陈暮非身旁转，可如今却鲜少露笑，连言谈举止都拘束许多。她不好评判别人的为人处世，但也明白刘校长不愿插手的原因，许正亓是个污点，越亲近的人越要避嫌。

　　“你何时回来的？”许岚问道，想起那人，犹豫片刻提及，“陈暮非他……还好吗？”

　　“前几日回来的。至于他……”燕苒再次想起他的不告而别，他那日说的最后一句话，以及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眼神，依旧清晰如昨日，她缓过神回道，“他回国了。”

　　许岚眼神瞬间黯淡：“好快。”

　　燕苒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两口平复内心的波动，却听见对面人说：“你以前认识我父亲吗？”

　　燕苒的手一顿，立即抬眸望着她反问：“什么意思？”

　　“我也是随便猜测。”许岚见她反应敏感便知晓答案了，一直记得承诺过陈暮非不告诉任何人关于那个秘密，可对于秘密的主人，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坦白。

　　“几面之缘而已。”燕苒回。

　　许岚听见回答，打消此刻坦白的念头。

　　在咖啡店门口分离后，燕苒前往学校地下车库提车，去青镇前她将车一直搁在这儿，既然回来了，可以顺便开走。

　　许岚盯着她离开的背影，掏出手机和一张小纸条，思忖了会儿，最终照上面一串号码拨了过去。

　　突然桌案上的座机响了，谢晟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钱志鹏的声音：“谢晟，来办公室一趟。”

　　他一愣，随即回应：“好的，马上过来。”他挂掉电话关闭浏览页面，起身来到隔壁办公室。

　　钱志鹏听见敲门声，抬头看见他已来，招呼道：“进来吧。”

　　谢晟在他的对面落座，瞥见桌子上摊着关于公益拆迁的方案与规划，面庞露出笑容：“钱市，您找我何事？”

　　钱志鹏放下手里的钢笔，先没开口说话，而是从记事本中抽出一页纸递给他。

　　接过来的谢晟，看到上面只有一串数字有些疑惑：“这是？”

　　“许正亓女儿的联系方式，今天她给我打了电话，你去见见她，看她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钱志鹏发现他脸上闪过诧异，但又极快恢复正常，盯着他问，“你不问问我原因？”

　　谢晟心里清楚，他是个多疑的人，如果这时候顺茬接话，那无非自寻麻烦，遂摇摇头回：“您有自己的安排，我听从吩咐便是。”

　　钱志鹏对于他的回答还算满意，聊了几句后谢晟提出离开：“没事的话，那我先去忙了。”

　　“嗯，去吧。”钱志鹏刚落音又想起一事叫住他，“关于拆迁方面，底下有什么不同声音吗？”

　　谢晟皱眉思考片刻，继而笑着回答：“暂时没有。”

　　“行，那你去忙吧。”

　　回到办公室的谢晟，取出早上半途劫过来的文件，仔细查阅那几篇关于拆迁的信件，字里行间皆是对于拆迁办以及政府的谴谪与控诉，他合拢指腹来回慢慢搓捏，垂眸瞧向手里的文件，嘴角泄出一丝阴沉的笑意。

　　翌日，谢晟上班驱车到单位时，又看见那位个头矮小的老人仍然站在花坛那儿，举着格外扎眼的牌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大门方向。这次他没着急路过，而是缓缓停在老人跟前，降下车窗偏头朝外面道：“需要我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