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华章》天司沧霖

2、登闻鼓

　　虽是念着要寻找那位恩公，可此时初到利城县，事务繁多，无论巨细均要处理，岳箫一时也难以得出空来。
　　最初的几日，岳箫本想着去看看的，可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便被夏氏拦下了，说什么也要让他多休养两日，彻底好了才能去县衙。好容易等到夏氏走了，才一开门，谨文又守在门口拦着他。左右出不得门，他也只好“卧床静养”。
　　直到那日，被敲得震天的登闻鼓吵起来，这下是再也躺不得了。只得忙着穿戴整齐，升堂问案去了。
　　府衙凄凉的很，像是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一片破败之象。不过想来也是，从上一任的县令辞官至今，也有两年时间了。若不是他被一贬再贬，贬成了这个七品的县令，查询空缺之时才想起来这个小地方，这里恐怕还要继续荒废下去。
　　前几日岳箫养病的时候，谨文便过来收拾整理，可因为那日冒着大雨在崖下找了岳箫一日，也染了风寒，加之县衙中早已经没有了差役，又实在找不出几个人帮忙，因此几日过去，这县衙仍是没有完全收拾停当。倒是还算整洁，只不过缺少了许多东西，因此看上去很是空荡。
　　岳箫坐在空无一物的桌前，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堂下站着一名村妇，正拉扯着另一名村妇，看见他坐在堂上，张口便是一句：“大人，这个女人偷了我家的鸡！”声音如铜锣一般响亮有力，震得他耳中都有些嗡嗡作响。
　　还未等岳箫开口，另一个村妇便道：“大人冤枉啊，我没有偷她家的鸡！”
　　紧接着先开口的村妇便又回了过去，这一来二去，岳箫竟插不上一句话，只能听她们的。他听的头痛，但却也听出了一个眉目，想拍一下惊堂木，却发现桌子上并无此物，只得以掌拍桌子，拍了许多下，这才让两名村妇安静下来。寥寥几句便将此事说了个清楚，堂下二人心服口服，便叩谢离开了。
　　可还没等他起身离开，那登闻鼓便又响了起来。
　　县里的百姓听说县令上任了，前两日便有人过来，可未见有人出来，今日听的那两名的村妇的事，便知道县令来了，便扔下手里的活赶过来了。这两年里积累的案件不少，可大多也不过是些谁偷了谁家的东西，谁家占了谁家的地，最多也不过是哪家的妇人红杏出墙了，或是谁和谁打了一架，仅此而已。虽然不是大事，但这审下来，也实在是劳心伤神。一直到太阳西斜，他才将那些审完。
　　“谨文，将县志拿过来。”岳箫才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吩咐道。
　　谨文却是不愿了：“公子，今日审了那么多案子，歇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不过是看几卷县志，不碍事的。”岳箫知道他的意思，说罢见他还是站着不动便道：“我有分寸，不会累着的，快去吧，早看完我也能早些休息。”
　　谨文这才去拿了，不一会便抱着县志过来，往岳箫面前一放：“公子那么认真做什么，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之前的两年没有县令他们不也过得好好的。还是公子想把这里治理人人安居乐业的的盛世之景？”
　　听着谨文的埋怨，岳箫倒是忍不住的笑了一声：“我不过是看看县志，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你怎么就能想到那么远的事？”
　　“谨文到公子身边十六年了，还不了解公子吗。从前每次您都是这么说，可哪次是了？您要是真的像说的那样只是了解一下风土人情，也不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个样子。”
　　“好了。”岳箫有些哭笑不得的从县志中抽出了一册道：“今天只看这一册，可以了吧？”
　　谨文瞥了一眼，觉得还是有些厚，但也知不好再劝了，便“嗯”了一声，出了房门。
　　岳箫见他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那县志还没看过两页，谨文便又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汤药，直接递到了岳箫面前。
　　“我已经好了，这药就不用再喝了。”岳箫一见便皱起了眉。
　　“救您的那位先生说过，他拿过来的药要全喝完才行。”
　　岳箫颇有些无奈，那先生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一家子人竟然都这么听他的话。但横竖这药已经喝了好几日，再多喝几碗也不过是苦些罢了。因此也未加多言，直接将药喝了。
　　谨文这才满意的收拾了药碗准备离开，却又被岳箫叫住了。
　　“谨文，那县衙堂中也太凄清了些，那些缺少的东西若是一时半刻不能全部凑全，那便先不急，先将门口的登闻鼓修整好，其他的东西以后慢慢准备。”
　　“是。”谨文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岳箫终于得以定下神来看那县志，极为粗略的翻看了一遍，心中已对利城县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便也同时有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准备过来击鼓鸣远的村民便发现登闻鼓不见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站在门口大喊大叫，引得县衙门口围了一群人。
　　岳箫是听了谨文亲自过来通传，这才穿戴整齐，踱着四方步子走到了县衙，一见门口围着的人，还未走上前去，便听有人问道：“这登闻鼓都没有了，大人是不是就不打算审案了？”
　　“登闻鼓在不在，本官都要审案。”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一下子让门口的百姓安静了下来，岳箫走上前去，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这个县衙已经荒废了两年，破败不堪，很多东西还需要准备。登闻鼓是可以让百姓鸣冤的重要物品，因此本官便首先将这登闻鼓为各位修整好。”
　　此言一出，百姓中有称赞的也有无所谓的，但最多的还是不屑，区区一个登闻鼓而已，还假惺惺的修什么啊？百姓的冤情也都是那些当官的造成的，修了登闻鼓你就不草芥人命了？你就不贪污百姓的血汗钱了？
　　百姓们一边议论着，一边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这些话，岳箫自然听见了，当然也都听习惯了。如今朝堂之上黑暗至极，官吏人人贪腐，百姓民不聊生，很多地方常有饿死的人，这些他都知道。这些年他辗转过很多地方，曾经也想过要做个好官，但结果却是被一贬再贬。因此，他也无所谓了，在这个世道上，能够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公子，他们以后会知道您是个好官的。”谨文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岳箫的神情，一边小心的劝着。
　　“无妨。”岳箫无所谓的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心道这桌子倒是不错，不过真是该找一块惊堂木，要不然拍起来太疼。
　　“登闻鼓慢点修，十天半月也无妨。”
　　“是。”
　　岳箫看人都散了，想着一时半刻大概也没有人来报案了，便准备回去，才站起身来，便看见一边的角落里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靠在墙边，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怎么了。
　　他走过去，轻声唤了两下，老人没有反应，正要试着推他两下，老人却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浑浊的双眼看着岳箫。
　　“老人家，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是有冤情吗？”
　　老人扶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我没有冤情，只是站的累了，就坐下歇了一会。”说着，老人就要走，可还没走两步，便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
　　“小心！”岳箫扶着老人，手上的感觉让他有些心惊，便问道：“老人家，你是不是没吃过东西啊？”说罢，感觉老人顿了顿，也不等老人回答，便接着道：“如果没吃的话，在县衙吃一点吧。”说罢，便叫谨文准备些饭菜过来。
　　老人起初不想吃，可岳箫劝了劝，便颤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岳箫打量着老人，他见过很多吃不上饭的难民，眼前此人怕是这一两年间都没吃过饱饭了，暗忖了一下，便问道：“老人家里有多少地啊？”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了。”
　　“没有地？”岳箫打量了一下桌上的食物，让谨文去准备些粥来：“那一直以来，是靠什么为生？”
　　老人又是慢慢的摇了摇头：“没有生计。”
　　“怎么会没有生计？”
　　岳箫正疑惑着，老人慢慢的开口了：“之前打仗，县里的年轻人大多都被抓了壮丁，只剩下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我们靠着手里的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计。后来，来了一个有钱人，他把我们手里的地都抢走了，然后逼着我们给他干活，只给我们很少的钱。”
　　“那个有钱人，是谁？”岳箫握了握拳头，将谨文递来的粥放在老人眼前。
　　“那个人叫余千赆。”老人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好像在上面有些背景，没人动得了他。”
　　余千赆。那县志因为没有县令的原因，之前两年的记载很少，但这个名字，岳箫还是有印象的，这个人动不得吗？
　　岳箫微微一笑，这个人看来有些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