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76、章七十

　　章七十　彩绯蕾姬
　　源世四年二月九十三日
　　格林涅尔·神都·神坊

　　彩绯蕾姬心不在焉地伸出手，同面前这个在实际上掌控着格林涅尔的第一骑士握了握。他们这次合作的内容还算简单，格林涅尔为彩绯蕾姬提供后勤保障，彩绯蕾姬则率领她的原斯兰尔特帝国第二骑士团与在今年年初的维埃科迪一事上曾有过合作的格林涅尔帝国第三骑士团前往绮尔赫拉。随后她又同尤耳普涅握了握手——他是这次与她共同前往绮尔赫拉的格林涅尔帝国第三骑士；而后是素和——她是这次替代尤耳普涅戍边、同时也是保障后勤与两大骑士团退路的格林涅尔帝国第二骑士。最后她收回手，看了一眼神情莫名的术义，道了一声“合作愉快”。
　　此次来到迅神神坊的目标已经达成，彩绯蕾姬三人再无多话、立刻出发。她走在她早已无比熟悉的通向传送塔的路上，看着眼前这愈加荒凉的迅神神坊只觉想笑。没有天玖流沙的格林涅尔如履薄冰，几年来，术义培养不出新的能够信赖的同僚，因为他们当年都有危害天玖流沙的嫌疑；他的旧识亦被他逐渐排除在权力圈外，因为他们也有除掉天玖流沙的动机；本应在这种情况下站上高台的天玖家却早因往事消逝在了历史长河。彩绯蕾姬在例会前还不敢相信，就是这样只能勉强将表面维持下去的、一旦被发现真实情况后果将不堪设想的格林涅尔，或者说是术义，居然如此轻易就成功地将八王的注意力顺势转移到了一片混乱的绮尔赫拉身上。她回想起例会上那些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王们，哼笑一声，又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在彩绯蕾姬回到格林涅尔的边境、骑士团的临时驻扎地后，她的副骑士长欧文迎了上来，向彩绯蕾姬报告起骑士团的情况。此前率领骑士团驻守斯兰尔特边境的便是欧文，而说到斯兰尔特——彩绯蕾姬面无表情地回忆着自己那扭曲的故乡——斯兰尔特在七海家执政时尚可；七海家覆灭后，那场决定了七海碧姬的命运的、同时也决定了斯兰尔特的命运的秘密会议却让彩绯蕾姬清楚地看到了斯兰尔特势力混杂又相互制衡的未来。
　　但当时的她还抱着一丝隐秘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即将七海碧姬变成傀儡、推上王座。因此，她在那场秘密会议上站在了让七海碧姬活下去、保住七海家最后一人的一方。中立的第三骑士大概是为斯兰尔特或是七海家考虑也站在了这一侧，其他还有更多势力出于各种考虑也做出了各自的选择。最后七海碧姬如她所愿被保了下来，可她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七海碧姬也姓七海，还是七海玉楼的亲妹妹。
　　彩绯蕾姬不能理解为何诞生出七海玉楼的家族能够那样愚蠢，她也对七海碧姬与七海玉楼在某些地方的相似着实吃惊。尤其是在七海碧姬看向她时，她那不经意间的、仿佛从骨子中泄露出的高贵和轻视简直与七海玉楼看向她时一模一样。那一刻彩绯蕾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保下的不是一个傀儡，甚至不是一个软弱的普通人。七海碧姬是个大麻烦。
　　几年后，斯兰尔特又迎来了维罗。前赴九六年那场办在黑羽骑士塔的主人的血宴的是法塔派出的以七海玉楼名义生活的伪王，彩绯蕾姬与他在但塔尼亚的黑羽城第一次见到了后来成为斯兰尔特帝国第一骑士的年轻的维罗。彩绯蕾姬对这位伪王也有过一些研究，最后发现他确实只是一枚被法塔安插进来的毫不管事的棋子。维罗却完全不同，在没有任何人施以援手的情况下，他很快掌握了斯兰尔特上层错综复杂的关系，但他不加利用、不去迎合，反倒以自己的方式逐渐改变起其他人的观念。他身居令无数人垂涎的帝国第一骑士高位却对权势党争毫无兴趣，但他也从不阻止其他势力的明争暗斗，只在他们的行为可能严重影响或已然危及斯兰尔特的平衡时才会利用自己的地位出手。他让斯兰尔特的王座形同虚设，于是便有人意图让他加冕。可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一成不变的坚决，他用最不值得又最愚蠢的方式证明了他永远的骄傲。
　　令彩绯蕾姬至今仍觉不可思议的是，维罗真的让斯兰尔特明白了什么。他让自己成为一把横在所有人心中的标尺，他让所有势力拥有一个共同的底线斯兰尔特；他让整个斯兰尔特在精神上彻底成长，他让斯兰尔特真正意义上再无帝王。
　　帝国斯兰尔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变了。姑且不论作为精神象征的维罗哪天出了意外会让斯兰尔特如何，至少他让彩绯蕾姬明白了一点：只要维罗还坐在第一骑士的高位上一天，她即使在斯兰尔特当上帝王也毫无意义；即使维罗死了，她也很可能无法消除他的影响！
　　至于与格林涅尔合作的契机或是其他的什么……她将思绪放到欧文的话上，再不去想那些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更加无关紧要的事情。
　　又过了一会，欧文的汇报也结束了。骑士团没出什么大问题，后勤也确实得到了保障。他们现在临时驻扎的地点在格林涅尔的边境、界河－艾斯法河的东岸，国境对面即是正在内乱的绮尔赫拉，直面的城池即是想要从格林涅尔进入绮尔赫拉便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艾斯法城。彩绯蕾姬正打算与欧文核实他们的计划，可她刚刚开口、只说了一句就不得不停下来，在欧文诧异的注视中抬起头，看向他们所在之处的背离神像的北方。
　　那里仍是格林涅尔与绮尔赫拉的边境，是与界河－艾斯法河共同划分两国领土的、例会上也曾提及的格林涅尔的裂隙。格林涅尔的裂隙是一个极深的裂谷，这也是绮尔赫拉与格林涅尔间并不会发生从艾斯法森林绕路偷袭这种事情的原因之一，术义例会上所说的什么误会更全是无稽之谈。彩绯蕾姬原本也对术义用来混淆视听的借口毫无兴趣，只是绮尔赫拉一侧愈加沉重混乱的脚步声却从一个绝佳的角度狠狠地推翻了彩绯蕾姬的认知。她果断地推翻了先前的计划，先让欧文安排好，后在人海中找到尤耳普涅，拉住他，语速极快地说道。
　　“情况有变，也许是那些帝国骑士提前行动了。你派人向素和与术义传信，同时按原计划进攻艾斯法城，我要带骑士团去艾斯法森林深处看一眼。”她说，“计划提前了，但机会也来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无法阻止，接下来的就看神的旨意了。”
　　尤耳普涅先是一愣，但很快也反应过来依言照做。对于尤耳普涅，彩绯蕾姬的评价是平衡却不突出，但无论怎样至少不会惹出大麻烦。她再不管他，紧急下令后便率领部分精英转身、迅速北上、提前穿过了哨塔，正式踏上了绮尔赫拉的领土。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彩绯蕾姬在艾斯法森林深处愈加小心的同时也对眼前的情况越发感到心惊。凭着毫不掩饰又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她与欧文都判断对方的人数竟与她带出斯兰尔特的整个骑士团不相上下。这么多人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怎么会出现在艾斯法森林深处？他们是原本就在绮尔赫拉境内还是从格林涅尔穿越了深谷？她怀着疑惑谨慎却快速地前行，最后终于追上了这支突兀出现却前进缓慢的神秘大军。然而弄清大军面目的彩绯蕾姬却深深地困惑起来，因为构成这支大军的正是她也收到过的报告上提到过那些发狂的、死后不会留下尸体的人。彩绯蕾姬知道一些过去的事情，自然也对这些表现奇异的人的来历有所猜测，所以她也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也不怕事情闹大，只要法塔在佣兵系统挂起一个悬赏任务或是各大家族的私军努努力——再不济就让他们帝国骑士或是神秘又强大的上位骑士出手，再奇异的事情想来也都能够解决。可她从没想过人数会有这么多——显然眼前的这些还不是全部，也没想过他们会集体出现在这种地方！
　　彩绯蕾姬与骑士团跟在大军身后脸色变换，她想到了一种最可能的情况，对照着例会上八王们的反应则可基本证实，只是她还不清楚这背后究竟有多少复杂的牵扯，也不清楚事情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更不明白面前这些人举动的意义。但这个困惑只在她的脑海中停留了很短的时间——一支羽箭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俯冲向她，在她下意识躲开后，她忍不住头皮发麻地高喊：
　　“——敌袭！树上！银羽卫！”
　　直到彩绯蕾姬看见前方神秘大军与银羽卫正斗得一团混乱时才明白自己居然无辜踩了埋伏。欧文也立即反应过来，指挥骑士们以十人小队的形式相互配合，骑士们训练有素的应对与欧文不慌不忙的指挥让彩绯蕾姬暂且放下了心。战争发展到了现在，除去极少数的有广域影响能力的，或是身居高位，又或是有指挥特长的源师或骑士外，大多源师或骑士在战争中的角色都不是指挥官。再或者说，由于他们的个人特性不同，源师或骑士在战争中担任的角色也不可能相同。彩绯蕾姬作为源师并无足以颠覆战局的强大能力，在指挥上虽不差却也比不上天赋异禀的欧文，她更适合做一个游离于事态之外的变数。因此她将骑士团交给了欧文，自己则带了一队骑士从一片混乱穿了过去。
　　待穿出一片密林后，彩绯蕾姬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则是一座孤零零的骑士塔。骑士塔四周似乎是匆忙设置的防御工事，再多的细节只看一眼还不得而知。许多人隔着防御、借着骑士塔的势抵抗着大军，彩绯蕾姬也远远地感受到了毫无保留的威慑，那显然是一座真正的上位骑士塔。她从脑海中调出上位骑士的存在与八王对上位骑士的态度，又重新记起自己先前的疑惑，面对着眼前的一切陷入了沉思。
　　术义固然在利用绮尔赫拉，但八王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格林涅尔？术义达成了转移目标的目的，八王则怀着在试探绮尔赫拉的同时将上位骑士彻底剖析的野心。这样一来究竟是谁在这场算计中最终获利？八王对格林涅尔的利用真如术义所想没什么要紧吗？隐藏在例会之下的术义也不知道的秘辛又究竟是什么？她在思考中迅速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最后找到了一条或许无人发现，又或许无人想碰的小路。她让队中的两人向欧文传信，叫欧文别再跟那些银羽卫纠缠，将骑士团尽量隐蔽地带到这座上位骑士塔附近。随后她盯着骑士塔安静地等待起来——等待欧文，等待机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章七十　彩绯蕾姬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