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57、章五十三

　　章五十三罗尔扎特·乔恩
　　源世四年一月十日
　　斯兰尔特·蓝羽骑士塔附近·隐匿骑士藏匿处

　　面容悲伤的赛法琳娜，乔恩不曾了解的亚伦，亚伦忠心的从骑士，无比陌生的父母……许多事情随着藏轨的话语在乔恩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先是看向银玲：银玲的脸色十分难看，乔恩知道她的处境让她不能示弱，犹豫了一下就自作主张地替银玲掩饰起来；又知道银玲只会对此感到更加愤怒，但他还是率先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我叫罗尔扎特·乔恩，”乔恩略微低下头，握住随身的黑凰翎，盯着自己黑色的靴尖，“我想知道现在的斯兰尔特帝国第一骑士维罗与我的关系……可以吗？”
　　面容苍白的银玲惊愕地抬起头。
　　藏轨有些好奇地向前倾了一些身体，锐利的眼神毫不遮掩地不住打量着他：“这个问题你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你是在向我求证吗？”而后他注意到乔恩立刻变得复杂又茫然的表情，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就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最后笑着说，“你的问题真难回答。”
　　“难以作答。”藏迹不带感情地重复道。
　　乔恩的脸色一白，却听藏轨话锋一转：“你这哪里是一个问题。这件事涉及到的问题太多，让我全都告诉你是不可能的。不过不告诉你也就破坏了我们自己订立的规则，这样也不好——因此我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折中之策。”藏迹又说。
　　“什么折中之策？”乔恩忍不住追问。
　　“我们不告诉你全部，但告诉你曾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四件事情。”藏轨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解决方式满意极了，也没再征求乔恩的意见，伸出一根手指，十分随意地谈起了当年的事情，“第一件事发生在遗失一九八四年，那一年维罗五岁，亚伦第一次到黑羽骑士塔……”
　　乔恩因这出现得意外却又合情合理的名字吃惊地打断了藏轨的讲述：“亚伦？银羽骑士亚伦？”
　　藏轨不耐烦地啧啧嘴：“就是她。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什么都不知道才正常。我接着说，上代黑羽骑士罗尔扎特·欧德与亚伦达成了一个……怎么说呢，算是契约吧。总之，因为这个契约，银羽骑士要保护‘罗尔扎特·乔恩’，也就是你；与之相对，罗尔扎特·欧德要帮助亚伦，维罗也要向她效忠。”
　　“契约内容。”
　　“没错，就是契约内容。”藏轨对藏迹精辟的总结十分满意，“事实上亚伦知道维罗与欧德关系不好，但她也只是知道而已：她既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同时出于尊重维罗的想法，亚伦慎重地拒绝了欧德要维罗效忠的提议，不料却被正巧在门外偷听的维罗误会。此后不仅维罗觉得自己在罗尔扎特家再也没有了容身之处，不久他也被欧德真正逐出了家门、剥夺了黑羽骑士的继承权。亚伦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疏忽造成的，出于歉意后来就转而让维罗为她做事。而这些事都发生在塔夫洛琳怀孕期间，她不仅不清楚事情的细节也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为时已晚。”
　　藏轨也夸张地扶额摇头叹气起来：“我们不说塔夫洛琳——话再说回维罗。维罗虽然被赶出了罗尔扎特家，但亚伦要保护塔夫洛琳与尚未出生的你，因此他还是住在黑羽骑士塔的。不久，塔夫洛琳待产遇袭，亚伦更为此受伤——可想而知，此时的维罗已经在怨恨尚未出生的‘罗尔扎特·乔恩’了；随后，遗失一九八四年四月三日，那历史性的一刻，你出生了，‘罗尔扎特·维罗’却迎来了真正的末路与绝望。”
　　“——简而言之，维罗对你没有任何好感。”
　　藏轨十分委婉地向乔恩宣告着埋葬在久远过去的残忍事实。相较之下，藏迹只面无表情地吐出了冷酷又锐利的话语：“怨恨无比。”
　　只听了这些的乔恩已经开始全身无力起来。他一方面觉得维罗与亚伦的羁绊是他无法想像的深厚，自己却将那么多年的过去全部都忘记了；另一方面他也真正尝到了苦涩的味道。真相并不总是美好的，维罗也与他印象中带着复杂表情劝他多读些书的样子不同——不，那时维罗的不自然显而易见。只是他并不记得维罗，也分辨不出维罗充满敌意的理由了。也许维罗从未变过，可他从未发现。
　　“很快你长大了。你小时候很喜欢黏着他们，亚伦因为事情繁重还常常要维罗照顾你。维罗的心情当然无比复杂，但多年来也没出什么大事，你们之间的矛盾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遗失一九九五年。”
　　“时光飞逝。”
　　藏轨这时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还在乔恩眼前甩着袖子晃了晃：“遗失一九九五年发生了一件事。天罚骑士西卡里在驳拉山脉附近长期原因不明地四处游荡；亚伦怀疑西卡里的主要目标是银羽峡谷，就带着赛法琳娜匆忙赶了回去。但她同时也在提防西卡里找黑羽城的麻烦，因此就将维罗几人留在了黑羽骑士塔以保护黑羽少爷你，当然亚伦没有带走维罗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的。而你找不到亚伦就去烦罗尔扎特·欧德与塔夫洛琳，他们忙不过来，塔夫洛琳自然就会让你去找维罗。想帮上忙的罗尔扎特·乔恩说动了不想被亚伦扔下也不愿留在没有亚伦的黑羽骑士塔的维罗，二人一拍即合，年幼的维罗便带着更加年幼的乔恩去了银羽峡谷。”
　　藏迹也点点头：“可以理解。”
　　这段描述让乔恩立刻想起了那个不断重复的长达四年的噩梦，梦中那个面容模糊的人是……自己的亲哥哥维罗吗？可维罗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自己会认为他死了呢？
　　这时藏轨的话语中逐渐多出了嘲讽的意味：“总之，也不知道该说是偶然还是必然，你们恰好遇到了不太对劲的西卡里。西卡里向你们动了手，维罗或许是为了保护你，又或许是为了不让亚伦失望，总之他勇敢地站到了你的前面，即使面对大名鼎鼎的天罚骑士也尽力保护了你。他也因此身受重伤，你却将他躺倒在地的那一幕当成了他的死亡。好在亚伦及时赶到，与西卡里缠斗一番后给西卡里放了点血，自己也不小心添了些伤。西卡里却因此清醒过来回了法塔，亚伦则为了治疗自己与维罗的伤将你们带进了银羽峡谷。”
　　“情况危急。”
　　——原来只是一场轻描淡写的误会。乔恩终于为自己多年来遭受的痛苦折磨找到了答案，他一阵如释重负，可同时也只能对这一切报以苦笑。
　　“那是你第一次进入银羽峡谷。亚伦原以为维罗的伤要更重些，谁知维罗转危为安后她才发现，你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彻底躲进了自己的世界。欧德对此十分不满，又因为你进了本不该进的银羽峡谷，亚伦便提议将你的一部分记忆封锁起来，可欧德却出于各种考虑悄悄改了亚伦的式，抹去了你几乎全部的记忆。”
　　“重新开始。”
　　乔恩觉得藏迹的声音听起来也随着这句话变得没有任何感情了，就像忘却了一切后从长眠中苏醒过来的那时的自己一样。一旁的藏轨则用手摆出一个三，不知疲倦地接着说道：“这就是你所谓重伤失忆的真相。事后欧德将你带回了黑羽骑士塔，维罗则就此在银羽峡谷住了一小段时间。可就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遗失一九九六年四月三日，你的生日到了——那个著名的事件发生了。原本那场做给八王的宣誓效忠的戏是为了把他们关注的焦点转移到银羽骑士身上，甚至让所有人产生真正在背后下达命令的人是银羽骑士、黑羽骑士则被银羽骑士彻底控制的想法，进而令法塔产生拉拢身为下代黑羽骑士的罗尔扎特·乔恩以削弱银羽骑士力量的念头来保护乔恩。当然，涉及到维罗的还有让维罗在八王及法塔面前亮相，为维罗接下来前往斯兰尔特作铺垫等，原本是这样计划的。可那天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一件大事——属于驳拉山脉的一部分、以矿产黑石与黑晶闻名的黑羽山地上矿坑崩塌了。”
　　“计划打乱。”
　　拼命跟上藏轨讲述内容的乔恩意识到了这个矿坑的不同寻常：“地上矿坑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奇怪的。”藏轨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它提供了黑石与黑晶，也同时提供了一条在不翻越驳拉山脉的情况下到达银羽峡谷的捷径而已。不然你以为维罗是怎么带你到达银羽峡谷的？亚伦回银羽峡谷从没带过他，当然也没有告诉过他哪里是节点，难不成你觉得两个孩子能靠自己翻越驳拉山脉？他解释了几句便又不耐烦起来，“总之这个矿坑如此巧合又突然地炸毁并不是为了提防亚伦——当然如果亚伦真要做什么欧德也毫无办法——但这充分表达了黑羽骑士罗尔扎特·欧德对银羽骑士亚伦十足的不信任。心怀疑惑的亚伦又在欧德与塔夫洛琳去处理这桩人为意外时于黑羽骑士塔的主塔见到了将一切都完全忘记了的你，结合他故意炸毁矿坑的行为，明白了原来是欧德不想让这些事情再与你有任何牵扯。亚伦将其充分理解后在维罗代替你宣誓效忠的仪式上杀了他们二人并正式搬入了黑羽骑士塔。她为了不再节外生枝就没有告诉你是她杀了你的父母，还满足了欧德的愿望，与你保持了一个相当微妙的距离。”
　　“不冷不热。”
　　就在乔恩对照着自己仅存的记忆还原当年发生过的事情时忽然听到是亚伦杀了自己的父母后不由得一愣。藏轨不肯给他逐渐接受的时间，就又说：“与既不记得一切又不知道真相的你相比，维罗就要痛苦得多了。他先是心情复杂地见到了天真且幸福的你，又亲眼看着亚伦杀了同样让他心情复杂的罗尔扎特·欧德与塔夫洛琳。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不知道从那以后该如何与亚伦相处，便下定决心去兑现自己当年对七海玉楼的承诺，离开了亚伦，在斯兰尔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按部就班。”
　　确实如藏轨所说，自己既不记得过去也不知道真相，而不得不面对一切的维罗当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乔恩再次记起给他留下无比深刻印象的那一幕，年幼的他正在塔内迷茫又无所事事地闲逛，巧合见到的维罗则说无论作为骑士还是一个人都应该多读些书。在乔恩的记忆中那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多年后，他听着他人口中的维罗反刍起过去，而后再一次同当年一样不知所措地怔在那，一时哑口无言。
　　而说到第四件事，藏轨抖了抖袖子，收回了手，“最后是源世三年的八月九十二日，”他终于不再费心掩藏，肆意露出了诡异的表情，“那大概是目前你与亚伦最后的接点。银羽骑士亚伦其实并没有写随笔的习惯，因为那会泄露太多秘密。你们看到的那个随笔是她很多年前便准备好的东西，为了履行与欧德的契约，让代代‘银羽骑士’保护乔恩。只要让银玲意识到乔恩知道很多事情——虽然这也是事实，她就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他……”
　　藏迹面无表情地总结道：“计划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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