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8、章十六

　　章十六罗尔扎特·乔恩
　　源世三年八月九十二日
　　但塔尼亚·黑羽城·黑羽骑士塔·主塔

　　乔恩不常去亚伦的房间，从亚伦住进骑士塔便是这样了。那决不是因为他讨厌亚伦，相反，他认为那种感情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喜爱，或是更加崇高的什么。只是亚伦始终很忙，她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乔恩实在是不忍心再给亚伦添麻烦，因此才很少占用她的休息时间。在亚伦失踪后再次到访也是第一次，他站在亚伦的房间前手足无措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敲门。
　　门开得意外地快。现在已是深夜，他本以为银玲已经休息，还做好了要等很久的准备。而银玲大概是事先通过房间内的式知道了来访的是乔恩，打开门后就一语不发地回到了房间里。乔恩仔细地关上门，也跟着走了进去。
　　真正走进去后乔恩彻底吃了一惊。亚伦的床十分整洁，根本不像有人在上面睡过的样子，反倒是地上乱糟糟地摆满了书籍。银玲就坐在众多书中，拿起一个本子，将上面的话指给乔恩。乔恩不明所以地接过本子，封面上写着银羽骑士随笔。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似的，心脏狂跳起来。
　　“你看上面写的。”银玲拍了拍地面，乔恩下意识地坐在了银玲对面，“‘乔恩的状态和预想相差无几，看样子并没有想起什么。’呐，你知道些什么？换句话说，你都忘了些什么？”
　　乔恩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知道这是谁的字迹，可这内容……他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放下随笔，看着银玲：“我有话要说。”
　　银玲略微皱了一下眉，但也并没有阻止乔恩。
　　“虽说大多都是我的推论，可我认为这就是真相。”
　　“我不了解银羽骑士，也不清楚你们具体的传承。黑羽骑士传承几千年是家族世袭制，而银羽骑士显然与我们不同。我从未听亚伦提及她的父母，你更不可能是她的孩子。”
　　“可若是和一些骑士相同的传承方式也不太可能。银羽骑士领导着那么多人，那种数量的从骑士怎么可能随意服从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因此，尽管我觉得你当时说的‘每一代银羽骑士都拥有曾经全部银羽骑士的记忆’一事荒唐极了，但如果不是这样，我是在想不出他们向你宣誓效忠的原因。”
　　银玲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恩：“他们都是我过去三年内找到的。既然你认识亚伦，那么你也应该清楚亚伦在短短几年间将银羽峡谷的势力发展得多么庞大。没什么不可能的，只不过是你太孤陋寡闻罢了。”
　　“这不可能。你在试图掩盖真相，银玲，因为你知道那对自己很不利。”乔恩盯着银玲的双眼，“雪骑士当时说‘我有三年没见到你了’。显然他是指三年前他见到的是亚伦，而三年后他见到的是你，这三年间你们从未见过。”他顿了顿，“可他还是向你宣誓效忠了，就在你们刚刚见面不久。他甚至什么都没有询问，也对你没有一点怀疑。”乔恩说，“这不正常，银玲。”
　　银玲忽然放松下来，一副懒得理人的样子：“嗯，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乔恩？”
　　乔恩一瞬间恍神得厉害。他仿佛又看见了亚伦，神情慵懒，却早已掌控了一切。他甚至张了张口，最后硬是吞下了那句已到嘴边的“亚伦”。
　　“我想说，既然对于你们来说这才是正常的话，那么相反，看起来最正常的反倒成了你们的异常。因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其吐出，“如果凌骑士和赛法琳娜是正确的，那么千骑士的行为就非常奇怪了。”
　　银玲维持着那个姿势，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如果银羽骑士这样确实已经很久了，那么千骑士的怀疑便没有任何道理了。既然出现了这个问题，那么一定有它相应的原因，说实话，我原本还不能确定，直到刚刚你拿给我日记。”
　　“银玲，所谓的银羽骑士的记忆，你并不记得吧？”
　　乔恩紧紧地盯住银玲。他相信自己的推理，但银玲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让他发慌。
　　银玲看了乔恩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所以呢？”银玲的语气十分微妙，“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证明你不是银羽骑士，证明亚伦没有死！”
　　“你太天真了，罗尔扎特·乔恩。”银玲十分不耐烦地重复道：“这之间并没有关系。我是银羽骑士，亚伦也已经死了。”
　　“我要告诉其他人——”
　　“去吧，”银玲无所谓地挥挥手，“说不定亚伦正希望你去这么做呢。”
　　乔恩愣在那，继而哑口无言。
　　“你这个样子，我真不知道该替她高兴还是悲哀。”银玲冷淡地说，“你说够了？那么轮到我了。要是不想回答现在就给我出去。罗尔扎特·乔恩，你还记得什么？”
　　乔恩咬紧牙：“十一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了。父亲和母亲说我意外受了伤，因此忘记了。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去世了，我就是那时认识的亚伦。那之后亚伦就住进了黑羽骑士塔。再之后亚伦就失踪了。”
　　银玲沉默了很久。最后她问：“亚伦是怎么失踪的？”
　　乔恩霍地站起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提起那件事，一怒之下便离开了房间。他不知道银玲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件事是想做什么，只是银玲也并没有阻拦他。
　　回房途中，乔恩偶然遇见了绯骑士。她向乔恩躬身施礼，看样子是要去亚伦的房间找银玲。乔恩鬼使神差地拦下了绯骑士，他问：“绯骑士，你对银玲怎么看？”
　　绯骑士看向乔恩。乔恩隔着面具不知道绯骑士在想什么。他有点不安。绯骑士看着他，最后说。
　　“我的小骑士和您差不多大，黑羽骑士大人。”绯骑士十分怀念地说：“他是我从神恩塔收养的孩子。您可能很难想像吧，即使已经成为了我的影子骑士，他仍然始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要我不主动告诉他，他即使再想知道也不会来问我。可我还是离开了，为了我所期许的未来。”绯骑士转过头，“黑羽骑士大人，对于抛弃他、侍奉银羽骑士的我，您想让我说什么呢？”
　　乔恩听着绯骑士的话，不自觉地放下了手臂。绯骑士低声告辞，步伐坚定地走上楼去。
　　那一晚，乔恩又失眠了。
　　乔恩先是想起了亚伦。他对亚伦的倾慕是那样炽热，可那等同于他了解亚伦吗？今天银玲给他看的随笔上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亚伦。他所认识的亚伦是个态度冷淡的凛冽美人，更是一名优秀的上位骑士。她会经常询问他的近况，但从不会和他商讨正事。她会感到疲惫，但他从未见过。他知道她和赛法琳娜关系密切，可他在亚伦还在时也从不知晓她们之间的深厚感情，甚至还为赛法琳娜的忠心钦叹。而他所熟知的一切都被一篇短短的随笔推翻。亚伦甚至对他失忆一事十分清楚……从与他相遇的第二天起，亚伦在黑羽骑士塔断断续续住了五年之久，难道他和她共处的五年只是他的一场白日梦吗？若那个亚伦只是他的一场美梦，那么真正的亚伦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怀着那样炽烈的倾慕同照顾着他的亚伦生活了五年，可亚伦真的愿意照顾不谙世事、逃避责任的他吗？那时的亚伦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乔恩终于肯直视那段有着亚伦的太过美好幸福的日子。他细细咀嚼起自己过往刻意忽略的一切，整个人都沉浸在了痛苦、茫然和不安中。然后他忽然记起——
　　——若那个亚伦真的只存在于他的幻想中，那么对银玲那样不满的他自己……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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