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4、章二

　　章二符信
　　源世三年八月十一日
　　格林涅尔·界河-艾斯法河东岸

　　符信沿着格林涅尔境内的界河－艾斯法河东岸向北走去。离自己长久以来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他感到高兴极了，就连以往感到厌恶的开着并不艳丽的花、结着难看的果实而被他归为“杂草”一类的『漆草』丛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他甚至还哼起了歌，尽管他既记不太清调子，也不记得歌名了。那是他多年前在斯兰尔特偶然间听到的，当初那个舞姬伴着这首歌翩翩起舞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
　　有机会再去看一次吧，他在心中充满期待地想着，又经过一丛漆草。这丛漆草长得茂盛极了，上面结满了已经成熟却无人采摘的黑色漆果。说起来漆草这种东西着实不起眼，是不知被谁发现漆草汁可作涂料才开始大加研究的，现在不光研究出了各种颜色的漆草，还能让一株漆草上长出不同颜色的叶、开出不同颜色的花，最终结出不同颜色的果。不过并没有什么用，符信心中颇为不屑地想到。多培养几种颜色倒还可以理解，真不知道让一株漆草上开出那么多不同颜色的花又有什么用。
　　这样想着，符信加快了步伐。前方又是一大丛漆草，上面的黑色漆果成熟而饱满，和刚刚见到的那丛同样茂盛……同样茂盛？符信忽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了看。这里距离自己驻守的哨塔仍旧十分遥远。他随手从身旁的漆草丛上摘下一个漆果并用力向前扔去——漆果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符信谨慎并心怀疑惑地继续向前走了一会，直至再次经过那丛漆草也没能找到刚刚丢掉的黑色漆果、当然也没能离哨塔更进一步时，他立刻明白，自己被“困住”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但若是与他刚刚对尤耳普涅做的事有关，他就能大概猜出来者的身份了。
　　于是符信决定赌一把。他背对着艾斯法河站定，面向空地呼喊道：“来的是格林涅尔迅神首骑的术义？这样偷偷摸摸可不是你应有的风格。既然人都来了，干脆现个身，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如何？”
　　符信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却不知从某处传来了男人的嗓音：“符信先生好眼力，不过现身就不必了。你偷偷摸摸对迅神末骑用『探知』，我也就犯不着非要对你用些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了。毕竟做事在先的可是你……你说是吗，符信先生？”
　　符信耸耸肩：“若是您非要这么想的话。不过现在说这些好像没有多大意思吧，术义先生。还是说，你这堂堂的格林涅尔帝国第一骑士已经无聊到了这种程度，千里迢迢地从迅神神都赶到格林涅尔的裂隙就是为了和我聊天？看不出您还有这种爱好啊，是在下眼拙了。”
　　术义呵呵一笑：“符信先生好口才，我只是对一件事有点小小的在意罢了。”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符信先生见到王的时候，我是说，您最后一次看到格林涅尔的王，天玖流沙是什么时候？”
　　符信一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等待着术义的下文。术义却不再开口了。符信仔细地想了想这句话的用意，最后十分谨慎地答道：“若是指公开露面的话，源世元年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了。不过若是私下里，我倒是见过和天玖流沙很像的人。不，应该就是他没错。我想想，是上个月的事了。”
　　“在哪？”术义问得自然。
　　符信简洁地答：“法塔。”
　　术义沉默了，符信则是趁此机会观察了四周。一切景象都没有变化，但即使不依靠探知也可以清楚地明白此时术义心中巨大的动摇。这样看来，这个陷阱一样的东西并不是术义制作的。那便应当是神之泪的功效……术义手中究竟有多少神之泪够他如此挥霍？想到这里，符信啧啧嘴，悄悄将右手紧握成拳。
　　意识从符信身上展开了。手心上，刺入血肉的式中的神之泪不断汽化而后带着意识散至四周，接触到什么便回到符信的脑海中，就好像是他“看到了一切”一样。黑色的漆草丛、艾斯法河、地面上巨大的用神之泪画出的式、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指向自己的复数个悬浮的短锥、迷惑的术义，以及从位于绮尔赫拉的界河西岸通过哨塔匆匆赶来的戴着兜帽的青年。他在术义和符信都未有所反应时闯入式中，抬起左臂，毫不畏惧地挡在符信身前。
　　术义吃惊之下立刻指挥着短锥刺向青年，可是他并未成功。从青年抬起的左臂处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青色光芒，无数神之泪泛着青色涌出他的手臂，并在他身前凭空地瞬间构筑出一面比青年自身还要高出一些的高大盾牌。气流翻腾，沙粒和尘土围着青年和符信打着旋飞起又落下。短锥击打在巨盾上接连发出清脆的铿锵声，很快便坠落在地。
　　“你还好吧？”青年警惕地盯着术义，嘴上询问着，“刚刚实在是太危险了。”
　　被青年挡住的术义惊愕地看着他：“你是谁？”
　　青年的盾牌又在下一瞬间崩溃成无数细小的光斑。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孔。符信恍然大悟，青年则是对着术义说：“我是本代流云骑士红日流云。你或许不认识我，但我可是知道你的，格林涅尔的帝国第一骑士，术义先生。不知符信先生究竟做了些什么让先生如此愤怒，甚至不惜刀剑相向？”
　　术义冷然一笑：“哼，这你就要问站在你身后的人对我们格林涅尔的帝国第三骑士做了什么了。”
　　红日流云蹙了蹙眉：“我并不清楚，不过我也没什么兴趣。但看术义先生刚刚并没有立刻报复，想必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既然如此，先生卖我一个面子如何？这件事就先过去，待我办完我要做的事，你们再解决也不迟。到时我绝不干涉。”
　　符信握着拳，趁着红日流云忙于与术义交涉期间快速思考起来。看起来术义并不是为了尤耳普涅才如此大动干戈的，至于真实目的，既然问及天玖流沙的行踪，恐怕是与格林涅尔的帝王天玖流沙有关。他在自己谈及法塔时表现出的惊讶与动摇，再加上尤耳普涅透露的信息……术义也不知道天玖流沙的行踪？或者说，天玖流沙真的已经失踪了？
　　符信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荒诞想法狠狠地吓了一跳。从尤耳普涅那得知这件事时他还认为那只是格林涅尔或是术义以及尤耳普涅借口合作的托辞，毕竟术义完全是能够做出这种事的人。然而一旦相信了这个推论，他便无法控制地想到更多：天玖流沙是在何时失踪的？堂堂一国帝王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失踪后的天玖流沙会出现在法塔？不，法塔那个人会不会只是与天玖流沙长得十分相似？还是说实际上只是自己当时看错了……但这同时也是一个好机会。无论如何自己曾在法塔见过“天玖流沙”是确定的，那也许会成为找到他的重要线索……这样一来，只要术义肯配合自己……
　　“符信先生，”红日流云似乎终于与术义达成了共识。他转过来，面对着符信：“我来是想讨些神之泪的。”
　　符信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听到红日流云的话后不由得一愣：“神之泪？”
　　“是的。”他年轻的脸庞上隐约透露出些许羞赧，“神之泪。就算作曾经帮过先生的报酬吧，以后就不会再来麻烦先生了。”
　　符信有些为难地说：“我并不是不愿意给，只是这次远行刚好将神之泪用完了。若是不介意的话，流云骑士随我回哨塔去取，如何？”
　　红日流云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而后转向术义：“术义先生也一起吗？”
　　术义也不出意外地同意了，三个人便向立于界河-艾斯法河西岸、绮尔赫拉境内的哨塔走去。这次再也没有见到那丛符信过分熟悉的黑漆草丛了，他们沿着河岸很快便赶到了哨塔附近。接近最后的浮桥时，术义的目光隐晦地扫过符信和红日流云，符信也下意识地看了看另外两个人。红日流云明白了两人的顾虑，颇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们在顾忌什么。这样，我先过桥如何？”
　　符信想了想红日流云先过桥的情况，摇摇头：“还是让我先过吧。”
　　“我是无所谓，”红日流云摊开手，“术义先生没意见就好。”
　　术义从鼻腔中哼出一声，算是同意了符信的提议。
　　因而符信先踏上了由五块巨大浮石组成的浮桥。所谓浮石，顾名思义，即是可以浮在水面上的石头。符信记得在他还没来哨塔驻守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座桥了，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也说这桥的确是有些岁月了。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踏上了西岸，转过身，看向红日流云。红日流云见状也学着符信的样子踏上了第一块浮石，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符信心中颇觉惋惜地悄悄抽出藏好的短锥，对岸的术义也不约而同地举起双手。符信手中的短锥又一次悬浮起来，狠狠地冲撞在将两浮石连接起来的、相比短锥来说无比脆弱的铁质链条上。
　　链条毫不意外地断开了。专注于术义的红日流云在符信暴露出手上的短锥时便意识到不妙。他立刻转身，拼命地向术义一方跑去。可他没能赶上。浮石在河面上剧烈地摇晃起来。术义的短锥这一次对准了他，符信也将意识收束起来，而后将探知施用在了红日流云身上。曾发生在尤耳普涅身上的一切正在重现——红日流云瞬间便眼神空洞起来，而后呆滞地站在那。
　　“把浮石送回去！”符信招呼着。
　　术义操控着短锥，用较钝的一端抵在了顺水而下的浮石上，将它们送回了原位，并将铁链的断裂处靠在一起。符信再度踏上浮石，在接口处停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只有指甲大小的密封琉璃容器。容器中盛放着一滴剔透的神之泪。他看了看，将容器摔在浮石边缘，控制神之泪游走到断掉了链条处。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从断裂处又“长”出了一段崭新的链条将两块浮石再度连接起来。
　　术义见状便收回了剩下的短锥。符信则走到红日流云面前，盯着他的脸问：“你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红日流云的表情十分茫然：“神之泪。我需要神之泪。”
　　“你需要？”符信皱皱眉：“蔷薇骑士呢？她手中难道没有?”
　　红日流云痛苦而勉强地回答：“我不知道。”
　　符信又是一愣。在探知下，红日流云是无法说谎的，这么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蔷薇骑士在哪？他来这也真的只是为了神之泪吗？不，等等，刚刚他说什么……流云骑士？这让符信不由得失声叫道：“蔷薇骑士死了？上位骑士居然被杀了？”
　　红日流云怔怔地看着虚空，透明的泪水从眼中静静地淌出。
　　符信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东岸走来的术义则夸赞道：“你的探知真是方便，居然还能像那样瞒过他传递信息，”然后看了看无声哭泣的红日流云，“他怎么了？”
　　“……蔷薇骑士死了。”符信只是木然地重复：“蔷薇骑士死了。”
　　“蔷薇骑士？”术义不解地反问道，“绮尔赫拉境内的上位骑士？她死了又怎样。”
　　“谁杀了她？”符信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谁能杀上位骑士？”
　　术义眨眨眼。“抱歉，”他不解且平静地回答，“我不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明白也无所谓。”符信有些焦躁地应付术义，“之前说的事，我可以随意出入法塔，因此可以帮你找找天玖流沙的下落。不过我有个条件，格林涅尔，或者至少你术义要在必要时帮助我。”
　　术义一副毋需考虑的样子，十分干脆地说：“好。”
　　符信小小地舒展了一点双眉：“那就定好了，红日流云我就先带走了。不送。”说完便转过身，沿途谨慎地抹去了两人留下的痕迹，带着红日流云向哨塔走去。
　　最终符信将红日流云带到了哨塔地下，从祭台前瞬间回到了绮尔赫拉的神坊中的传送塔。塔门处的两名银羽卫中站在左侧的男子走进来，等待符信吩咐。
　　“把红日流云关进囚塔。”银羽卫将红日流云带走，符信又问向另一个银羽卫：“王在吗？”
　　那个银羽卫转身，弯腰，声音中毫无感情：“王在主殿，正与千幻骑士商议事情。”
　　“谁？”符信不由得再次皱起眉，“千幻骑士？”
　　“是。”
　　然而此时的符信已经不够冷静了。他甚至没有去思考“千幻骑士”这个称号究竟代表了什么便十分冲动地走向主殿，让在主殿门前守卫的银羽卫前去通报。绮尔赫拉的帝王安切洛斯·荻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准许了符信的求见。
　　“出了什么事吗？”安切洛斯·荻神情温和地问。
　　“是的。”符信行过标准的礼仪，“流云骑士红日流云出现了，属下便将他抓了起来。”
　　符信本以为安切洛斯·荻多少会有一些高兴的，可他看到的却是安切洛斯·荻漠不关心地挥了挥手：“他啊，蔷薇骑士死后也挺可怜的，放了他吧。”
　　符信意外极了：“您知道？不对，那可是与八国、与绮尔赫拉为敌的上位骑士，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安切洛斯·荻不耐烦地说：“连骑士名都改了，稍微想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吧。还有其他的事吗？没有就回哨塔吧。”
　　符信震惊之下顿觉满腔怒火。他暗中咬咬牙，低了低头：“是的。还有一件事——格林涅尔的帝王天玖流沙失踪了。”
　　“失踪？这不可能。”安切洛斯·荻感到十分好笑，也没了先前的不耐烦，好心解释说，“要知道，八王在源世元年的『源世祭典』上可是一个都不少，全部都出席了的。至少在那之前，天玖流沙不可能失踪。至于那之后，直到现在源世大陆上都和平至极，他那样一个负责的人更不会丢下格林涅尔不管，那天玖流沙又是怎么失踪的呢？”说罢，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千幻骑士，又悄悄收回了视线，“不过你长期驻扎在边境的哨塔，也没有骑士团，大概是不知道这些吧。也不能怪你。”
　　符信将一切尽收眼底，强装镇静地低下头：“您说的是。属下这就回哨塔。”然后他又施过礼，转过身，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主殿，大步走向传送塔，用神之泪离开了神坊。
　　回到哨塔的圆形祭坛，符信咬咬牙，握紧双拳，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
　　“好，好，安切洛斯·荻，你狠！”
　　“我符信早晚要你好看！”

　　章二符信　ＥＮ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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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界河-艾斯法河是绮尔赫拉与格林涅尔的界河。界河东侧为格林涅尔，界河西侧为绮尔赫拉。
符信的哨塔在绮尔赫拉境内，因此是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