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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宫(中) ...

  •   玉千鸢跟着侍郎爹混迹宫中,又岂会不知宗人府是干什么的,就听聂总管说贵妃刚刚没了,也不知道大殿下还能活着出来不?!
      玉千鸢一下子就惊呆了,聂总管说着摇头叹息,你好歹还有条活路,但大殿下想要活路,还得看圣上给不给。
      聂总管捡起那片馒头,藏在自己袖子里头,说大殿下进宗人府前还帮了你,你比大殿下要幸运一点,如今没人帮衬大殿下。皇上刚刚赐死贵妃,大殿下除了伤心之外,还要挂念鲁莽的四皇子。即便冲着殿下的善举,你也不能轻易寻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命都攥在天家手里,要给旁人知道此事,逐你出宫卖进火坑,那才叫一世不得翻身!
      玉千鸢从那刻不想死了,一心打探大殿下的消息,几个月后听到大殿下出来了,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玉千鸢便从那刻怀了一个心愿,有朝一日大殿下坐上龙椅,成为历朝历代最圣明的君主,来日就算不能帮爹爹翻案,至少也能不让这样的冤案再发生。
      那些年他靠着侍郎儿子的见识和风骚宫伶的身子,就这么一步步爬到五皇子的床上,后来又爬到先皇的床上,最后在一次宫宴上他又站在大殿下面前,邀宠献媚说先皇昨晚还夸赞大殿下,说大殿下在军中颇得历练。
      这一句只是试探和暗示,表示他愿意跟大殿下交好,日后愿意为大殿下吹枕边风。
      虽然早就料到大殿下听闻这一句的反应,但玉千鸢还是被对方眼中射出的鄙夷给刺伤了,而他也以为自己在皇城混迹许久,早已练得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了。
      大殿下可能没有想到,他靠着身体打探来的消息,都偷偷递给贤阳王府的聂总管。正是因为跟聂总管熟络了,他才怀疑突然失踪的聂总管,并非如王府家丁所言告老还乡,而是遭人毒手毁尸灭迹!
      粟月娘在王府待过半年,知道不先清除聂总管,就没法对王妃动手脚。玉千鸢便从那时候察觉,粟家势力渗透贤阳王府,导致王妃母子遇害的悲剧。
      玉千鸢是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调查来的内幕透露给大殿下,并且提出用皇城换取六宫凤印。旁人都以为他是目光短浅、只知跟嫔妃争风吃醋的娈宠,却没想到他是拿自己做人肉盾牌,为刚进皇城、根基不稳的大殿下牵制粟氏一族。
      粟氏根本没把一个娈宠放在眼里,便让自己的哥哥、禁军统领粟福囚禁五皇子,配合那位睡过玉千鸢的守城将领开了城门,将她名义上的丈夫青冥迎进皇城登上皇位。
      新皇登基不久,粟氏被册封为后,但凤印还在玉千鸢手中,因为玉千鸢又滚到她哥哥粟福床上,把好端端的粟府搞得乌烟瘴气,粟尚书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
      粟氏跟玉千鸢斗了三年,眼中只有这个玉千鸢,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等圣上稳定朝纲运筹帷幄,开始削减粟家势力时,粟氏已经无力回天。
      为此,玉千鸢不仅赔上自己在皇城的所有势力,还担下在狱中毒杀皇后的罪名。
      粟氏野心勃勃蛇蝎心肠,家族势力也是错综盘结,日后怕会借着太子东山再起,留在皇城终是祸患,唯有杀之杜绝祸胎。
      屋里炉火噼啪作响,玉千鸢靠着床头思忖,三百年的老参果真补精益气,竟让他冰凉的手脚有了一些热乎气。
      好药用在自己身上浪费了,横竖是不想活过开春了,白白又吃这一遭苦头,但心里仍觉得安慰。
      自古都是帝王无情,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历史上比比皆是,但玉千鸢幸运遇到明主,即便一死也无怨气,只有心头一抹说不得的凄凉。
      他玉千鸢终究只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既无安邦才、亦无定国勇,寡廉鲜耻□□不堪,迷惑君主秽乱朝纲,只靠一张嘴和一副身子巴结讨好!
      曾经他有一个梦想,大殿下和大殿下治理的太平盛世,只是这梦想却容不下他,大殿下的太平盛世与他这个娈宠没一丝一毫关系,这在重逢的第一次宫宴上,他从大殿下鄙夷的眼中读懂的事。
      玉千鸢想着叹了口气,此刻窗外传来喊声:圣上驾到!
      这么快就从北地赶回,看来雪灾异常严重!
      先皇这些年平定北方,但把国库全消耗空了,这三年交到新皇手里,棉麻畜牧桑谷稻麦,免除杂税削减徭役,休养百姓复苏国力,稍有起色便又接连遭遇洪涝、干旱、雪灾,便是圣上有心赈灾救济,可国库那点盈余怎够连番折腾?!
      玉千鸢回神下床穿鞋,正准备出门挨冻时,俩个侍卫打开房门,搬进来一张椅子,跟着圣上就进来了,身边只带了一个小桂子。
      就算玉千鸢昔日手上握着凤印,圣上都没踏进过他的春风殿一步,有什么事都是宣他去御书房问话,怎么打入冷宫反倒进了他的屋子,这会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更诡异的是圣上从迈进门槛后,锐利眼神盯着他从上扫到下,活似大理寺刑官审问犯人。那玉千鸢跪在地上叩头之后,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听到圣上威严问话,你与聂驭有何交往?!
      聂驭是谁?就是那位劝他好好活着的聂总管,昔日大殿下被封为贤阳王,聂驭就成了贤阳王府的聂总管。
      玉千鸢当下就明白了,定是私会聂驭之事传到圣上耳中,聂驭伺候照料圣上多年,不仅仅只是一个老奴,而是圣上信赖的心腹家臣。
      若是旁人就认个通奸之罪,但聂驭对玉千鸢来说,也是这残酷冰冷的宫廷中,不可多得的一丝温暖。
      有道是物以类聚鸟以群分,大殿下自己刚正不阿,自然挑选正直之人作为心腹。
      “罪人昔日拿了五百两想贿赂聂总管,但被聂总管推拒出门了,聂总管说王爷王妃情深意笃,黄花闺女都没眼睛看,那会看上我这样的宫伶……”玉千鸢低眉顺眼的编着瞎话,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也没留意到圣上此刻古怪眼神,扭扭捏捏矫揉造作道:“罪人一生气,就将那五百两,送到五皇子的府上,后来五皇子他……”
      通常这个时候圣上就该发话了,阻止他接下来一堆不要脸的说辞,可今天圣上只是端坐椅上,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他,让玉千鸢生平首次觉得脊背发凉,等他意识到自己手背上汗毛竖起来时,圣上这才开始发话,高高在上威严无比道:“玉千鸢,欺君乃是诛族大罪,父皇虽然惩办玉家,但你的七亲八眷尚在……”
      宛如被雷电劈到,喉咙口涌起腥甜,这一下可非同小可,五脏六腑皆受摧残。
      玉千鸢愕然抬头,眼前的人五官坚毅硬朗,比昔日少了几分皇子矜贵,却多了几分帝王威严,但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人还是昔日他仰慕的、那个公正严明令人信服的大殿下?
      自己卖身换得消息,处心积虑对付皇后,屡屡犯险九死一生,只为助他登上帝王之位,想他称帝后能任贤而用振兴朝纲,让父亲这样的冤案少一些,谁想他竟想用欺君之罪灭了玉家宗族……
      “罪人……”玉千鸢开口便没能忍住,一口血喷到地上、圣上的袍子上,眼前一黑栽倒下去了。
      青冥之所以再次来这冷宫,是因出巡途中找到聂驭,六年前聂驭被粟福骗出王府,被人捅了一刀,又被抬到乱石岗埋了。偏巧那天下了大雨,埋尸的人挖个浅坑,往他身上堆点土草草了事。
      聂驭又从坟坑爬出来,遇到一个好心猎户,收留家中治养伤势,但他此时已过五旬,这身重伤让他修养月余才清醒过来,也就在这时听闻王妃遇害的消息,而王府已经落进粟福的掌控之中,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清洗一遍。
      聂驭所有势力都被消灭,偏巧玉千鸢卷入命案,被羁押在大理寺天牢,哪能够探望得到?!
      聂驭只好长途跋涉去军前寻找自家王爷,但他此刻已是平民身份,只晓得王爷率军征伐,却不知王爷大军打到哪又驻哪,就这么摸摸找找、待身上盘缠用尽了,沦落成乞丐的聂驭也傻眼了,心想这下子可怎么是好?!
      最近的一次是他与王爷只隔一座山头,他在沂水河的下游瓦剌镇子,他的王爷驻军在上游的桐马镇子,待他听得误传消息往南去了,王爷就率军攻打了瓦剌镇子。
      北边兜兜转转三年,岁月把好端端一个大总管,彻底变成一个老乞丐,没找着他家的王爷,倒是亲眼见着一个个被王爷攻占的地域,最后竟听边关牧民都在流传不打仗了,皇家大军已经班师回朝了!
      聂驭听得坐在地上直抹眼泪,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心酸,他家王爷终于不用打仗了,皇上到底还是念起了王爷,没一辈子让王爷驻守北疆。
      聂驭哭过就用褴褛袖衫抹干老泪,拄着木棍一瘸一拐往京城去,嘴里念叨老天爷保佑今冬别再让他冻掉脚趾头,他还想留着一口气告诉王爷,让王爷替他和王妃惩治粟氏奸贼。
      没盘缠没马匹饿肚子,仅仅靠着乞讨过活,还得挨过严寒酷暑,等聂驭到达京城已是两年后,其实早在半路就听说王爷登基,并且敕封粟月娘为皇后,兄长粟福加封镇国将军,粟氏一族荣耀无比。
      聂驭当时就犯愁了,他七岁就净身入宫,对宫里盘根错节的关系,怕比自家王爷、当今圣上还熟悉,废后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他出面指证粟氏派人杀他的罪行,也能被皇后一句处置家奴而轻松打发,除非他能拿出粟氏兄妹残害王妃的证据,否则只怕他没扳倒粟氏,自己就先被人给灭口了。
      王妃遇难时隔几年,他如今又只是平民,要如何去收罗证据?!
      聂驭在这复杂心情下,在京城晃荡几个月,冒险去了一趟西街太监所,找到昔日太后宫中一个熟识的老太监,跟他打听宫里面现今的情况,只知道玉千鸢也在宫中,其余就问不出什么名堂。
      聂驭听到玉千鸢还在宫中,手中还握着六宫凤印,那颗心渐渐放下来,似在混沌中见着亮光。
      他在西太监所里安心住着,想着先找人与玉千鸢联系上。
      联系的法子还没想到,囚禁皇陵的五王爷被人谋杀,跟着是镇国将军粟福卷入五王爷命案,粟福在大理寺天牢待了一个月也被人刺杀,据说刺杀者竟是他的亲妹子、当今皇后粟月娘。
      粟月娘刺杀兄长的事迹败露,随后也被宗人府关了起来,这段时间聂驭就悠闲住在西太监所,心想粟月娘这女人真是活该,就凭圣上刚正的性情,就算王妃生下亲子,不成气候一样当不上太子!
      小太监在藏经楼当差,虽平时看不到圣驾,但也能听到一些消息。这日带回来的消息,说是玉千鸢毒杀皇后,被圣上收回六宫凤印,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聂驭想这下子糟了,得想办法见着圣驾,要不然玉千鸢真没命了。但圣驾岂是他想见就见?他现在连个腰牌都没有,还没靠近午门就被赶走了!
      太监宫女平日是不准窜宫,更何况皇帝的昭阳宫岂是什么人都能靠近,藏经楼的小太监也不敢为他求见圣驾,当真不要脑袋了吗?!
      他是可以去京兆府门口敲鼓鸣冤,可谁知道粟家势力有没清除殆尽?他一路从北到南乞讨回来,脚趾头冻得只剩下一个,可不能稀里糊涂死在家门口!
      聂驭拿出当乞丐的本领,晌午守着文武百官上朝的南城门,下晚守着城中最大歌舞坊天一局,指望能在这遇到一两个能帮上忙的当朝官员,后来他才知道圣上起居廉简,带着底下一波臣子都不敢铺张浪费,天一局已有年把没见朝廷官员在此宴请。
      聂驭正在垂头丧气的时候,却在冬夜一个小酒馆里,听到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店家,不要竹叶青,给我们换一坛花雕,煮时搁两个青梅、几片陈皮就行了!”
      聂驭听得瞪圆老眼,赶紧循声望过去,角落那一张桌子,为首的不是自家主子又是谁?!只是天子怎会坐在这种下九流小酒肆,轻衣简从只带两男一女,连个侍卫模样的人都没有?
      聂驭还没有想明白,天子主子也看到他了,当即就愣在座上,目光死死盯着他。
      聂驭不是一般奴仆,一瘸一拐走过去,毕恭毕敬道:“主子!”
      天子主子镇定下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颔首道:“回来了?”
      聂驭躬身道:“主子恕罪,奴才来晚了!”
      聂驭自是知晓主子重情,自从母妃和胞弟死后,天子主子表面上严厉,内里却是拿他当成家人。
      天子主子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甚为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青冥之所以在小酒铺逗留,是因输了唐绝羽一个赌局,回宫之前便被拉了过来,说要他请酒暖暖身子,哪知道能在这小酒肆遇到聂总管。
      当时接到王妃的家书,说聂总管想告老还乡,青冥从未听其谈起家乡,但在军中无暇顾及,只是简单回了书信说不允。
      青冥一度以为王妃是想用她自己的人,她想跟聂总管争夺王府的控制权,不允两字也是暗示王妃收敛。
      青冥没有明白责备王妃,是因为王妃怀了自己骨肉,况且又是王府的女主人,府中事物由她调度也算合理,但她终归只是一介女流,在乎的只是王府一亩二分地,对王府外的动静和风波,又怎能抵得过经验丰富聂总管呢?!
      谁曾想书信乃是粟家找人模仿王妃笔迹,而此刻的聂总管已经遭人毒手,王妃也是身陷囹圄,他前后三次进宗人府,父皇也利用这三次机会,把王妃家族势力剔除干净,王妃身边只有几个陪嫁丫鬟,身旁环伺一群虎狼又能奈何?!
      昭阳宫内青冥皱眉坐在榻上,等更衣过后的聂驭一瘸一拐走来,盯着他的脚先问怎么了。聂驭告诉他乞讨时冻掉脚趾头,脚板底也冻得疼,现在一到冬天就犯病!
      青冥让他坐在暖凳上,听他禀告粟福的恶行时气愤不已,听他说在北边找自己三年时吃惊不已,听到京城消息都靠玉千鸢打探时迷惑不已,妖孽玉千鸢竟是为聂总管效力?!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想那玉千鸢都爬上龙榻了,又怎会听命一个王府总管?!
      聂总管此刻才告诉青冥,玉千鸢不是听命于他,而是为报答圣上昔日救命之恩!
      青冥更是一头雾水,他几时救过玉千鸢?!
      聂总管说圣上十四岁那年,在去宗人府的路上,救了玉千鸢一命。
      青冥从小就记性过人,读书能够过目不忘,但凡是经历过的,都一一印刻脑海,皱眉道:“便为此事?”
      那日去宗人府的路上,青冥的心也是冰凉,但看到几个奴才逞凶,当即就出声阻止了,救谁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出面阻止暴行!
      后来,他又见玉千鸢沦落到捡馒头吃的地步,想他昔日是自己的伴读,御膳房点心也没少吃过,那一刻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交代总管送些吃食!
      聂总管从暖凳上起身,跪在青冥的面前,叩头道:“圣上只当他是肚子饿,却不知他有心捡砒霜馒头,若不是圣上怜悯送些吃食,怕也没后来的玉千鸢!”
      一席话听得青冥愣在榻上,等将事情从头到尾再想一遍,渐渐也就得出轮廓了,皱眉道:“老二欲擒稳婆的那一次,也是玉千鸢通风报信?!”
      聂总管应了声是。
      二皇子想抓住替粟月娘接生的稳婆,本是想定他一个欺君之罪,但最终还是被他抢先一步,让侍卫带稳婆躲去别处。
      青冥眼神变幻莫测,心想如此一来就说通了,玉千鸢怕从那时就怀疑沛儿身份,等聂总管遭到粟福毒手,紧接着又是王妃遇难,他便从那时暗中调查王妃之事。
      王妃遇难的卷宗夹在兵部发文中送来,等他登基后暗查此事,找遍兵部却一直未果,原来此人并不在兵部。
      也难怪玉千鸢敢来跟他谈判,因为他算准自己要出手对付粟家,他在此刻跑来毛遂自荐正中下怀。
      青冥心中有种被人算计的愠怒,玉千鸢在他面前始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有头无脑愚蠢不堪,撩拨争宠挑事生非,谁想有朝一日自己落进对方的盘算,枉他还自以为高人一等作壁上观,原来玉千鸢已经看到他的前头去了!
      唐绝羽带着小徒弟来了,见那玉千鸢晕厥床上,一张脸惨白若纸,这是装不出来的,圣上袍子亦有血迹,狐疑道:“好好怎就吐血了?莫不是老参吃多了?!”
      等为玉千鸢把脉之后,唐绝羽皱起了眉头,回禀站在梅树前的青冥,说玉千鸢身子亏得厉害,日前又受了一场风寒,幸亏用那棵老参给吊住了,否则这会子早去阎王殿报到了!
      青冥正在院中看梅,这一树梅熬过大雪,此刻已显残败之像,皱眉道:“究竟是朕眼拙了,还是这梅果真品相不凡?”
      唐绝羽看看玉千鸢的窗户,又看看眼前的梅花,扬起眉头道:“臣倒是愿意一听,这梅如何不凡?!”
      青冥长叹一声,待到了暖阁,让采妍奉上茶,便将聂驭的话讲了一遍,只是隐去沛儿身世那段,迷惑道:“你说那玉千鸢只为报恩?”
      唐绝羽摸着茶杯,蹙眉道:“这……”
      唐绝羽的小徒弟抱着狮子狗,坐在毡毯上逗玩耍弄,插嘴道:“我看他是仰慕圣上,才不是单纯报恩呢!”
      小徒弟口中的仰慕,任谁都听出来了,饶是青冥八风不动,眸子里也溢出愠怒。
      将天子和残花败柳的玉千鸢联系在一起,就好似对一个人说有一头猪爱慕他,听在耳朵里只有讽刺和戏辱。
      唐绝羽看在眼里,故意板脸道:“胡说什么,自己掌嘴!”
      “我才没有胡说,他看到圣上的眼神,就像我看到八珍……”小徒弟全然无惧,照旧口没遮拦道:“呃,稍有一点不同,我看到八珍满心欢喜,因为我能逮着它玩,但他看到圣上满心悲哀,因为他看到逮不到……”
      青冥的脸色越发难看,连八珍都拿来作喻,他可是堂堂的天子,岂容人这般胡诌?!
      唐绝羽抬手一个爆栗,小徒弟捂着头叫道:“师傅,你干嘛打人?”
      唐绝羽冷脸道:“再胡说八道,割了你舌头!”
      小徒弟嘟嘴,不服气道:“徒儿才没有胡说八道,圣上看他不上眼是实情,但他仰慕圣上也是实情!”
      唐绝羽训斥道:“你这顽劣性子,医术上毫无长进,嚼人舌根神气得很,改明儿将你驱逐出宫……”
      小徒弟抱起八珍,满不在乎道:“不需要你赶,我自己会走!”
      唐绝瞪眼道:“你还敢顶嘴!”
      小徒弟眨眼道:“我知道师傅赶我出宫是想保护我,但师傅可还记得初入宫时,说和圣上相交不论身份地位,那时师傅你是何其洒脱,怎么三年后为一句实话,便对徒儿打骂驱逐,究竟是师傅变了还是圣上变了?!”
      青冥此刻总算听明白了,心头怒气渐渐消散,缓和声音道:“好了,你们师徒俩人,别在朕面前演戏了!”
      青冥终究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相交贵心而非虚名,皇上既能与江湖大夫唐绝羽交心以待,又如何不能与娈宠玉千鸢交心以待?!
      玉千鸢这一身的污名,有一半是为情势所迫,有一半是为他打探消息,忍辱负重不计回报,功成之后唯求一死,青冥还能再指责他什么?!
      小徒弟带着八珍去花苑玩耍,青冥就对唐绝羽苦笑道:“唐卿,朕知道你医术高明,你就帮朕治好玉千鸢,朕倒是要问问他,是不是真的仰慕朕……”
      “但朕有什么好仰慕,幼时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他落难时也没伸出援手,受他暗助却一无所知……”青冥皱起眉头,心里觉得沉重,自责道:“朕自认为赏罚分明,有功就赏有过就罚,便对粟家也是如此,独独对他只罚无赏,还以为留他一条命,便是朕心慈手软,没做过河拆桥的事!”
      听了聂驭的话,青冥这才明白,自己多少次转危为安,都是靠玉千鸢打探来的消息,仅仅就拿粟家兄妹来说,若非自己知晓他们的野心,用升为镇国将军的方式,卸掉粟福禁卫统领的官职,只怕日后封了沛儿做太子,粟家兄妹便会对他这个皇帝动手,最后挟持幼帝号令群臣!
      玉千鸢醒来看到唐绝羽不由一愣,唐绝羽能够亲自来冷宫给他治病,看来是皇帝真心不想让他死,但留着他的命要做什么?!让他交代跟聂驭的关系吗?!他一五一十交代了,皇帝又会相信吗?!
      玉千鸢正在思虑,就听唐绝羽开门见山说,聂驭回来了!
      玉千鸢愕然。
      稍晚一些,青冥进来了,愣愣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千鸢,半晌才道:“你有病在身,免跪拜之礼……”
      玉千鸢只是低着头,乌黑长发垂落地面,与平时的模样不同,低声道:“罪人不敢……”
      青冥斟酌用词道:“玉千鸢,你……想要什么赏赐?!”
      玉千鸢摇了摇头,半晌才嗫嚅道:“圣上若能撤回唐御医,罪人就不甚感激了!”
      原来还真被小徒弟说中了,玉千鸢不肯服药只求一死,枉他自以为一双锐眼看透人心,竟也有将那寒梅错看成荆棘的时候!
      青冥忽然轻声一笑,听得玉千鸢身子一抖,跟着就见皇靴走到跟前,肩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起。
      “朕将你囚禁冷宫是罚,你也确实毒杀皇后,视本朝律法于无物;但你也确实有功,靠你打探的消息,朕几次转危为安,更让皇城免于战祸,所以这赏赐……”皇帝竟然亲手扶起他,然后送他坐回床上,难得露出一回笑容,不容置喙道:“你既想不出来,那便由朕做主吧!”
      玉千鸢茫然望着皇帝,这是青冥第二次让他有种做梦的感觉,只觉得眼前的青冥也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大殿下,耳畔就听到青冥沉声道:“朕以后待你便如唐卿,相交不论身份地位,你也不用再自称罪人,就拿朕当朋友相处吧!”
      青冥的话有两重含义,一来表示自己承情,愿与玉千鸢以友相待;二来也是划出界限,俩人之间是朋友之情,要说其它便无余地了!
      青冥当初确实是这般想,想那玉千鸢并不要封赏,只是一心帮助自己登上帝位,这份情也唯有报之以情;但报之以情也只能是友情,青冥绝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不可能拿自己的感情去回报!
      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这份友情渐渐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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