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中物[西幻]》十夜归

3、Ⅰ-3

　　兰德尔走在幽长又漆黑的甬道里，身后跟着沉默的黑斗篷。
　　越来越潮湿的水汽让兰德尔越发忧虑。
　　他来之前以为自己将要踏入的是个古战场，黑斗篷想要捕捉灵魂到这里来也无可厚非。但是这条长长的甬道有着显而易见的人工痕迹，眼下这环境让他的心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

　　兰德尔一边皱眉想着心事，一边下意识地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踩进水里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十分安静的通道里显得尤为清晰。
　　兰德尔被这一声从神游天外中叫醒，借着空中漂浮的魂火朝脚下望去——
　　黑漆漆的水面在魂火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
　　他狠狠皱了下眉，视线顺着轻飘飘的波纹滑出去，但见入目所视全都是幽幽的水面。越是往前看，水便越深。

　　长而弯曲的甬道，幽深的死水。
　　一闪而逝的某个设想就像是泡沫一样出现又破灭，但兰德尔仍遵从自己的第六感，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

　　黑斗篷和兰德尔之间没差几步，很快走了过来，用沙哑的声音质问兰德尔为何不再前进。
　　兰德尔皱眉望向前方，语带顾虑：“这地方太奇怪，我想我们不该贸然往前……”
　　黑斗篷对兰德尔的话嗤之以鼻，他是研究生与死的黑法师，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尸体，都不会对他造成分毫困扰。
　　兰德尔这时却目光一凝，看向甬道深处，迟疑着道：“那是什么？”

　　他看见漆黑的水面上露出同样漆黑的几个圆形物体，一沉一浮，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兰德尔没有等到黑斗篷的回答，因为压根不用别人告诉他答案，他很快就自己明白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几个圆咕隆咚的黑影子正在快速向这边靠近，不到几秒钟，兰德尔就看清了那些物体——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不知道呢！
　　——逐渐靠近的其实是几个大睁着双眼的尸体，而方才兰德尔看到的是他们泡涨了的头颅。

　　尸体不同于一般的浮尸横于水面，而是直挺挺的竖在水里。越是靠近兰德尔这边，水越浅，脖子下面的身体也更加多的暴露在两个人的眼里。

　　怪尸身上穿着轻甲，因为在水里泡了不知道多久，皮肤已经发胀，白腻腻肥油油地挤在铠甲接缝的地方。
　　一张脸更是涨地左凸右凹，两颗眼球被挤地爆出眼眶，直突突地瞪过来，直让人后背发毛。
　　更别提空中还漂浮着冒着蓝光的魂灯，加持之下，更添恐怖。

　　神灵在上！我/草黑暗神的大爷！
　　注意到那些恶心玩意儿的视线都往这边投过来，兰德尔的心中一堆脏话呼啸而过。

　　但是咒骂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作为一个长年累月疏于运动的死宅术士，面对拥有非人速度的怪物，兰德尔毫无抵抗之力。
　　他甚至还没有拿出什么像样的防身道具，就被一具怪尸拉扯着倒进幽深的水中。

　　“咳、咳咳——”
　　兰德尔挣扎着探出头来，但是越来越多的浮尸朝他聚拢过来。
　　他敢对天发誓，这辈子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恶心的东西。
　　感谢这些浮尸的大部分仍带着头盔，这才避免让他看到更多烂眼睛的马赛克画面。

　　兰德尔一边遏制着呕吐的欲望，一边试图挣脱这些死物的束缚。但他的挣扎毫无作用，被这些沉重的肉块拖着，几乎要被溺毙。
　　无法再顾忌自尊心，兰塞尔不得不向所憎恶的黑斗篷低头，呼叫救命。

　　但是这个时候黑斗篷也自顾不暇。
　　他所垂涎的灵魂就隐藏在这些浮尸的躯壳之中，但是这些毫无意义的肉块显然被人炼制过，他找不到“锁眼”，既没有办法抽取这些美味的灵魂，也无法控制它们停止攻击。
　　被一群浮尸纠缠的不耐烦，看得见吃不着的不满更叫他心情恶劣。他只能以死气包住自己，伪装做死灵的模样，骗过这群怪物的感知。
　　这一招明显起了作用，没有浮尸的束缚，黑斗篷轻易地淌过了尚不及胸的河流。

　　路过兰德尔身边时，黑斗篷停顿了两秒。兰德尔几乎以为他会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于怪物之手。不过黑斗篷显然还觉得他尚且有些利用价值，顺手将他一起纳入到死气当中。

　　没有了对生命体的感知，那些浮尸很快茫然地停止了动作。它们四处观望了一会儿，如同来时一样，顺着水流漂浮而去。
　　黑斗篷对那些尸体兴味极重，见到它们离去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再往前走，河流变得更深，很快没过两个人的头顶。
　　兰德尔此时正受到黑斗篷的庇护，除了跟他一起行动没有任何选择权。他的整个身体都浸在幽暗诡谲的水下，目之所及的场景，几乎让他的头皮炸掉。

　　只见在粼粼水波之中，数不清的怪尸安静地站在水底。它们全都昂着头面对水面，如果有人此时正在上方穿行，绝不会想到水底下有这么多怪物伺机而动。
　　兰德尔为自己的想象打了个寒颤，他跟在黑斗篷的身后，小心避开各种浮尸，继续前行。
　　突然一抹银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兰德尔扭过头，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徽章，正挂在一具尸体的身上。那一刻，兰德尔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把那颗徽章摘了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河流又逐渐由深变浅，渐渐地，兰德尔已经可以将头探出水面呼吸。
　　不过几分钟，他和黑斗篷两人彻底离开了那条诡谲的水道。
　　而呈现在他们两人面前的，则是一座掩埋于地下的，色调暗淡却恢宏壮丽的城堡。
　　兰德尔灵光一现，终于明白到方才在那甬道里所产生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也明白了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处。

　　“这里是墓穴……”兰德尔喃喃道，湿透的术士袍贴在身上，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显而易见——这是一座属于皇冠时代的墓穴。呵呵，这可比我之前料想的要有意思的多了。”黑法师在一旁发出几声怪笑。
　　皇冠时代作为统治者的人类穷奢极欲，崇尚奢华。有权有势的人建造大墓，往往会将自己的居所等比例做成墓穴，以供死后继续享乐。
　　而他们方才趟过的河流，应该就是同样被复刻下来的护城河，至于护城河的尸体，毫无疑问是陪葬的守墓人。

　　兰德尔留意到黑斗篷兴奋的情绪，皱起眉头：“这样的大墓，里面必定机关重重，我们没有准备，恐怕不好贸然进去……”
　　“你懂什么！”黑斗篷打断了兰德尔的话，“皇冠时代崇尚死后亲卫陪葬，越是大墓，陪葬的人就越多！这里面有多少美味的素材在等着我。”
　　兰德尔深吸了一口，才能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
　　作为一名炼金术师，他追求生命的真谛，但这不代表他对死亡的世界毫无芥蒂。
　　跟着这个混蛋来古战场已经是他心理承受的极限了，现在居然还要闯入未知的墓穴——

　　“难道你不愿意陪我去吗？”黑斗篷将视线投在兰德尔的身上。“没有我，你连方才的河都不过去。临阵脱逃，恐怕也要你有命才可以。”
　　对方话中赤裸裸的威胁，让兰德尔怒焰更甚，但因把柄就握在他的手中，兰德尔连反抗也有心无力。
　　他扯出一丝微笑，回应道：“我怎会让阁下独自犯险，自然是要陪您去的。”
　　黑斗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兰德尔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价值所在，无非就是一个冲锋的炮灰而已。
　　他不等黑斗篷的催促，独自走到城堡的大门前。
　　数个防御法盘已经蓄能待发，兰德尔调整了一下呼吸，小心翼翼地伸手按在了雕花大门之上。

　　但是想象中的机关也好、魔法也好，没有任何东西被触发。
　　沉重的大门被轻易地推开，露出里面不可透视的一片漆黑。
　　——如同一张嗜血的兽口，默默等待猎物自觉地走进它的胃囊深处。

　　兰德尔收起防御道具，第六感一直朝他叫嚣着警报，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黑斗篷，压下剧烈的心跳走进黑暗之中。

　　在这座大墓的另一头。
　　赫格带着手下在长廊中疾步狂奔。
　　长廊两侧挂着一排精致的肖像画，即便在地下深埋许久，依然保持着艳丽的色泽。梳着高髻的贵族妇人，腰挂宝剑的英武骑士，抱着洋娃娃的可爱幼童，全都栩栩如生地端坐在画框之中。
　　若有人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这些画像确实犹如真人，一双双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赫格他们跑过去，大大的眼球咕噜一转，画像上的人们都裂开怪异的笑容。

　　赫格快要被这座墓逼疯了。
　　他怕托大，专门花大价钱找了法师来助阵，谁知道这座墓穴却凶险到如此地步，他们进来不过三个小时，已经有五个人折在了半路上。
　　宝藏也好、金币也好，此时都被这位称得上老练的佣兵抛到了脑后，他唯有一个念头，就是逃出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