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夫》书了了

4、相见不如不见

　　易因记忆里的陆宸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像冬日的一杯热茶，淡淡的，暖暖的，而另一部分像带着冰霜的风，尖锐刺骨。

　　造成陆宸态度突变的分界线，是在大四的某个冬天。那时候的易因跟陆君临站在一起，对着反复找上门来的陆宸说：“陆宸，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人是非得要谁才活得下去的，总有一天，你看我也会像看一张椅子一样没有区别。你会发现没有什么人是不能被取代的，也许再过个十年，你就会很不理解自己当初干嘛为了这么个人吃这么多苦，从而后悔莫及。我现在看你就像看一张椅子一样没感觉，你觉得你总来找我，能改变什么？”

　　医院里人来人往，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易因一时有些恍惚。
　　他不觉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说谎能力，明明都过了三年了，他再见陆宸，仍旧还觉得跟考试一样紧张。什么叫做，跟看一张椅子一样没感觉？

　　陆宸的衣着依旧如几年前一般整洁、讲究。颀长的身形沉默地伫立。浓淡适中的剑眉下是漆黑的眼眸，幽深的，冷淡的，如一池寒潭深不见底。他看着易因，脸上没有表情，也丝毫没有打算上前寒暄的迹象。

　　“怎么？你巴不得我和易因闹翻？”陆君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宸。
　　“没。”陆宸表情淡然，语气也平静，“我还不至于为当初那么点小事，这么不大方。”

　　一边的易因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对面的陆宸，他身子有些僵化，脚也不能动，手也不能动，他看不见后方的陆宇正冲他笑着点头示意，对周遭的五感似乎一下子都封闭了起来，仿佛除了对面的陆宸，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些天见到的都是小陆的笑，小陆的大大咧咧，所以当陆宸出现在他面前时，强烈的对比敲打着他的内心。他不得不说，即便长相相似，小陆给人的感觉毕竟和陆宸不同。面前的才是易因最熟悉的陆宸，轻易一个眼神，一个音调就可以让易因想起已经模糊的过去。分开三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意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他果真还是毫无志气地想念。

　　原来小陆真的不是陆宸。
　　自己的妹妹竟然和陆宸的弟弟在交往。那么，他以后是不是也不可避免地会经常遇到陆宸？可陆宸这冷淡的态度只让易因打心底里难过、畏惧、想逃避。

　　易因很快将逃避的念头付诸实践。他冲陆宸点头，算是场面性的礼节回应。像完成任务一样跟陆宸打完招呼后，他转身便走。只是易因才想迈步，陆君临的手从后方伸过来抓住他的手臂，限制了他的行动。

　　陆君临的神情有些不满，眼神中毫不掩饰对易因没出息的指责。
　　易因冲他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相处，两人对彼此的脾气是清楚的。见易因这反应，
　　陆君临恼恼地放了手，两人正打算一起离开，听得身后更为薄凉的声线不急不慢地发声。

　　“易因。”
　　易因的脚步顿住。

　　“旁边有个咖啡厅，去喝一杯吧。”
　　还是凉到没有温度的语气。

　　易因没回头：“我公司还有点事。”
　　陆宸仿佛听不到，他语气依然平静：“你不会想我带着我弟登门去你家谈吧？”
　　易因无声地深呼一口气，他停住，慢慢回过头去。

　　安静淡雅的咖啡厅播着舒缓的轻音乐，灰白色的主打装修让视线很为舒适，只是，不知道是店内的冷气开太大，还是对面的陆宸气压太低，让易因有种自己衣服穿太少的错觉。

　　陆宸手边的意式特浓咖啡没有拉花，不加糖，最简单的白色咖啡杯表面布着少量气泡，淡淡地散发着香味和水气。陆宸以前就爱喝espresso，易因曾经尝过一口，苦得他完全受不了。
　　对面的陆宸迟迟没有开口说话的迹象，他只是不时抿两口咖啡，用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易因，令易因坐立难安。

　　为了缓解气氛，易因只能先开口：“你想跟我谈小陆的事？”
　　陆宸放下咖啡，杯底与咖啡碟相撞，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他自鼻腔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那笑声有些不善，令易因完全不知所措。

　　“不谈我弟，你难不成还期待我会想跟你谈我们的事？”陆宸身体后靠，抵在椅子后背上，视线一瞬不瞬地投向易因，眉宇未展，脸色、表情都严肃而不苟言笑，仿佛刚刚那一声笑只是人的幻觉。

　　易因回避跟陆宸的视线接触。他当然知道他和陆宸不可能谈那么不切实际的东西，“别开这种玩笑。”

　　“这对你来说已经不实际到像个笑话了？”陆宸平静到深不见底的表情有了轻微波澜，他眼底闪过几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也是，别说现在陆君临发达了你不会考虑我，就是以前陆君临快破产的时候，你不也毫不计较地跟着吗。”

　　陆宸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像是个玩笑，却让易因怎么听怎么觉得沉重。
　　“陆宸，我早说过了，我和君临不是。君临其实……”

　　陆宸冷淡地打断：“行了，你和他什么关系早跟我没瓜葛了。”
　　他将腿交叠，漫不经心：“我不在意，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陆宸的不在乎让易因觉得自己企图解释的行为有些自作多情，也让易因把辩解的言语统统吞了下去。易因抬眼注视陆宸，对面这个人依然是冰冷的态度，明明坐在一起，却拉出遥远的距离感，“陆宸，你没必要这个语气，再怎么样，我们做朋友的情分总还有吧。”

　　话刚出口，易因就觉得耳熟。他很多年前就问过陆宸类似的问题。
　　大概陆宸也回忆起来了什么，唇角微微抖动一下，像是有些被“朋友”这个词汇激怒，嘲讽的意味更为明显：“有意思吗易因。”

　　易因没有理解陆宸的语义。
　　陆宸也索性懒得装体面：“你和我都非常清楚你到底有多没心没肺，这么一副念旧的表情，你想演给谁看？”

　　易因强撑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他并不想跟陆宸以这样的方式对话。思考有些困难，发烧的症状和心底的郁结令他的头仿佛有千斤重，他侧过身子咳嗽一声，想继续谈话，但努力抑制的咳意得不到喉咙的配合，害他连声咳了起来。

　　见易因的咳嗽声持续快十秒都未停下，越咳越有破音的趋势，陆宸神色微变，他站起来：“你不是输液了吗？怎么还咳成……”
　　陆宸顿住，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恢复脸色，又坐回了座位。

　　易因的咳嗽终于止住，但喉咙仿佛撕裂一般干痒难受。
　　对面的陆宸面无表情地将几盒药扔在易因身前的桌子上：“先吃药，我没耐心听你咳。”

　　意识到易因的疑惑，陆宸嘲讽地用食指指尖敲了敲感冒药旁边的桌面：“陆宇的感冒药。”
　　易因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刚刚在医院是因为我害他淋了雨？”

　　“不然呢？”陆宸语气更不善，“听说你把他当成是我，气得拍掉了他的伞。易因，你得是有多讨厌我才这样？”

　　易因下意识摸了摸面前的咖啡杯，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当时误以为小陆装失忆，难过和愤怒充斥着整个情绪，他并没有想过，那个人可能不是陆宸。
　　易因最后没有解释，他从服务员那里要来热水，在两人的沉默中吞下消炎和止咳的药片。

　　见易因症状缓解，陆宸才说话：“说正事吧，你要怎么样才不因为我的关系为难我弟？”
　　“我没有因为你……”
　　“是不是因为我你心里清楚。”

　　易因苦笑一声，他不想在这方面继续争论：“我知道了，我不会再为难他。”
　　陆宸低头，语气依旧冷淡：“那，不送。”

　　易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嗯？”
　　陆宸投过视线：“怎么？你还有话说？”
　　“没……我以为你会有其他的事情要问。”易因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关于我俩的。”

　　陆宸将身在靠在椅背上，冰冷的脸上又透出嘲讽的笑意：“看来我刚刚的开场白说得不够清楚啊。我们俩那点事还有什么好谈的？易因，是我以前对你太过死缠烂打，导致现下让你不适应了？那真不好意思，我彻底走出来，让你有落差了。”

　　易因无奈：“陆宸，小陆和易果这样，那我们以后指不定是要见面的，关系没必要太僵。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摊开来说不是更好？”
　　“行啊，说完以后怎么样，是我们还能好回去？”

　　“……”易因沉默良久，“你知道不可能。”
　　陆宸的眸子和声线同时沉了下去：“那谈来做什么？我已经说我不在乎了，你以为我还耿耿于怀？”

　　他直视易因，指了指旁边那桌的白色雕花金属椅子，“我现在看你就跟看这个东西一样没有感觉。你去咖啡厅会在意这张椅子以前被谁坐过，以后会被谁坐吗？你需要一张椅子向你解释吗？”

　　这算是，将他以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易因放在桌子下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心里一阵阵发冷。他三年前就试图去适应猛然变得刻薄的陆宸，可事实证明，他一直适应不了。但……不能怪他。

　　易因强迫自己整理好表情和思绪，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最后勉强附上一个礼节性的笑：“那不好意思，是我浪费你时间了，我公司里还有事，就先走了。”
　　易因转身，没管身后陆宸几度变化的表情和视线。他路过一张张空着的椅子，穿过咖啡厅细长的走廊，到了玻璃门前。正推门要出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将玻璃门的把手拽住。

　　易因推门的力道被制住，他回头，向不知何时追上来的陆宸投去询问的目光：“陆宸？”
　　陆宸一声不吭地低着头。易因得不到回答，尝试着又推了一次门。可陆宸的手死死拉住扶手，阻止易因出去。

　　垂下的头发将陆宸的眼睛藏在阴影里，让易因看不清他的表情。
　　“易因。”陆宸唤他，声音有些颤抖，与刚刚的冷淡刻薄判若两人，“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