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弯初夏》轻睫

64、温暖的夜

　　晚上母亲非要留下来陪我。

　　在她眼里，女儿长再大，也还是孩子。是不是我从小习惯了她的爱，所以视为理所当然的，所以从来不知道感动和感激？而现在，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格外敏感。母亲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指腹的老茧粗糙而温暖。手背上，淡淡的老年斑，是生活沉积的记忆吗？
　　忽然好想，好想躲在母亲的怀里，安静甜美地沉沉入睡。

　　然而我终于没有这么任性。

　　礼辰站在门口给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父亲还在走廊上等着。我连忙安慰母亲，说我没事，有礼辰陪着，又撒娇耍赖说明天早上要吃什么吃什么，让她回家帮我做，母亲这才牵肠挂肚着走了。

　　礼辰的工作挺忙，已经浪费了他一个下午了，真让他晚上还留下来陪我，我也没好意思。母亲走后，便也叫他回去休息。

　　当他的身影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却又觉得很失落。大概，潜意识里，我还是希望他留下来的，我以为他会留下来的，所以才口是心非地叫他走。他真的走了，我便开始难过。（PS：男同志们看到这要注意了，当女朋友说“不”的时候，请不要理解为不需要，也可能是矜持……）

　　护士走进来通知说快要熄灯了，让大家准备休息。我努力而小心翼翼地躺好，给自己盖上了厚厚的被子，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病房的味道，充满了不健康的气息，还有相邻病床上母子俩的窃窃私语，那种温暖，让我嫉妒，自艾自怜以至于黯然伤神。

　　“傻丫头，我才走开一会，怎么就哭了？”礼辰竟然走了进来，拿纸巾给我擦眼泪，“还嘴硬，说不要人陪呢。”

　　被帅哥当场逮着，一点面子都没有了。我没敢把头转过来，只好死死地盯着床头柜上的热水壶。

　　“先坐起来吧，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

　　我转过脸，只见礼辰手里拿着一盒酸奶，是我平常喝的蒙牛特浓杯装。我习惯了晚上临睡前喝一杯酸奶，而且只喝这一种，想不到这样的细节，礼辰竟然记住了。

　　“礼辰。”我小声地叫。

　　“嗯？”礼辰一边把吸管插进牛奶杯子，一边扶着我坐起来。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傻愣愣地问。

　　“什么也不为，就是觉得应该对你好。”过了一会儿，礼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继续说道：“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只有三个字，就是：我爱你。”

　　透过他黑白分明的双目，我看到了什么？真诚得让我不敢相信。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爱我？我既没有杨潞姐姐端庄大方的气质，也没有茉莉的热情和性感……”

　　“傻丫头，你以为女人的魅力，只在于外表吗？懂得欣赏的男人，更喜欢的是女人的内在。想想，你知道你最大的魅力在哪里吗？你真实，不掩饰，诚恳，不造作，柔软，不软弱，别的女孩子都在赶潮流哈韩哈日学好莱坞明星，你不，你只是做你自己。还有，最让我忘不了的，是你明明很脆弱，却还要假装坚强，每次看见你流泪，我都特别心疼，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不说，我永远不会知道。我心里有隐隐的哀怨，怨他为什么以前从来都不说。

　　“还有呢，那一天，你走之后，我问陈方喜欢你什么，你猜他怎么说？”我没想到礼辰提到陈方竟然会是这样一种表情，两只眼睛闪亮闪亮的，跟孩子似的，那样子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告诉了我一个我一开始没有发现的优点。他说，你特别的灵动，有才气。”

　　原来，我以为我只是淡漠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去关注太多的人和事，也没有人会在意我。没想到却还有人悄悄地关注我，敏感地从我窗外的空气中捕捉到了许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间，病房里暗了下来。护士熄灯了。

　　“熄灯了，早点睡吧。”礼辰说着，接过我手里的空牛奶盒丢进垃圾筒，细心地帮我躺好，盖好了被子。

　　黑乎乎的，我的想象力一下子无限夸大。这时候，有多少人正在生老病死？我的思绪，从身子底下的这张床游移到太平间，又从太平间游移到殡仪馆，然后，又回到床上，被子，枕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礼辰的手帮我掖好了被子正要离开，我忽然像抓救命稻草般地抓住了它。

　　“你要回去了吗？”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有点胆怯，有点害怕。

　　“乖，我不回去。我就在边上陪着你呢。”礼辰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别害怕，嗯？你先躺着，我去护士那儿借把躺椅过来。”

　　不知道哪一床的病人，发出了恐怖的呼噜声。我拽着礼辰的手，就是不放，有点耍赖的意思了。我告诉自己不能这样，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就是病房嘛，谁都会生病的，人这么多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可是我就是抓着他的手不愿意放开。

　　礼辰见状，只好靠着床头坐下了，然后让我把脑袋抬起来，放在他腿上，轻轻摸着我的头发：

　　“好了，这下可以睡觉了吧？”

　　我不吱声。只是拽着他的手，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安稳地闭上眼睛。

　　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还抓着他的手，他靠在床头，也睡着了。半夜静寂的病房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显得格外响亮。习惯性地伸手在床头摸找，想拿手机看看几点了，

　　才想起来，我的手机，钱包，早就落入贼手了。

　　也罢，继续睡觉吧。我逼着自己闭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手臂上有伤，翻身都很艰难，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把礼辰给吵醒了。

　　“怎么了，想想？”礼辰弯下腰看着我，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就是睡不着。”

　　“那我陪你说说话？”

　　“大家都在睡觉呢。”

　　“那怎么办？”

　　“我想出去透透气……”

　　“好吧。”礼辰想了一下，还是扶着我下了床，两个人轻悄悄地走出病房，“楼下有个小花园，到花园里走走吧。”

　　月朗星稀。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看着天空，皎洁的月色流泻下来。礼辰脸上的线条在月色之下，显得尤为柔和。

　　“哇哇哇……”一阵清脆的婴儿哭声从后面一栋楼里传来，那边，是妇产科。

　　“又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了。”礼辰轻声说道。

　　我忽然感觉异样的快乐，忽然感觉这沆瀣的世间原来也有一丝美好，心底升起一股温暖的气息。于是喃喃地说道：

　　“初生的孩子，应该像造世之初的太阳，温暖，美好，当他用清澈的双眼好奇地看着世界，万物也当有清爽的灵光吧？他会快乐，看着世间所有的一切，他总是微笑着，总想触摸。偶尔不小心被吓着了，他会大声地哭，泪眼朦胧中，一声鸟叫，一个稻草人，甚至只是一棵发芽的小草，都会惹得他破涕为笑。他不会去想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不会去想花儿为什么会开放，他只要明丽的色彩，美妙的声音，还有，一切他感兴趣的稀奇的事物。”

　　“他不会为一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东西伤脑筋。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他会伸出小手，想摸摸那个跟自己一样可爱的宝宝，可是怎么摸不着呢，他只摸到坚硬冰冷的镜面，可是他还是一直抓：我就不信，我摸不到你！可是就是怎么摸也摸不到。他厌倦了，稚嫩的目光就转向别处。也许有那么一丝懊恼，但是他并不固执。摸不到也就算了，才不在乎呢！转眼就忘。但是当下次再看到镜子，他还是很稀奇。不过，他不再摸镜子了，他晃晃自己的小手，于是镜子里的宝宝也晃晃小手，于是他就揉揉眼睛，镜子里的宝宝也揉眼睛，他做什么，镜子里的宝宝也做什么。他会觉得很好玩。玩着玩着，他就发现，原来，镜子里的宝宝是自己呢！”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他慢慢地长大，当他对着镜子，给自己的头发打点者喱的时候，他已经忘记，镜子里，曾经懵懂可爱的自己了。”

　　为什么完全单纯的岁月，总会被抛在人们的记忆之外呢？也许只有在自己也有了懵懂可爱的宝宝之后，才会忽然感觉，原来，自己也可以那般单纯呢！

　　我在想象，那个刚刚生出了小宝贝的妈妈，现在，是怎样的幸福心情。

　　我一边想着，一边瞄了一眼礼辰的表情，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妇产科大楼里透着灯光的窗户。

　　我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好温暖。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