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面具》寒寒

2、天蓝

　　在二十八岁的生日这一天，我终于明白，虽然我只是一个人，但是我一生一世都要假扮女神，当一个黛芙妮的冒牌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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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何日诞生，是我哥建议，把我的生日定为与他同一天。当时我没有反对，所以也就这样庆祝了六年。
　　第七年了……
　　我哥说，今年是他三十五岁生日，一定要弄得热闹一点。于是，我们家里弄得人满为患，有大哥的医生与护士同事，就连我那些「猪朋狗友」都请来了。
　　至于阿J……也在。
　　「天蓝！」
　　阿J突然大吼大叫，把我们全都吓了一跳。我冲过去送他一巴掌，喊得比他更大声：「阿J！你发甚么疯？！」
　　阿J伸手抓住我的项链，声音依然大得吓人：「这项链哪里来的？」
　　「干甚么！」我拍掉阿J的手。「我从哪里得到它与你无关，反正它也不是你家的东西！」
　　「你——」阿J退后一步，苦苦一笑，说：「天蓝，你真正的名字是——苏……」
　　「住口！」
　　我傻傻看着大哥脸色发白的冲过来，傻傻的看着他把客人全都赶出大门。
　　当我回神时，客厅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阿J和我们兄妹。
　　「哥！你疯了吗？为甚么把客人都赶走？我们要开生日会呀！」
　　我哥没理会我。他直直盯着阿J，一言不发。
　　他……似乎有点反常。我转向阿J，唤他一声，却像是吓着了他。只见他全身一震，然后忽然一把握住我的右手：
　　「银儿！你是银儿……」
　　「阿J，你闹够了！」我开始慌了，连忙甩开他，「甚么『银儿』，肉麻死了！阿J，你最好别再兴风作浪——」
　　「我没有！」阿J看了我哥一眼，双目紧闭片刻后睁开，他像下定决心似地扳住我的肩膀：
　　「听着！你叫苏银虹，不过不是红色的『红』，是彩虹的『虹』。你是遗腹子，十七岁时母亲亦得病去世。在社会福利机构生活两年后，你在十九岁那年放弃大一学业，下嫁一位年轻外科医生，从旧金山远嫁到澳门来——」「不要再说了！」
　　负伤猛兽般的嘶吼……出自我哥口中。他流下了他最不屑的男儿泪，拉住阿J的衬衫衣袖，苦苦哀求道：「J，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就算是给……天蓝一个机会，可好？」
　　阿J凝视我哥片刻，然后轻拨开大哥的手，重新望向我，低叹一声后又说：
　　「他，你叫了八年的『哥』，就是那个年轻医生，你的前夫。」
　　在震惊之中，我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了。
　　前……夫？
　　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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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跌坐在地上，胆怯的眼光直射向阿J，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然而阿J没有退缩：
　　「银儿，你是银儿，我们都这样叫你。你说你讨厌彩虹，因为它有太多颜色了，你比较喜欢高贵的银色。你带着你美丽的名字远嫁到澳门来，但是……你很快就发现，你的丈夫不过是个眼高手低的『雅痞』……」
　　「阿J。」哥突然插口：「接下来，让我……自己说。」
　　阿J点头，仍握紧我的手。哥看了我与阿J交握的手好半天，然后才点着头接下去：
　　「当年，我表面上并不介意银儿的低学历。我不准银儿工作，总说要银儿当个最最幸福的医生太太。但……事实上，我对别人的风言风语耿耿于怀。于是，我开始努力向上爬，不再甘心只当一个小小的外科医生；我要向所有人证明，银儿的确是我的『贤内助』，我的眼光没有错……最后，我为得到外科主任的支持，决定与银儿离婚，好迎娶主任的独生女……银儿很生气，她说她根本不在乎我能否成就一番事业，可我根本听不进去。然后银儿答应签字离婚，一个人回到旧金山……J，是这样吗？」
　　我惊惶的眼神转向阿J，期待他会说「这都是假的」……但阿J却说：
　　「对，是这样。银儿回到旧金山后，第一个就找了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哥，「当年你到旧金山作交流实习，跟我从同学开始。毕业后，我继续攻读硕士学位，而你就与银儿一起回澳门。结果银儿第二年就回来了，还哭得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于是我跟银儿说：『嫁给我吧，我会好好珍惜你，让你成为一个最幸福的妻子。』我想，大概就是这两个字打动了银儿。你允诺的是『医生太太』，而我给的是『妻子』。第二天，我与银儿正式结为夫妇。我早就爱上银儿了，有她作伴的生活像一场梦，却也是我最最奢侈的幸福。然而半年后，那年七月，你一个电话又破坏了一切——你说，分了手还是朋友，请银儿回去陪你庆祝生日。我不能放下研究所的事，于是银儿一个人开车到洛杉矶去了。谁知道几天后，警局竟传来银儿车祸丧生的消息！我赶到洛杉矶，他们却告诉我，银儿的尸首无故失踪！」
　　阿J冰冷的眼光移向我哥——而他竟然瑟缩起来。
　　「是我。」我的「哥哥」抬首迎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银儿怎么会遇上这种事？但是，我在警察赶到前把银儿送到医院，还烧毁她所有护照和身份证明文件。我恨银儿背叛我。我把她带到医院，因为我恨到要她亲眼看着自己死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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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我后悔了。我不该企图寻找真相！
　　结果……我找寻许久的真相，竟丑陋如斯。
　　「哥……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是阿J逼你跟他演戏，对不对？哥，你别理他，他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答应过你的，我会一辈子陪着你走，直到最后一步！」
　　哥轻抚着我的额、鼻梁、脸颊、唇，最后又回到他刻意跳过的眼睛。我看着他，却看不懂他眼底的迷蒙代表甚么。是恨？是爱？还是悔？
　　「天蓝……你知道吗？这条项链，是J送给你的。他也有一条同样的白金项链，但刻的是『银儿』。当你告诉我J与他的七个面具，我就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我拼命维持八年的平静……八年前，你重伤昏迷，我是要看着你死去的，可是你没有死，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我根本没去洛杉矶找J，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回到你身边。我告诉我自己，当J出现，我就连『哥哥』的身份都保不住了。但是，我知道，J才是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我知道甚么叫做『覆水难收』。所以……我把项链还给你，我知道J一定会认出它。」
　　我转向阿J，这一次，我不再渴望在其中找到任何情绪了。我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终于明白为何银泪珠面具会缺了蓝色。
　　阿J才是天蓝！他才是银色苦苦追寻的那抹微蓝。而我，却只是那高傲、冷漠亦孤寂的银色。
　　银色的彩虹……漂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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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黛芙妮发现自己将会死在太阳神手下，她是不是应该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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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后，朱天蓝回到洛杉矶，回到属于他和苏银虹的世界。
　　他没有带走七个面具，它们回到我「哥」身边了。我后来才知道，那七个面具是当年哥寄给我和天蓝的结婚礼物——当然，那颗银泪珠也是他的杰作；他要告诉天蓝：银色彩虹容不下蓝色，正如苏银虹永远不会真正属于朱天蓝。
　　或许我不知道当年苏银虹爱的是谁，但今天的我，自认再也接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所以，我只能继续当我的「天蓝」。
　　我不再过问关于苏银虹与朱天蓝的一切，我叫徐天蓝，我的哥哥名叫徐秋晚。
　　徐秋晚说：「你是我的黛芙妮，虽然我不能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但是我请求你，请你愿意以别的方式留在我身边，陪伴我迎接每个早晨与黑夜。」
　　朱天蓝说：「你是他的黛芙妮，请别求我帮你逃离太阳神。因为我不是你的河神父亲，更因为只有他能让你幸福。」
　　而我却只想说：「我不是黛芙妮，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我不是女神不是月桂树，我只是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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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芙妮当了好多、好多年的月桂树。然后，会不会有一天，她开始厌倦这种可怕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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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一个终生不嫁的人。虽然我留在徐秋晚身边，但是，当七色彩虹缺少了蓝色、被补上孤傲的银色，这道彩虹，已经不完整了。
　　我已经过了爱梦想爱寻梦的年纪。二十岁的苏银虹选择尊贵却孤独的银色，二十八岁的徐天蓝选择灿烂的彩虹。
　　缺憾美？一点都不美！
　　你永远只有两个选择：与你的他（她）一起努力，学会迁就对方；要不，就放弃不能与你梦想重合的他（她），继续你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