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63、章五十九

　　章五十九　维罗
　　源世四年二月四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主塔

　　维罗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抬起脚，踏入了他久违的黑羽骑士塔。
　　简单来说，维罗不想见到乔恩。可银玲把自己关在了主塔里，他若想找银玲又不得不亲自到主塔来。因此维罗只得冷着脸，穿过来来往往的银羽卫与警戒巡逻的骑士，烦躁地从旋转着攀着墙的主塔阶梯走上去，同时默默地向他从不相信的教廷的神祈祷着自己不会遇到乔恩——但他还是遇到了，就在他这样想时。
　　乔恩对这意外的会面也有些手足无措。他整个人呆站在那，怀中抱着的文件刚巧掉落了一张。而后他反应过来，理所当然地蹲下去捡又如同戏剧一般将所有的文件散落满地。维罗疲惫地叹了口气，收回自己已经迈出的、踏在下一级台阶上的左脚，弯下腰，仔细地帮他整理起来。
　　“……谢谢你，”乔恩低着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维罗。”
　　维罗的手一顿，将理好的文件塞给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我们谈谈吧。”
　　紧抱着文件的乔恩抬起头，神情困惑地看向维罗。维罗将乔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在他身上独属于黑羽骑士的精致舒适的服饰上多停留了一会。但他没再多说，只伸手抓住乔恩下意识收紧的手臂，轻车熟路地将他带到了自己曾在黑羽骑士塔生活多年的房间。随后他用力地关上门，强硬地从乔恩怀中抽出那一沓抄写工整的文件，扫了一眼后又将其随意扔在了一旁，面无表情地俯视起与自己的身高已相差无几的乔恩。乔恩有些害怕，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蜷缩起来，干净的十指无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衣襟，头也忍不住在维罗的目光中再度低了下去。
　　“把头抬起来。”维罗不耐烦地说，“你是黑羽骑士——就算你不是，身为一个人，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干什么总低着头，又有什么可害怕的？……还是说你害怕我？”
　　乔恩因维罗的话小心翼翼地将头抬起了一点，却在对上维罗的视线后又立刻移开。维罗看着这样的乔恩舒服了一些，也就换了话题，没再多管。
　　“我不管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先说在前面，我没兴趣也没时间和你扮兄弟。至于什么培养感情找回过去也大可不必，更何况过去也不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好。藏轨不也说了吗，是亚伦命令我保护你的，我从亚伦那得到了信任，根本不需要你怎么样。”
　　乔恩被维罗说得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向……维罗你表达感谢。如果不是那时你建议我多读书，现在我准备成人礼只会更加困难。”
　　“那你就别在称呼这种小事上纠结了。”维罗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乔恩的那点心思，“随你怎样，我们的关系也不可能变得多好了。我没办法做你想要的那种兄长，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说完维罗闭上了嘴。乔恩却咬住嘴唇，忽然一步上前。维罗下意识后退一步靠在门上，乔恩见状便张开双臂，狠狠抱住了维罗。
　　“你说得对，我是天真又可笑。”乔恩将头埋在维罗肩上，“可是，哥哥，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也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好好相处呢？”
　　维罗沉默了一会。
　　“这是两件事，谁也没说家人就一定要关系好。”他不为所动，“随你吧。”
　　乔恩惊愕地收紧了怀抱，又仿佛失掉了全部的勇气般无力地放开了手。但他仍没有彻底放弃，紧跟着维罗来到了银玲所在的、曾经属于亚伦的房间。维罗是真的提不起兴致去理他，只抬眼看了看他曾无比熟悉的房间，抬起手，敲敲门。
　　银玲打开门后一愣，但没多问，将两人让了进去。
　　“你们一起来可真稀奇。”银玲坐到放在地上的柔软的垫子上，又伸伸手，示意两人坐下，“刚刚声音那么大，我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
　　“我们没有。”乔恩辩解道，“我们只是在……培养兄弟感情。”
　　银玲闻言瞥了维罗一眼。维罗仍旧面无表情，对乔恩的话毫不理会。
　　“那你们可辛苦了。”银玲对乔恩说，“所以你们不接着培养感情，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维罗看了看地上的书。
　　“我想与你交换情报。”维罗这才沉稳又缓慢地开口，“身为银羽骑士，你一定知道许多我所不清楚的事实；而我作为本代虐杀骑士在亚伦身边呆了十几年之久，相较来说也会知道很多你所不记得的事情。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互通有无，这样对双方都有利。”
　　银玲考虑了一下：“听起来是不错。只是你忽然怎么了，上次见到你时你也没有这么……着急。”
　　维罗在银玲的迟疑中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他忍不住皱起眉：“我并不是着急，只是忽然对某些事情有了怀疑罢了。”
　　“原来是这样。”银玲也没再多问，“那你先问吧。”
　　维罗点头。
　　“我之前悄悄跟着你们去见了隐匿骑士。事后我仔细想了想，你似乎并不是完全不记得银羽骑士的那些记忆吧。你还记得什么？或者说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银玲对维罗的前半句也不感到意外，听到后半的问题却有些困扰：“你说的没错，只是对于你的疑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我来问。”维罗从随身的腰包中拿出一份折得工工整整的羊皮纸地图，“上次我们在法塔见面时绯骑士对我说你要去找琦诺的海家。琦诺的情报封锁很重，有些信息连我都很难拿到。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要做什么？”
　　“这个很简单。”银玲立刻答道，“这是亚伦留下的信息，她要我想办法收回八神八家。我不知道你对八神八家有多少了解，琦诺海家就是其中之一。”随后她又有些犹豫，“至于我拖延时间的行为恐怕你也从亚伦的哪个从骑士那知道了。我很清楚这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但我也是真的别无他法。维罗你应该比较熟悉遗失末年还在偶尔使用的那套划分骑士实力的‘骑士阶别’等级制度，亚伦的身体虽然不好，但她的势与实力却是真真正正无可置疑的骑士阶别的巅峰、骑士阶别等级零，她的普通只是她有意压制的结果而已。而我……我却是货真价实地弱。”她忍不住地苦笑，“我们的源越靠近祭神节越是强大，可我九月末才勉强能将他们带到法塔——法塔传送塔内的辅助式能够减轻我的负担。再加上我又没有历代银羽骑士收集情报的能力，为了掩饰自己不记得亚伦那一代银羽骑士的经历和许多知识的事实便不得不不动声色地借助银羽卫系统查询琦诺节点的情况——这些都是我原本的打算。只是法塔内的变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最后你将我们送到了琦诺，帮我解决了这些问题。”她又顿了顿，看了一眼乔恩，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起来亚伦并没有要求我照顾罗尔扎特·乔恩，但按隐匿骑士的说法，她很早便做好了打算。是因为她与罗尔扎特·欧德的契约吗？”
　　维罗将自己的思绪从后来在赛法琳娜口中听到过的、遗失两千年时亚伦的情况抽了出来：“我认为是的，这一点隐匿骑士并没有说谎。”他回忆了一下亚伦与罗尔扎特·欧德当年的谈话，“亚伦说过以‘银羽骑士’之名，这样看来应该是指代代银羽骑士吧。而银玲你刚刚说到亚伦的计划，她要八神八家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发展银羽峡谷、重建银羽骑士团，毕竟与银羽峡谷为敌的可不止一个尼诺，现在的尼诺背后更有一整个法塔。只是对于不清楚情况的我来说一切太过艰难罢了，这也是我那时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原因——想要收回八神八家却不让我拥有相应的能力，这实在是太矛盾了。”银玲对此答得毫无疑问，“只是你怎么会怀疑她的目的？”
　　八神八家、银羽骑士团、背叛骑士尼诺与法塔……维罗听着银玲的反问也苦笑起来：“因为她从没在我面前提过八神八家，这方面在我知道他们的存在前大概与乔恩也没什么区别，像但塔尼亚的凌家家主在我眼中也只是一个与亚伦有某种效忠或是合作关系的成功的商人罢了。我所知道的情报都是从各种地方拼凑起来的消息，当我意识到凌家家主也是亚伦的从骑士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至于我为什么会怀疑起她的目的，这还托了隐匿骑士的福。”他又指了指斯兰尔特，“说起来斯兰尔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我始终认为我是为了完成与七海玉楼的约定才去的斯兰尔特，亚伦对此应该不清楚才是。但隐匿骑士给我看了亚伦的留言，那可是我在正式决定前往斯兰尔特——甚至是在一九九六年、一切都还没发生的那件事前。她怎么会知道，甚至那么肯定我会去斯兰尔特？她又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见到隐匿骑士？”
　　“你这样说应该是她预料到或是安排好的吧。我说过我没有银羽骑士收集情报的方式，因此也不清楚她对事情的掌控在什么程度。至于斯兰尔特，我倒是有两个猜想。”银玲指了指斯兰尔特的神都，“其一，斯兰尔特在七海家事件后因涉及势力太过复杂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她或许是想保护你，当然也不排除让你代表银羽骑士或黑羽骑士平衡斯兰尔特势力并对其进行控制的可能。”她收回手，又指了指地图上位于斯兰尔特边界的大片冰沙荒地，“其二，这大概与银羽峡谷有关。那是发生在罪孽年代、银羽骑士诞生前的事情：斯兰尔特境内现在已经成为蓝羽骑士塔的建筑群，在很久以前曾是银羽一脉的所在地——即银羽一脉的旧址，现在银羽峡谷所在的位置是他们在罪孽年代大迁徙的结果。相对来说亚伦应该也更清楚斯兰尔特的具体情况，因此她才会放心让你去。”
　　“建筑群？”维罗疑惑地打断了银玲，“可我只看到了一座骑士塔。”
　　银玲听着维罗的描述也是一愣：“我记得应该是建筑群。”
　　“我倒是怀疑过蓝羽骑士塔还隐藏着什么，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银玲用手指撑住自己的下颌：“你这么一说，也许我可以在那找到些什么——说到蓝羽骑士，原本伪装在黑羽骑士团内的蓝羽骑士团现在在你手里？”
　　维罗见银玲突然提到蓝羽骑士团也有些意外：“是在我这。我明白了，是雪骑士问到了吧。法尔现在很好，下次他再问起就跟他说是我说的，有机会我会让法尔回一次但塔尼亚的。而提到但塔尼亚，银玲，本代银羽骑士已经诞生了，银羽峡谷怎么还封锁着？”
　　“我是按照亚伦的要求……不过我也确实用不到银羽峡谷，还不如封锁起来。至于为什么你进不去，”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虽然是我亲自封锁的，但我也回不去了。据绯骑士所说，银羽峡谷在你提到过的那场两千年的最终战后便始终处于封锁状态，只有负责守卫节点的塞西里奥与亚谢利欧才有能力将它打开。这几年间的唯一一次是去年的八月初，天罚骑士西卡里奉法塔命令试探银羽骑士与银羽峡谷，迎击的亚谢利欧重伤，无奈之下让绯骑士出去搬救兵，这才巧合地找来七海碧姬与卡尔塔。而后在亚谢利欧的提示下七海碧姬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影子骑士，对此我无比意外却又不得不表现得不动声色。你应该明白的，维罗，银羽骑士的影子骑士不是谁都能当的，像赛法琳娜一样的银羽卫成为影骑银羽才是正常的。”
　　维罗对银玲的讲述略感惊讶，他八月初还在蓝羽骑士塔，对于银羽峡谷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帝芙洛斯大概认为他已经知道了也没有告诉他。他将这个情报联系到例会上拉芙雅提到但塔尼亚时其他几人的态度后有些庆幸又有些无力，但也没法说什么，只好决定回到斯兰尔特后向帝芙洛斯确认一下。至于影骑银羽，维罗吞回了“如何成为影骑银羽”这个问题，沉默了一小会，最后轻轻问她：“我是知道，但我原以为影骑银羽只是地位特殊。难道除了七海碧姬不知道有关银羽骑士的事情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让你对她成为了你的影子骑士感到意外吗？”
　　“……”银玲沉默了很久，“太多了，维罗，你不会明白的。”她说不出更多，最后只喃喃地重复道，“太多了。”
　　维罗见暂时问不出什么了，就打起精神，收起地图：“我们刚刚说过的去蓝羽骑士塔一事，我认为现在正是个好机会。丹妮斯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再加上其他国家恐怕对但塔尼亚有了些拉芙雅也没发现的‘小误会’，一段时间内源世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的。”
　　银玲也从刚刚的情绪中回过神，撑住头：“不行，四月份是乔恩的成人礼，不说这一定会吸引到拉芙雅的注意，就说乔恩，总要有个人教导他，告诉他必要的知识，帮他在各方周旋的。八王已经知道了银羽骑士换代的消息，赛法琳娜就不能再代表银羽峡谷出面了。让人怀疑银羽峡谷内讧事小，暴露这次银羽骑士换代的空窗期才事大。”
　　“可我不愿意。”久未开口的乔恩皱起眉抗议，“我不要再被所有人保护，自己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了。我要成为真正的黑羽骑士。”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这个黑羽骑士正是从维罗手中抢来的，一时尴尬地红了脸，后悔起自己的失言。
　　维罗并没有感到太多的难堪，但他也没有预料到银玲的行动。她打量了两人一会，忽然把嘴唇弯出一个为维罗似曾相识的弧度，在两人面前笑了起来。
　　“我们做个交易吧，维罗。”她分别拉起维罗与乔恩的手，让它们在自己的手心上重叠起来，“我帮你找到蓝羽骑士塔的秘密，相对地，你帮我教导乔恩。”

　　章五十九　维罗 　ＥＮ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