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弯初夏》轻睫

26、苏里木的情人

　　波罗蜜多什么时候离开的我都不知道，醒来时身边只有一只小熊，原来被我放在床头柜上的，大概是被波罗蜜多拿来替代他，放在我身边的吧？抱着小熊又眯了一会，实在睡不着了，干脆起床。

　　手机里有两条未读短信息。波罗蜜多说他有事先走了，叫我好好吃早饭；王研说要过来接我，送我去上班。狠狠地嘲笑了他一通，告诉他今天星期六，要上班自己上班去。他又说要把车给我送过来，一想到母亲让我带他回家我就郁闷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情见他，于是很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他，说本姑娘要睡觉，少来打扰。

　　随便梳洗了下，去了苏里木的酒吧。

　　三楼酒吧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了。

　　据说一楼已经成为校园歌手的集散地，经常有爱好摇滚的大学生和精力过剩的男女青年扎堆在这里狂歌乱舞。二楼的静吧则吸引了不少人，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安静恬淡的中年人，或者有些感伤的年轻人，各个年龄阶层的人们汇集在这里，一起看着黑白电影怀旧。比较冷清只有三楼的书吧，也许，现在真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也不多了吧？

　　现在是早上，彻夜狂欢的人们已经散去，只有三两个人坐在吧台边喝酒。大早上的跑酒吧来太喝酒，想必是郁闷得不行，那几个人，大概不是失恋了就是失业了，要不就是从18层楼上跳下来才发现自己没死，只是瘫痪了（不过看他们都好手好脚的，可以排除这种可能性）。

　　苏里木调了两杯鸡尾酒，陪我到书吧聊天。

　　酒叫青蚱蜢，苏里木说是用白色可可酒、绿色薄荷酒和鲜奶油调配的。初尝感觉甜丝丝的，很清凉，到了嗓子，却又觉得很滑溜，非常柔和的感觉。

　　“你是怎么搞掂我们陈总的？”啜饮着酒，我却不谈酒，只是想解开我好奇了很久的谜题。

　　“他的床上功夫不错，比赵中瓴好多了。”苏里木说得轻描淡写。

　　我有些震惊，但很快便释然了，按照苏里木的性格，把性当作一场交易也很正常。

　　“你以为我是为了给酒吧打广告才跟他上床是不是？”苏里木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其实不是，我是真觉得他不错。你知道，我比较喜欢优雅有气质的男人。”苏里木笑了下，继续说着，“当然，顺便给酒吧做做广告也不错，一举多得嘛。”

　　“你不会爱上他了吧？”苏里木很少赞扬男人，因此，她对陈方的这番评价，大出我的意料。

　　“我倒是想爱上他呢！可是，我发现，现在的我，真的很难爱上一个人了。爱情是什么玩意儿？水中花镜中月啊！太不实在的东西了，我不相信。”

　　“我真的爱上波罗蜜多了。”我低着头，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苏里木却没有刻薄我，也不问我为什么已经决定放弃了却又说爱：“好好珍惜，乔乔，好好珍惜你的爱。还可以这样不计较得失不计较结局的爱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啊！但是你依然要记住我的话，保护好自己！爱是幸福，也是痛苦，不要让自己千疮百孔，然后坍塌成为废墟。”

　　我沉默。苏里木的警告，也许会成为我的结局。现在爱得死去活来，然后有一天突然失去，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我找到《与往事干杯》的碟了。待会叫小暖拿给你，你带回去看吧，要不，拿到二楼去看也行。”小暖就是书吧里穿着汉服的女孩。早就知道《与往事干杯》拍成了电影，我和苏里木跑遍了福州所有卖碟的店铺，却始终没找到。

　　两人又聊了一会，苏里木有事情先去忙了。我在书吧里随便翻了翻，没有特别想看的。小暖问我想要什么书，说书吧也提供找书的服务，可以帮忙去图书馆借。我笑了笑，告诉她不是书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现在心境浮华，再好的书，也提不起兴趣。

　　“那就写写字吧，或许可以让心境平静下来。”小暖说着，从吧台里取了一套笔墨纸砚，帮我铺好了宣纸，砚台里倒了些一得阁墨汁，又去吧台里倒了一碗温水，把笔泡软了。

　　我看着那一涡浓黑的墨汁发呆。

　　认识林睿，也是因为书法。那年我大一，他大四。我们都选修了书法课。我不小心打翻了砚台，而他刚好从旁边走过，雪白的T恤上面立刻映出一幅泼墨山水。闯了祸的我立刻吓傻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连道歉都忘记了。他却对我笑了笑，弯下身，想帮我把砚台捡起来，可是砚台已经摔碎了。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把他的砚台拿到我的桌面上，然后把地上的墨汁和砚台碎片清理掉。后来那条T恤他还穿着，他把那些墨迹变成了几重山，山顶上三两棵松树。

　　他的砚台，一直被我放在书架上，不知道那条T恤现在还在不，如果在，上面的墨迹应该渐渐淡去了吧？不过，在不在都跟我无关了，它应该在记忆里风干、腐朽，然后，成为碎片，飘散。

　　小暖把笔蘸得饱满，然后递给我。接过笔我却不知道写什么，思来想去，写下了一首《卜算子》：

　　见也如何暮。
　　别也如何遽。
　　别也应难见也难，
　　后会难凭据。

　　去也如何去。
　　住也如何住。
　　住也应难去也难，
　　此际难分付。

　　“为何相见这么晚？为何别离这么快？真是见也难来别也难，只因再见难相定。走要怎么走？留要怎么留？真是留也难来走也难，真正是为难。”刚刚把笔搁起来，身后便传来一阵朗朗的声音，是一个中年男子，肚子有些发福，穿一身白色西服，看起来倒也风度翩翩。

　　“你也知道这首词么？”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是石孝友的《卜算子》，对么？”

　　“先生好记性。”

　　“石孝友此诗，写的当是聚短离长、欲留不得的怅惘，小姐莫不是也在为离情别绪伤怀？”

　　“不，我只是在告别过去而已。”

　　看不出这男人光鲜的皮囊下还有这么多墨水，是商人？是政客？看打扮和神情不像是教授的模样。我正在猜测此人的身份时，苏里木端了两杯水上来，笑吟吟地道：“你们俩聊什么呢，这么投机？”说着也走过来看我写的词，“乔乔，你的字怎么越写越难看了？猫爪子似的，我看着都挠心。”

　　我自己看了一眼，很是不好意思。我始终不知道自己习的是颜体还是柳体，又或者什么体都不是，只是照着书法老师发的帖子瞎临摹，临一年下来，勉强算是写得有点模样。书法课结束后便丢在一边，这一丢便是荒废好多年。

　　“中瓴，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乔喻想。”

　　“乔小姐，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了啊，小木经常提起你，今天算是百闻不如一见。”赵中瓴说着伸出了手掌。

　　我赶紧也伸出了右手跟他相握，脑子里却还没转过弯来，咽了一口口水还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他就是赵中瓴？包养苏里木的港商赵中瓴？在我印象中，养小蜜的男人，应该是一身的铜臭和俗气、财大气粗穷到除了金钱什么都没有的那种人。我始终无法把赵中瓴跟这类男人划等号。他对宋词了解得这么多，还知道石孝友，不可能是苏里木影响的，苏里木根本不喜欢宋词，大学里她的古代文学都是我帮她过的。

　　“乔乔，中瓴也很喜欢国文呢，你们俩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吧？”难怪我跟苏里木会成为死党，大概就是因为心有灵犀，我心里头想什么她都能感应得到。不过我可不想跟她的情夫有什么共同语言，虽然赵中瓴是个有墨水的王老五，我还是很不喜欢他那肚皮，总觉得那里头应该还藏着些残棉败絮，更何况，衣服可以换着穿，男人是不能换着用的，朋友夫，不可戏啊！

　　赵中瓴大概是很久没有碰到知音了，开始引经据典，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无一漏过，讲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苏里木坐在边上始终保持着温柔妩媚的笑容，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坐下了听他说。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里木能够别墅香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深得赵中瓴宠爱好多年了，玄机大概就在于她的善于倾听。赵中瓴这样的财主，什么都不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真正听他倾诉听他高谈阔论的知己，而这个知己最好还是红颜的。只要抓住了七寸，大蟒蛇也得服服帖帖嘛。

　　我给了苏里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苏里木俏皮地眨眨眼睛，算是回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