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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北冰洋旅游的鱼 ...

  •   前面说过,我只是个小编辑,在一家杂志社里,做的是一份都市生活类的周刊,每周四出版,发行量也就三四十万本而已,十几个记者,五六个编辑,再加上美编校对什么的,整个杂志社也就三十来个人。我负责的是娱乐频道,每天面对着俊男靓女们的各种八卦隐私,最主要的工作是找出一位靓丽且能赚取别人眼球的女星,然后就绕着她爱怎么掰怎么掰,能让读者看得晕头转向就行。有些人很喜欢这样的八卦,但是我并不感兴趣,对这些虚构出来的私生活。所以我从来不谈我的工作。我只把它当作生活的手段。

      但是生活是需要乐趣的。我一直很努力地找,不放过每一个隐秘的角落。假如有一天你看见有人在街上走,东张西望,或者低头看着脚尖,也许,那就是我。

      这一天是周四。当期的杂志刚刚出版,新一期杂志的编辑工作还没开始,前一周的紧张工作之后,所有人在这一天都格外的松弛。杂志社上班自由度相对还是比较大的,有事的时候加班加点,没事可以不用上班,上班的纪律也不是很严格。每周的这个时候,我经常都是在外面瞎逛,或者就在我的单身小公寓里睡懒觉,吃零食。但是今天很奇怪,我一点逛街的欲望都没有。一早就被邻近新开发楼盘的工地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吵醒,便再无睡意,于是到了杂志社。

      杂志社里当然也是没有几个人的。放眼看过去,一溜的办公室都是关着门,只有尽头总编辑室开着,那是领导的地盘。总编陈方是个很优雅的男人,见人总是微笑,嘴唇弯成45度角,很迷人,但是我只是远观,近看便感觉他是皮笑肉不笑,怕吓着自己,所以除了不得已的工作请示,我是不去找他的。

      打开编辑部的门,偌大的空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打开□□,打开MSN,然后打开新浪,看一天的新闻。所谓新闻,其实已经无所谓新不新了。政治新闻都是一套一套的,军事新闻我从来不感兴趣,社会新闻呢,就是一筐烂水果,再怎么新都离不开烧、杀、抢、奸几个字眼,看来看去就是疲劳眼睛而已。所以我都是看了一眼标题就掠过,大部分时间就在陌生人的博客里面转悠。

      但是这天我竟然什么东西都看不下去。像一只百无聊赖的耗子,在米缸与泔水桶之间钻来钻去,脚底下还踩着红皮的花生米,却一点食欲都没有。后来我就进了□□聊天室。

      我不喜欢热闹,并且回避一切人多和嘈杂的场合,比如节日的广场,比如大小明星们的演唱会和各种各样的演出,比如酒吧迪厅,比如KTV。他们说我不像一个80后的孩子,总是一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但是,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并不意味着我不喜欢看热闹。好事本来就是人类的天性之一,我只是好事却不好惹事而已。比如,我就经常在□□聊天室里看热闹。在我看来,虚拟正是网络最大的优点。因为不知道谁是谁,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只要不跟政治扯上边,就不用担心惹上什么大麻烦。而我进聊天室却不是为了说话,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看别人说。我特别的好奇,好奇除我之外,所有人的想法,以及悄无人处他们的生活。我从每个人的一言一语里,研究他们的心理动机,也研究他们的性格,年龄,职业,喜好。

      很快,聊天室里有人吸引了我的眼球。有个叫茶隐士的,一直在寻找40岁以上的中年妇女喝茶聊天,还特别交代自己有自行车一部;还有一个,网名是一串符号和冷僻字,很艰难地辨识过之后,我猜想该是叫木桶约定的,一直在寻找一名叫做林雨菲的女孩。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隔五分钟就发一条信息。我猜想着,茶隐士当是接近退休的中老年男人,有点闲,有点钱,只是离了婚(应该说,是被老婆抛弃),儿女又不在身边,没了风流潇洒的资本,又寂寞得慌,于是想到网络上寻找一个年龄相当可以说话的女伴。至于那个木桶约定,从他的网名上看,该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孩子,正是青春如火的年纪,对爱情充满憧憬和向往,对一个叫做林雨菲的网上认识的女孩一往情深,只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见过面之后流水毫不留恋地向东流,独留落花在岸边苦苦搜寻望穿秋水。

      我的思维正在无限游移的时候,聊天室里有人向我问好了,看了下他的网名,只有一个字:般。我心里想,般,般若波罗蜜多之意?无聊之余,我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找我聊天啊?行,报上姓名性别年龄职业智商先。”

      我的语气并没有让对方知趣退缩,当然,他也没有那么乖,真的报上一大串数据,他很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分析起我的网名来。

      他说:“指尖清露,透亮晶莹的一滴水,顺着葱白的手指流下来,垂挂在指尖,足以见得,你该是很真纯、很感性、很细致的女孩子。”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分析我。他的分析,正切合了我取名的心境。这个浮华的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会仔细去想别人名字的内涵了,而网名连名字都不是,只是一个虚拟的代称而已。我因此有了一点小小的感动。

      佛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同船渡客容易找,随便上一艘客轮都有几十数百个同船的;共枕眠在今天也已经不是难事了,大街上随便一个成年人都可能有过若干个共枕眠的对象;难寻的是知音,心灵上可以产生碰撞、言语上可以真正相聊愉悦的人。大概凡人都有这样一种心理吧:越是难寻,便越是奢望;越是奢望,便越是着急寻找。我想我是太久没有遇到知音了,所以,此时,竟然有一种期盼他成为知音的心理。带着一种知音难觅的心情,当然,也是闲来无事,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生活,文学,天南地北,我不断变换着各种话题,他的睿智和幽默,还有,阅历丰富的男人独有的成熟,透过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魅力。

      “先生贵姓?”我已经开始对他有点好奇了。

      “姓贵。”

      “贵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给党扛旗的。”

      见他如此神秘谨慎,把自己的一切信息掩得密不透风,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换了个话题:“不知道贵先生泡聊天室有何贵干?”

      “呵呵,这不是很明显嘛,网海钓鱼呗。”这一回他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那么,贵先生收获如何?”

      “一条没有。主动上钩的,那简直不叫钓鱼,是鱼想钓你;太容易上钩的,钓上来的绝对不是鱼,是水蛇,有没有毒都是个问题。”他停顿了下,又说道,“我只想寻觅一条深水珊瑚间游弋的小金鱼,看看它吐泡泡或者摇头摆尾可爱的样子,可以无所顾忌地说说话,就够了,只是大概我再找上十年也未必能找到吧,它们都去北冰洋旅游了。”

      我想这家伙的呼啦圈一定玩得很好,说话这么会绕,可是却又带着点浪漫的文化气息,一句话一句话连起来,像一首藏头露尾不押韵的打油诗。在聊天室里混久了的人都很清楚,里头的人,尤其男人,多半是为了寻找艳遇,说白点,就是一夜情,单纯聊天的也有,但是,数量比大熊猫还少。这位贵先生,看起来有些不一样。

      但是,凭一两句话就判断一个人,还是太武断了些。我开始想着法子刁难他,拿自己自寻烦恼时想的那些柏拉图都会抓破脑袋的问题来问他。他也不烦,轻描淡写间,问题就被他只言片语化解了。以至于到最后,我都有一种束手无策黔驴技穷的感觉。于是不得不彻底折服。

      “般,是般若波罗蜜多么?”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我心底的想法。

      “如果你认为是,那便是了。”他的回答,不显山不露水,莫测高深。于是,我便不叫他般,而叫他波罗蜜多了。

      下线的时候,我心里想:是不是因为他,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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