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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冷宫(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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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暗忖要坏事的话,就坏在把玉千鸢关进冷宫,以至于他待玉千鸢终究要比唐绝羽和聂驭多一份心。
例如用早膳时会点个他认为好吃的点心送份冷宫,唐绝羽和聂驭整天好吃好喝不需要他再多此一举!
再例如说天气炎热送去绸衫凉茶,天气寒冷送件披风袄子,想那唐绝羽和聂驭拿着俸禄买什么不成?
再比如闲暇时往冷宫小坐,下棋、品茗、斗琴、谈论文章,唐绝羽和聂驭又没被人囚禁,想去哪里一抬腿就去了,哪里似玉千鸢这般可怜?!
玉千鸢卸下平日伪装,倒真似院中那株寒梅,一日胜过一日的清淡。虽在宫中角斗多年,诗词曲赋琴棋书画,倒是一样都不曾荒废。
有时候,俩人就一阙词,能谈上一下午。
毕竟是昔日的伴读,又谙熟朝堂之事,青冥稍稍透些口风,玉千鸢就懂他的意思,比跟唐绝羽在一起默契!
玉千鸢本性安静,不似唐绝羽爱闹腾,也不似聂驭爱嘀咕,而青冥也是个闷葫芦,俩人窗前下一盘棋,都能听到落叶之声。
倘若换了唐绝羽,那就不得了了,吃的喝的闹腾的,再加上他的小徒弟和那条叫八珍的狗,有时候聒噪得让青冥头都疼!
本来,青冥就算去冷宫勤了一些,但也没起什么别样心思,只在某一日又被唐绝羽拖去先前那家下三滥的艺坊,听一群色兮兮的男人们吃酒议论。
那时候玉千鸢被废黜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再次证明无论多么绝色,一旦被男人吃抹干净,那就成一滩不吐不快的鱼骨头。
皇上也是男人,吃腻味吐掉,也是正常的事!
青冥起初气得又想查封人家,过后又想玉千鸢究竟哪里绝色?
以前他没思索过这个问题,只觉得玉千鸢能爬上男人的床,只能归咎于对方饥不择食。可现在对玉千鸢想法转变了,再回想这问题倒有些迷惑,宫里其他的人就不说了,怎么连父皇和皇弟都揽他上榻?
往后再去冷宫的时候,青冥就打量起玉千鸢,心想他不就跟昔日见到时那般,细细长长的吊梢眼,下巴依旧是尖尖狭狭,一双嘴唇薄得没血色,就跟在冷宫遭受虐待似……
青冥没看出绝色在哪里,又不好意思问旁人,是不是自己眼光出了问题,少不得把这疑问放在心里,三不五时拿出来琢磨一番,哪知道就让玉千鸢的样子渐渐落在心里、锻成了模子,以至于他赏个山水盆景也能想起玉千鸢,当即命人把一丈来长的山水盆景搬进冷宫。
假山假石边种着一簇香雪兰,初闻那阵艳香让人蹙眉生厌,但等习惯这股艳香之后,方能看到它洁净纯白的花瓣,与那假山假石浑然一体,倒影水中仙姿卓绝,如此一来便能忽略那股恼人香气!
想那好闻的月桂或是玉兰,又怎能让人镶嵌盆景,深根扎入稀薄的泥土,忍着寒水和贫瘠,再开出这般洁净的花朵?!
青冥晚上从皇宴上出来,便又顺道去了冷宫,来冷宫的次数多了,一挥手便能制止宫人跪拜,不需带路便去房中找玉千鸢。
他想告诉玉千鸢皇朝能有眼下这般荣景,民心稳定四海归一,有他玉千鸢的一份功劳,但自己不能赏他荣华富贵,顶多只能在暗处重审玉侍郎的旧案。
那晚玉侍郎的案子,青冥终究一字未提,因为玉千鸢靠在床头睡着了,头枕在白色锦缎上,长长黑发如溪一般蜿蜒,清秀柔和的安静睡颜,眉飞入髻凤眼微斜,玉雕一般挺拔鼻梁,一对薄唇和惹人怜爱的下巴。
青冥不由得张口结舌,心跳忽然加快起来,心想这次真真糟糕了,他居然看出玉千鸢的美了!
定是酒宴饮多了,青冥顾不得其它,只一味落荒而逃。
逃,是不想陷入感情纠葛和可怕的流言蜚语中,眼前男子做过兄弟的情人、做过父亲的情人、难道现在还要做他的情人?!
青冥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六月酷暑仍觉脊背发凉,接下来几个月都在想见玉千鸾和不敢见的拉锯中煎熬。
青冥想自己是大皇子,自小就比其他皇子要多一份忍耐,昔日便是凭着这份忍耐三进三出宗人府、与杀妻灭子的月娘做着相敬如宾的皇帝皇后,不管心里痛得有多抓狂、面上也得做出一派淡然,而如今只是忘掉一份小儿女情态,又岂会那么难呢?!
但等听到唐绝羽带来玉千鸢再次病倒的消息,青冥的耐性还是一下子崩溃了,下朝后丢了丞相等一干重臣在御书房,自己匆匆跑到冷宫去看望病人。
唐绝羽说玉千鸢就似浮萍,几番沉浮苟活于世,圣上若是没这份心,倒不如就让他去吧!
想那玉千鸢本就受够磨难,一世污名加上一身病痛,早就不想再苟活于世,只是贪念着青冥忽如其来的那点温暖,尽管他知道青冥待他并没那种意思,但仍舍不得放弃那点相处的时光。他就像一个快被溺死的人,青冥就是那根递来的芦苇杆,没有它就呼吸不到空气。
如今,芦苇杆忽然折断,痴等半年的玉千鸢内心绝望了,便连这点友谊都是奢求,青冥毕竟是帝王呀!
那一日他已经不再回想,和青冥最后几次见面,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这已经废掉他太多的心神,哪怕是一个细小眼神,他都在苦苦思索回忆,甚至一想就是一整天!
他在梅下站了一整夜,早晨便晕倒在树下,此后便一病不起了!
于是,唐绝羽又得两头跑了,从太医署到冷宫好长一截路,原本是打发小徒弟去诊治,结果这次病得比较严重,徒弟不行只能师傅亲自出马!
破天荒,青冥开始耍赖,一边说听不懂唐卿的话,一边又央求唐绝羽再显医圣之名!
等细思过后,青冥又发怒了,一挥袖掀翻玉案上的奏折,吓得暖阁里里外外宫女、太监、侍卫统统跪下。
青冥甩着袖子怒吼,赐玉千鸢一杯鹤顶红,不想活朕就成全他,朕可是堂堂天子,岂能受这小人的威胁!
下一秒,青冥又叫小桂子回来,把那鹤顶红换成长白参,虽然说君无戏言,但在皇宫内他已经失去太多,禁不起因为一时赌气,再失去这株绝世之梅。
青冥认命似地去冷宫,跑得比以往更勤一些,有时候让人带了奏折过来,一边批改奏折一边等昏睡的玉千鸾醒来,就连小桂子都说圣上是拿冷宫当暖阁了!
也不知是唐绝羽妙手回春,还是青冥的圣眷隆重,终究让玉千鸢好转过来。
虽说是满心的苦楚和委屈,可是青冥亲手递过来的药,玉千鸢还是乖乖的喝下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比那一碗碗药更有疗效的,是青冥那欲言又止的关切眼神和掩藏在帝威之后的无声忧戚!
青冥和玉千鸢半年未见,每日相对竟都无语,一腔心思无从说起,直到被唐绝羽的小徒弟看出来,指着俩人乐不可支地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俩苟合一处,怎么就偏偏你俩还不知道?!
青冥听到这话眼睛都绿了,玉千鸢听到这话脸色煞白,抢在前头骂小徒弟道:“圣上乃是正人君子,当日是为全城百姓才授我凤印,圣上高风亮节用心良苦,又岂是百姓一双愚眼窥得清楚?!”
小徒弟道:“百姓愚眼看不清楚,那你们还愁个什么?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袭话说得玉千鸢愣了,青冥也似醍醐灌顶一般;原来玉千鸢这瓢污水,早在他为护城池时受下,而今为此纠结岂非庸人自扰?!
唐绝羽一个爆栗敲过来,揪着小徒弟耳朵骂道:“就你这张嘴,也只得天子度量,不与你个小娃儿计较!”
青冥被他们师徒俩人堵着,抬眼又见玉千鸢在偷窥他,当下也只叹了口气,苦笑道:“唐卿,朕迟早要砍了你这徒儿的脑袋,蹬鼻子上脸连朕都敢教训了!”
说罢,与那玉千鸢对视一眼,心中却是感慨万千五味杂陈。
稍晚一些,青冥私下问唐绝羽,玉千鸢的身体如何?
唐绝羽抬起眼皮,溜溜看着圣上,佯装不懂道:“病人的身体状况,臣早就回禀过了,圣上怎么又来询问?!”
青冥干咳几声,憋了半晌道:“朕……问过了?!”
唐绝羽呼哧乐了,打趣道:“看圣上这幅小情态,倒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哪似早已成家立室的男人!”
青冥苦笑,心想他哪里知道,自己与粟月娘不过假扮夫妻,王妃倒是自己的妻子,但当初因为父皇赐婚,而他素来厌恶这种联姻,所以早年与王妃并不亲厚,后来王妃家族势力渐被父皇铲除,他看王妃的目光才有几分同情。
后来,听闻王妃有孕,倒让他心中生出羁绊。
但最无情生在帝王家,这点羁绊很快就被摧残,他与王妃缘尽此生。
算起来感情最浓烈时,竟是在听闻王妃遇害真相,那种未能保护母子的愧疚,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悔恨,凶手在眼前却不能惩治,竟生生怄得他大病一场。
唐绝羽作弄够了,便对天子说道:“玉千鸢身骨没好利索,圣上还不能招他侍寝,想要与他天长地久,就再调养一段时日!”
青冥正沉浸在过往悲痛中,冷不防听唐绝羽这么说,顿时又窘得无地自容,心想迟早有一天要连唐绝羽一并砍了,这人拿逗弄皇帝当作恶趣味了!
时光如梭又是一年,青冥每日从御书房出来,跟太子沛用过午膳,便让人把奏折搬去冷宫,玉千鸢在屋中养病,他便在窗口批改奏折,晚膳就跟玉千鸢一起用。
待玉千鸢用过药后,再稍作停留片刻,青冥便去太子宫里,问太子一天功课情况,最后再回昭阳宫就寝。
就连唐绝羽都说,这段时间不仅玉千鸢病况转好,就连青冥身上旧疾都少了疼痛,想来是心情舒泰气血顺畅,将一些毛病都渐渐养好了。
唐绝羽跟圣上讨要双倍俸禄结果被圣上骂回去了,后来又讨要天下第一名医的御赐牌匾,最后竟说救了皇上的绝色,怎么总得给块免死金牌吧?!
青冥头疼地想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以前怎没发现这人才是真真厚颜无耻,那脸皮都快赶上城墙砖了?!
这一日下午,玉千鸢小憩醒来,却见奏折堆在案头,显然是圣上过来了,若没啥意外状况,晚上定是在此用膳。
玉千鸢欢喜得披衣下床,摸着桌上茶壶凉了,便想去换一壶新茶,顺便吩咐熬点小粥,拿小酱瓜佐味便可。
冷宫不比其他殿宇,圣上素来严于律己,近年来虽常常出入,也只在偏屋加了灶台,俩个烧水做饭的灶仆,也方便唐绝羽煮汤煎药。
玉千鸢捧着茶壶去灶房,走廊尽头听到圣上声音,另一个当然是唐绝羽了。
“圣上不妨旁敲侧击,先看看他的反应!”
“朕也是这么想,五百万两数目庞大,就算熔成百两银锭,也要装满几辆马车,如何能藏得严丝合缝?!”
“可不是,像圣上这么节俭,又不养三宫六院,倒是够禁宫几年开销!”
“唐卿还在怨朕抠门,不肯请你一顿酒钱?”
“哈,那顿酒倒是不急,还是等圣上办成好事,再来请我酒也不迟,只不过届时得酒肉管饱!”
“说得朕似亏待了你!”
玉千鸢脸上血色褪尽,哆哆嗦嗦回了屋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双腿软得站不起来!
少顷,青冥进来见他坐在桌边,也没觉得意外说声醒啦?得不到回应才看他脸色,沉声道:“怎么了?”
天子轻易不能吃惊,也不能有太多表情,纵然心里关切对方,也要能够八风不动。
见玉千鸢低头不说话,青冥越发暗自吃惊,又见他怀中抱着茶壶,壶嘴处水嘀嘀嗒嗒,不断打湿身上袍子。
“朕问你话,为何不答?”青冥从他手中拿走茶壶,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从小就是太子殿下,当王爷又率军厮杀,如今更是成了天子,威严早就刻进骨头,蹙眉道:“先换袍子,再来答话!”
啪嗒一声,霍然抬头的玉千鸢,一巴掌打掉他手中茶壶,美丽凤眼燃烧怒火,冷笑道:“圣上要我回答什么?那五百万两的下落?!”
虽说天子喜怒不该形于色,青冥惊愕还是挂在脸上,倒不是为他听到自己跟唐绝羽的对话,而是为玉千鸢竟敢打掉他手中的茶壶。
“我倒说圣上来得这么勤快,原来是惦记着家父的五百万两……”玉千鸢恨意滔天,挖苦讥讽道:“国库当真穷成这幅光景,就为那区区五百万两,竟要当今天子纡尊降贵,前来讨好我这声名狼藉的娈宠……”
当初毒杀皇后纵然被判凌迟,玉千鸢也不会怨恨皇帝无情;皇帝对他厌恶至极避如瘟疫,他心里也没一丝委屈不甘;可他忍受不了皇帝这一年来的体恤恩宠,竟是为想从他身上探听当初父亲账目上失踪的五百万两银子。
糟蹋他的心比糟蹋他的身子,更加可恶百倍、千倍、万倍,玉千鸢此刻更想毒死眼前的男人。
啪,这次是青冥发怒,一巴掌将玉千鸢扇到地上,那血也顺着开裂嘴唇蜿蜒流下,一滴滴落在素色衣襟上宛如红梅一般扎眼。
青冥皱眉又赶紧去扶他,虽说自己许久不曾动武,但毕竟是拉弓射箭的手,力气自然非比常人,更何况玉千鸢身体单薄,实在受不起这一巴掌,皱眉道:“朕手重了,伤着没有?”
青冥此刻半蹲半跪在地上,左臂搂着玉千鸢的身子,右手擦拭他嘴角血珠,虽然动作不算温柔,但眼神却甚为关切。
这人终是被他逼出傲骨了,不再低眉顺眼假作小伏,只是傲骨太过也咯应人,一下头就把青冥气得半死,居然说他为那五百万两来讨好,当他堂堂天子是什么人?!
玉千鸢闭着眼睛,睫毛溢出泪珠,颤声道:“求圣上……”
青冥不想听他说出赐死,想也没想捂住他的嘴,又将他扶到桌边坐下,沉声道:“朕是想问你银子的事,但想你也说不出个名堂,朕倒是能够说出一二来,只是还没有凑得齐全,账面上还短了七、八十万两……”
玉侍郎在任江南道的时候,先皇曾拨几笔款子下来,但这几笔款子到他手里,已经被瓜分得七零八落,但那江堤总还得修呀,玉侍郎当时没有办法,左挪右凑七借八腾,终究把那江堤修好了。
此后,玉侍郎为遮盖这笔账目,就开始拆东墙补西墙,直到东窗事发牢中自尽。
青冥看着玉千鸢,正色道:“朕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身子没养好,听到亡父未免伤感,近日听唐卿说你好些了,便想跟你谈论此事,谁想你脾气倒是大,先冲着朕一顿发作,还把朕说得那般不堪……”
玉千鸢听到亡父,伤心得眼泪直淌,又听他指责自己,便瞪着泪眼看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头一歪靠在青冥胸口,揪着青冥的龙袍低泣。
青冥搂着他,轻抚他后背。
半晌,玉千鸢才想起来,眯着凤眼道:“那圣上跟唐御医说的好事又是什么?!”
这话才刚刚问完,玉千鸢便被抱起,跟着又扔在床上,青冥反手将罗帐放下,沉脸道:“侍寝!”
都敢跟他张牙舞爪了,看来侍寝是没问题了!
等那黄色亵衣扔出罗帐,满室春色旖旎无限,竟将这冷宫都熏烤得炙热。
干戈止定云雨初收,玉千鸢伏在青冥胸口,低声道:“我方才冲撞大殿下,大殿下当真不怪我?”
玉千鸢喜欢叫青冥大殿下,青冥便也认可这称呼了,宛如夫妻闺房的爱称,抚摸着他光滑脊背,反问道:“本殿在你落难之时,并未对你伸出援手,你也不怪本殿无情?!”
青冥想我怎么会怪你,喜欢还来不及呢,倘若你一开始便这般有骨气,那我又何至于误解你这么多年?!
玉千鸢低低道:“我知道大殿下那时讨厌我得紧,便是在那种情况下,大殿下仍看不得旁人欺负了我!”
青冥胸口一窒,半晌才道:“那时你对我百般讨好,可是受你父亲教唆?”
玉千鸢黯然道:“父亲那时已经遭人弹劾,也只是看先皇何时发难,父亲要我好好伺候大殿下,确实存了来日让你保我的心思,但千鸢从见到大殿下的第一眼,就仰慕大殿下的文韬武略。那还是在先皇的端午宴上,我听大殿下咏雁出口成章,又举箭射中湖心的日珏,只比我大一岁却文武双全,心中真是羡慕得紧……”
昔日未曾善待伴读,以貌取人忠奸不辨,青冥心中自然懊悔,但嘴上却不肯承认,强词夺理道:“都怪你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让人讨厌!”
玉千鸢闻言大吃一惊,过后又郁闷不欢道:“大殿下是嫌我长得丑!”
玉千鸢的母亲乃是江南美人,而他的容貌又酷似母亲,儿时就听人说他男生女相,便是这幅容貌让贬为奴的玉千鸢受够欺凌,此刻又听心中爱慕的大殿下这么一说,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相貌不好看,没有寻常男子的阳刚之气,阴柔得低眉顺眼奴颜婢膝!
青冥嗯了一声,却又翻身覆上,再次与他行那云雨之事。
后来,玉千鸢吃不消了,央他出去又不听,急得口没遮拦了,说大殿下不是嫌我丑,这会子又死缠着不放?!
玉千鸢气喘吁吁,饶是说这一句,便用尽全身力气。
青冥动作未停,浑身大汗淋漓,气息不稳道:“本殿就好丑人,越是獐头鼠目,越是喜欢得紧!”
唐绝羽说他是情窦初开,这话还真有几分讲对了,第一次领略到床事这般美妙,眼前人真真风情万种,怎么看怎么好看,真想让人死在他身上……
玉千鸢闷哼一声,也不知是气得,还是难承恩宠,便在那刻晕过去。
天气渐渐暖和了,青冥偷偷带了玉千鸢,跟唐绝羽师徒二人,在一家小酒肆里宴请,桌上按照唐绝羽的要求有酒有肉。
本来就是简单一聚,最后被唐绝羽闹腾得,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桌酒菜是俩个男子的合卺酒。
玉千鸢窘得抬不起头,褪下那副没脸没皮的风骚面具,此刻呈现人前的只是一位文质公子。
青冥倒是袖子一挥,请了所有的人酒钱,唐绝羽拍着桌子大叫当家的豪气,能喝的赶紧多喝几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结果,一店人都醉倒了,横七竖八跌跌撞撞,有人醉话连篇,有人扶墙呕吐,还有人拍桌子打板凳,活脱脱一幅人间醉生梦死图!
青冥和玉千鸢仍就端坐,玉千鸢是满脸红晕,青冥脸色依旧如常,唐绝羽凑过头来打着酒咯说,今个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好歹给兄弟们说几句……
说罢,醉倒在玉千鸢肩头,他的小徒弟已经醉倒桌子底下。
玉千鸢尴尬无比,扶唐绝羽趴在桌上,犯愁道:“他们都喝醉了,这要怎么回宫?!”
青冥此刻拿起酒壶,给玉千鸢斟满酒道:“待太子成年登基之后,本殿便将事情始末告之他,若他坚持要处置杀母仇人……”
玉千鸢肩头微微一颤,毒杀皇后怕会惹来日后太子报仇,此事乃是他和青冥都避而不谈的心头芒刺,此刻竟听青冥主动谈起此事,嗫嚅道:“千鸢早想到这一天,请大殿下宽心,定不会让你们父子为难……”
青冥取出匕首,割破自己手指,将血滴进酒杯,又抓起玉千鸢的手,割破滴血进去,沉声道:“沛儿若是执意如此,本殿也不会觉得为难,本殿会亲手杀了你,然后自戮黄泉相伴。”
在玉千鸢的惊愕中,青冥长身而起,端着那杯血酒,严肃道:“本殿,玄青冥愿与你玉千鸢结为秦晋,不求此生活到白头,只求来生为你先行,不再让你受此苦楚!”
说罢,青冥饮了半杯血酒,剩下递与玉千鸢,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的脸上,罕见透出一片深情。
青冥亦如他的母亲,轻易不动情,动情便挚爱,倘若母亲能够选择,当初会亲手杀死侍卫,不让侍卫受那凌迟之苦。
但即便后来那样,母亲也不后悔当初,父皇能够夺走他们的性命,却夺不走他们相爱的幸福。
过程中不问玉千鸢,也因青冥极度自信,深信爱人与他一样,不会畏惧皇廷血雨,不会畏惧同赴黄泉。
“殿下……”
能得此诺,夫复何求?!
玉千鸢眼眶渐渐红了,只将血酒当成甘露,一饮而尽心也放下,来日与他黄泉结伴,就算再把苦楚尝一遍又如何?他终归是不悔不愧心甘情愿,想来是前世便与大殿下有了这番约定吧?!
待玉千鸢哭够了,拉着青冥的袖子,看着酒铺里醉得七倒八歪的人,眯着凤眼蹙起眉头道:“唐大夫和小徒弟都醉了,这可怎么是好?!”
“等酒醒了,他们自会回去!”青冥摸出一锭银子,给大掌柜当作酒钱,便甩袖走出酒肆,头也不回地道:“若是明日上工迟了,那就扣饷三个月,将今日酒钱讨回来了!”
听得跟在后边亦步亦趋的玉千鸢嘴角一抽,拥有天下国库的大殿下要不要这么抠门啊?!
酒肆内,唐绝羽提了一脚小徒弟,道:“人都走了,别装醉了,起来吧?!”
大掌柜嘿嘿笑着凑到跟前,拿了三两银子过来,乐不可支道:“唐老弟,你的当家人给了十两,酒钱就算做五两,咱讲好的四六抽头,多下来的你拿三两!”
唐绝羽收了银子抬脚出门,想着明个早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迟到,省得给这抠门皇帝找到机会克扣俸禄。
月朗星稀,小徒弟弹着石子,打飞树杈上的夜鸟,抱怨道:“师傅,咱到底什么时候能回蜀中啊?!”
唐绝羽道:“再等半年你满师了,我就可以出宫了!”
小徒弟皱眉道:“师傅,你话中有话!”
唐绝羽笑道:“就知道你聪明伶俐胜过为师,所以才放心把你留在宫里!”
小徒弟嘟嘴道:“明明就是你欠了皇帝人情,为什么要把我留下还债?!”
唐绝羽道:“你跟太子年龄相仿,化解太子心中仇恨,你倒是比为师更合适,更何况你方才在酒肆也听到了,玉千鸢杀皇后恐怕别有隐情,所以圣上才没拿玉千鸢斩首午门,而是囚禁在冷宫之中!”
小徒弟嗤笑道:“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吧?!”
唐绝羽给他一个爆栗,笑着唾骂道:“你真拿圣上当好色的昏君?!别忘记当日我进宫所为何事!”
小徒弟叹道:“蜀中大旱三年,圣上免了赋税,农人得以喘息,可怜我却倒霉了,囚禁在皇城之中,太子一日怨念不除,我便一日不得离开京城!”
唐绝羽笑道:“凭你的聪明,宽慰那太子沛,还不是小菜一碟?!纵使消耗一些时日,你也可趁此与太医院众人切磋研修,太医院众人皆有所长,你要学习的路也很长!”
师傅说得有理,小徒弟听了一笑,弹弓啪嗒一声,没有子石射出,却惊飞树梢几只夜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