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局》薛楠

101、章九十二

　　章九十二维罗
　　源世四年四月五日
　　斯兰尔特·神都·神坊·第一骑士塔·书房

　　维罗从主殿离开后终于松了口气。他解开肩上的披风，挥开跟在他身后的骑士，一个人走进第一骑士塔，最后将披风搭在了书房门边的衣架上。帝芙洛斯从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在公文下方印上自己的权戒印痕。维罗则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捏着眉心叹了口气。
　　帝芙洛斯闻声瞥了他一眼就处理起下一份文件，维罗则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斯兰尔特终究还是变成了这样。”帝芙洛斯听不出他的声音是喜是忧，“各大势力相互牵制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再去做那个‘出头鸟’。像是这次物资调配的问题，如果不是烈家最后向我保证能够联系凌家，斯兰尔特可能就要未战先亡了。”
　　帝芙洛斯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微皱眉：“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七海玉楼不管事，七海碧姬也还太小，你的身份又不方便出头，整个斯兰尔特能正常运转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可塔萝娅不会在乎这些。”维罗随手捞过一支银木笔，“他们已经占领了艾斯法城，塔萝娅光城的军队亦对斯兰尔特虎视眈眈。”说话时，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把弄着手中的银木笔，“绮尔赫拉究竟在想什么？捷家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但是派兵帮助坎斯坦家夺权？帝芙洛斯，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帝芙洛斯换了个坐姿，将肘尖撑在扶手上：“有，就看看你信不信了。”
　　维罗停下手上的动作：“为什么我会不信？”
　　“当然是因为这不是一名骑士该有的观点。”帝芙洛斯从手边抽出一份早就整理好的文件递给维罗，“这是我之前从你书房内一本叫《天志》的书中总结出来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源世的气候绝对不正常。就近几十年来看，虽说不知是否与神像有关，但大陆各处确实在逐渐降温，但塔尼亚那场大雪足以证明这一点。这样一来，距离神像最远的格林涅尔与绮尔赫拉想要占领维埃科迪就能够说通了。”
　　维罗用左手手指夹住银木笔，在帝芙洛斯解释的同时翻了翻文件：“倒是有一定道理。这么说塔萝娅的根本动机也在于此？因为气温骤降及粮食产量下降？”
　　帝芙洛斯点点头：“我是这样认为的。就算这不是全部理由，它也必定是理由之一。如果不是为了生存，我实在想不出塔萝娅举国宣战的理由。毕竟塔萝娅向来特殊。”他用食指指节支住下巴，“不过绮尔赫拉年初的行动也算不上正常，如果绮尔赫拉与塔萝娅理由相同，那么捷家灭门就不好解释了。我最近有一些新发现，不过还没有弄清楚，等我确定后再告诉你吧。”
　　维罗点点头：“不管怎样还是要防范塔萝娅光城的驻军。我有让副骑士长轮流盯着边境，一有动静他们就会立刻通知我。”
　　“通知？”帝芙洛斯惊讶地看着他，“你又要走？这种时候？去找乔恩？”
　　“啊？”维罗诧异地发出疑问，“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斯兰尔特现在这种情况，我当然要留在神坊啊。”
　　帝芙洛斯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和他在黑羽骑士塔的谈话不是还没有谈完吗？”
　　“塔夫洛琳那个？”维罗没有对帝芙洛斯知道过多表示什么，“说到塔夫洛琳，我记得你与埃切罗萨家有合作吧？”
　　“是有没错。”帝芙洛斯微微皱起眉，“你想做什么？斯兰尔特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在这方面大动干戈。”
　　“不是斯兰尔特，是黑羽城。”维罗也皱起眉，合上手中的文件，“现在大□□处动荡，黑羽城却还像活在遗失一样。假使战火有一天烧到黑羽城，你敢相信乔恩能带领黑羽城赢到最后吗？”
　　帝芙洛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在维罗的视线中舒缓了表情：“虽说如此，但你想太多了。文化建设可不像骑士团执行你的命令。”他明显感伤起来，“遗失的文化经过源世的侵蚀后已经失去了他最大的赖以生存的土壤，更别说几千年前的辉煌和极度缺乏文字记载的罪孽了。源世又是如此年轻，短短四年能够毁掉很多东西，想要建设起什么却难上加难。就像你所知道的一样，埃切罗萨家的故事可比我当年在源世祭典上跳的祭祀舞蹈出名多了。”他弯起双眼，畅想着未来的盛世，“大陆消停下来你再想这些吧。开设学堂，游学讲演，我会努力让源世找到自己的‘根’的。至于黑羽城的事情，乔恩才是城主，他才该头疼怎么引导黑羽城。况且黑羽城有那么多人，你们谁也管不了哪个平民喜欢什么。”
　　维罗撇撇嘴：“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
　　帝芙洛斯从美好的未来回到现实：“想要他活下来的人太多了，你不是知道那个约定吗。他不会有事的。不过你提到了塔夫洛琳与埃切罗萨家，那乔恩果然还是……”
　　“他会在九五年要求我带他去银羽峡谷的根本原因是那段时间太难熬了。”维罗又不自觉地把弄起银木笔来，“他们将他们的承受的高压有意无意地发泄到了他们的所有品上，乔恩实在忍受不了才打算从天罚骑士入手讨好他们——或是以天罚骑士为借口远离他们——因为我们改变不了他们。哪怕是乔恩忘记一切之后，罗尔扎特·欧德对他的态度也从未好过。倒是塔夫洛琳，”他露出的表情让帝芙洛斯胸口发闷，“她的变化真的非常大。不过当时我已经无法再接受他们的任何行为了——无论是‘示好’还是‘妥协’。乔恩醒来后也只是觉得哪里奇怪，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太愿意与塔夫洛琳亲近了。”
　　帝芙洛斯没有想到维罗会开口谈起这个几乎与亚伦一样碰不得的话题，他吃惊地张开了嘴：“那乔恩和你的感受一样？”
　　“不可能一样吧，毕竟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维罗移开视线，“就像塔夫洛琳、罗尔扎特·欧德与我是不同的人一样，塔夫洛琳只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做好成为一位母亲的准备；罗尔扎特·欧德只是从头到尾都过于傲慢；罗尔扎特·乔恩只是想要改变这个让他难过的局面。”
　　“那你呢，”帝芙洛斯追问，“他们肯定也有对你好的时候，就像塔夫洛琳，无论她出于什么目的，即使那只是她的补偿，她也确实对你好过啊。”
　　维罗握住银木笔：“事实上我从未否认过这一点，哪怕她态度转变的背后是为了她自己心安。要知道，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塔夫洛琳也有她自己的人生：名为蓝羽骑士的崇高事业、夺目的理想、真挚的友人与幸福的婚姻。我只是她的人生中的一小部分，我不能因为最初她是我的全部就要求她也将她的世界给我，这对她不公平。”他的表情中隐约透露出挣扎过后的疲惫，他的手却不自觉地将银木笔握得更紧。他的声音激动起来：“同样，我也没办法理所应当地接受她的好意，因为我永远无法对过去释怀。这甚至不是我想要怎样的问题，帝芙洛斯，你能明白吗，我没办法。塔夫洛琳对我再温柔我也体会不到任何爱意，罗尔扎特·欧德看我一眼我就会记起那些过去。我既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接受塔夫洛琳的爱，我也没办法忘掉他们对我的每一次殴打与辱骂、每一次不讲道理的迁怒与惩罚。”他蠕动了几下嘴唇，“只有亚伦……只有与亚伦有关的事情，我才能重新体会到感情是什么，我才觉得自己是个人，自己还活着。”
　　“感情可以这样衡量吗？”帝芙洛斯摇摇头，“你不能因为你的付出没有得到回应就拒绝别人的付出，这不是能够拿来交换的事情，你也没有给他们补救的机会。”
　　“你说得对。”维罗平静下来，“他们当时对我们的态度意味着我们也让他们感到了不适，仔细想来也只是我们互相折磨罢了。我很清楚他们生下我、养育我的事实，我也很感激他们没有像上代但塔尼亚王一样想过要自己孩子的命。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理解，帝芙洛斯。我没有任何办法。”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有规律地敲了四下。维罗松开紧握的拳头，帝芙洛斯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随后一名银羽卫装扮的人在维罗短促的“进”中推开了门。书房外守卫的骑士贴心地将门关紧，来客则掀开兜帽、摘下面具。
　　“第一骑士大人。”她先向维罗施礼，又转向帝芙洛斯，“骑士长大人，绮尔赫拉有新动向。塔萝娅在绮尔赫拉境内的军队已开始进行攻打安切洛斯城的战前准备。”
　　“怎么会？”维罗摊开地图，“艾斯法不是小城，塔萝娅这么快就完全掌控住艾斯法城了？”
　　“塔萝娅可能原本就没想守住艾斯法城。”帝芙洛斯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地图前，指了指地图上的艾斯法城和更加靠近法塔的王室领城安切洛斯，“这支军队以塔萝娅第三骑士团为主，且联合了塔萝娅境内的众多佣兵团。如果我的分析是正确的，那他们的目标就不可能是寒冷又偏僻的艾斯法城，更何况城内还有上位骑士镇守。以塔萝娅现今的情况来看，指望他们仅仅占领城池而不抢夺物资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是名宫千夏，我确实会选择此时仍有内部矛盾的安切洛斯城。就是不知道这一步会不会将绮尔赫拉逼到底线。”
　　维罗思考了一会，用早已没有墨水的银木笔指了指位于艾斯法城西北方的绮尔赫拉神都：“我不看好安切洛斯城。绮尔赫拉的帝国骑士团中第一分团的主力常年驻守在神坊，第二分团的主力常年负责守卫边境，第三骑士团的主力则在安切洛斯城，其余部分则分散在各个城池，以监视并控制各城私军。”他看了一眼帝芙洛斯的骑士，问她，“带队的人不是塔萝娅的第三骑士吧？”
　　骑士回答：“是塔萝娅帝国第一骑士，大人。”
　　“果然是她。”维罗低下头，毫不意外，“这是绮尔赫拉真正面对塔萝娅的第一仗。守城战，天时地利人和占了一个地利和半个天时，安切洛斯城多半会轻敌。绮尔赫拉实力强盛的家族不少，但捷家已经灭门，图家则被限制在了神都，艾斯法城亦已开城投降，剩下的还有不少作壁上观。绮尔赫拉还不像全民皆武的塔萝娅，他们除了雇佣佣兵团外还要从平民中征兵。以现在绮尔赫拉境内的情况……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比如像之前的艾斯法城一样凭空出现一名上位骑士，或绮尔赫拉突然齐心协力一致对外的话，安切洛斯城或许真的要易主了。”他端起桌面上杯子，“而底线，在艾斯法城沦陷后，绮尔赫拉至今都没有任何实际行动的现在，你觉得还在争论效忠对象究竟是谁这种问题的绮尔赫拉会把安切洛斯城作为底线吗？”
　　“你说的有道理，”帝芙洛斯若有所思，“但是说到意外……”
　　维罗送到嘴边的杯子缓了缓：“他只是以剑技闻名的剑圣，我不觉得普通人能阻止名宫未央。”
　　说完，维罗在帝芙洛斯的沉默中喝了一口水。帝芙洛斯的骑士见状告退，房间内的两人再想继续之前的话题也没有了气氛。最后维罗放下水杯，提起了另一件与但塔尼亚有关的事情：“说起来，我这次居然在宴会上看见了但塔尼亚军师团的副骑士长乌里夫。我总觉得拉芙雅有点按捺不住了，你帮我盯着点她。”
　　帝芙洛斯敏锐地察觉到维罗的深意：“黑羽城现在是银玲在管事吗？”
　　“怎么可能，”维罗收好地图，拿起一份尚未处理的文件，“她毕竟不是亚伦。应该是极冰骑士赛法琳娜吧。但是，你也明白，她肯定是束手束脚的。”他扫了几眼内容，而后向帝芙洛斯笑了笑，“有趣的事情来了。帝芙洛斯，你看这个。”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帝芙洛斯不解地低下头，诧异地重复着报告上的白纸黑字，“这种时候？坎斯坦家向全维埃科迪发出公告选拔维埃科迪帝国第一骑士？”

　　章九十二维罗　ＥＮＤ

---

作者有话要说：　　更改在最后一句，维埃科迪写成了但塔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