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七两三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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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垣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裂了一道缝的茶杯搁回桌上，淡淡说道：“我是。”
他这半生颇跌宕起伏，少年苦学，尔后高中探花一举成名，成名之后，却又被整个燕都的官场遗忘，直到三年前被二皇子从故纸堆里挖了出来。
然后二皇子发动了政变。
——令所有人震惊的是，原本以风流浪荡闻名京城的裴二两一，竟然是太子殿下埋在自己二弟手下的暗间，在最后的时刻猝不及防地背叛，直接把二皇子一手打下了深渊！
太子埋藏多年的布置，以及裴垣放荡不羁外表下的狠辣果决，让人不寒而栗。
裴二两一是太子的心腹，帮太子扳倒了二皇子，这件事半个燕都都知道；而裴垣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有个老师叫慕采之，这件事只有慕采之和裴垣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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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那又怎样呢？”裴垣一面在心里迅速推算白疯为什么会知道他的身份，一面抬起头来，向着对面的人一笑，道：“殿下，慕大人是慕大人，我是我。”
他直起身子，伸手将茶杯盖儿盖好，轻轻说道：“慕大人是您的祖父，裴某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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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疯眼睫一垂，淡淡道：“那裴先生大可仔细想一想，我是怎么知道您的身份的。”
——慕采之对他藏得一直很严，从不让他染指他在朝堂上的势力，何况是裴垣这种精心培养的杀器。然而他前世的时候，慕采之试图抢在他死前最后利用一次他的身份，于是把裴垣的存在告诉了他。
裴垣是他的谋士，但是他绝对不会低估裴探花隐藏那副不着调儿作风下的能力——他想把这个人收为己用，自己就必须拿出镇得住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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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知道的？”裴垣看着白疯鸦羽般的睫毛，忽地笑了起来，笑得能迷倒燕都无数少女，“我无所谓殿下您是怎么知道的啊——无论是慕大人告诉您的，还是您自己发现的，或者您只是瞎猜的，我都不在乎。”
“反正，”他端起裂了缝的茶杯，也不管从自己指间漏下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茶杯顶在指尖转着玩儿，“反正殿下您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白疯霍然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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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啊殿下，”裴垣斜支着头，仿佛好奇一般看了白疯许久，终于微微一笑说道：“我先前已经说过了，慕采之是慕采之，我是我。以您对慕大学士的了解，总不至于指望他教出来的学生有什么忠诚之类的高尚品德吧？”
白疯啜着茶，淡淡道：“我从小居于深宫，不了解慕大人。”
“那您总该了解您的母妃。”
白疯瞳孔一缩，藏在袖底的左手瞬间攥紧，面上却装作无事一样，缓缓地搁下茶杯，面无表情道：“愿闻其详。”
裴垣看着他绝美的眉眼，看了许久，然后轻笑一声，给自己的茶杯重新倒满了茶水，然后把茶杯推到了白疯面前。
“来，殿下，”裴垣微微笑着，笑得仿佛地狱里的神祇，“来看一看您自己。”
——裴垣说话间仿佛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白疯明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挖坑，还是忍不住往茶杯里看了一眼。
茶水里倒映的人尚是少年，容颜却已经美得倾倒众生。少年的脸上有种亦佛亦魔的气质，沉静而妖异，若是用一句眉目如画来形容，只怕全大衍的画师都能惭愧到撞死。
“好看吗，殿下？”裴垣轻轻问道。
白疯转开了目光。
“您的母妃，当年便是这样的容貌，甚至更盛。”裴垣不给他逃避的机会，轻轻地、不容置疑地说道：“当年的丽妃娘娘艳绝天下，才情又高，当今圣上一向是不屑于只看美人的外表的，还是拜倒在娘娘裙下……从此夜夜欢好，圣宠不衰，传为一段佳话。”
他笑了笑，拎起茶壶，仰头用壶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当然了，外界传言都是这样……事实便是，慕采之四处宣扬自己女儿的美貌，终于引起了皇帝的兴趣，趁皇帝便衣找来求见佳人的时候逼女儿承了帝幸。”
裴垣说着冷笑一声，“果然，第二天慕家就接到了圣旨。”
他见白疯只是垂眼看着面前的茶水，也不答话，于是笑了笑道：“有些话殿下自然是不方便说的，不如我替殿下说了。陛下一直觉得自己唐突了丽妃娘娘的身子，对娘娘十分愧疚，在加上娘娘本是绝代的美人，陛下又动了真心，于是给了丽妃娘娘连皇后娘娘都没有的宠爱。
“……但是娘娘，她从来都是不快活的。
“娘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但是陛下依然索取无度，也不顾对娘娘的身体受不受得了……甚至有传言说，娘娘在怀着殿下的时候，陛下依然会在她那里过夜。
“……所以娘娘生了殿下您之后，就不能再生育。
“陛下不在乎娘娘能不能给他诞下龙子，他喜欢娘娘是真心的，娘娘在世的最后那几年里，日常用度的规格甚至比皇后还高，许多大臣劝陛下不要沉迷美色，陛下一直不听，也不准朝臣说娘娘的坏话。但是他临幸娘娘的时候，从来不在乎娘娘的身体。
“后来，宫中新进了一批秀女。当时陛下从来都只去丽妃娘娘那里留宿，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召了一个秀女……虽然陛下只召了那秀女一次，但是半个月之后，丽妃娘娘就病逝了。”
裴垣抬起头来，看着白疯，似笑非笑说道：“殿下心思聪颖，这个故事讲到这里，应该就听明白了。”
白疯抬起眼，看着裴垣那张迷倒无数少女的隽秀面容，淡淡说道：“裴翰林的这些话可是死罪。”
裴垣一笑道：“天知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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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疯没再说话，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把喉咙里泛起的血腥味和着茶水一起咽了下去。
上一世的时候很多事情他不懂，重活一世，他终于有机会把那些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还是无济于事。
自己一贯喜欢穿白衣，白疯又喝了一口茶，淡淡想着，如果有人能把他的白衣剥开来看上一眼，大概能看到那样的尊贵底下都是淋淋漓漓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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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裴先生是想告诉本宫什么呢？”他看着裴垣，淡淡说道。
白疯不等裴垣回话，忽地嗤笑一声，继续说道：“裴先生是想说，自己是断断情绝义的慕大学士教出来的，所以只会比慕大学士更加断情绝义？还是想拿我母妃的事来试图让我认清慕采之是个什么人，从而对探听到这种隐秘的裴先生您产生深深的敬意因此尊重您的选择任由您背叛我跑去效忠太子？”
裴垣缓缓挑起了一道眉毛，藏在桌子下的手却骤然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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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裴先生这么喜欢讲故事，那本宫也跟裴先生讲个故事吧。”白疯又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洗耳恭听。”
“在大衍王朝，最尊贵的一家人，姓白。”白疯屈起手指轻轻扣着茶几，声音极淡地说道：“大衍以单字为尊，所以白家人的名字都是单字，连侍奉他们的奴隶都是以单字为名。
“后来白家的男人和他最喜欢的女人生了一个小孩儿，女人坚持要给自己的孩子取名‘疯’字，男人觉得这个名字难听，但是他喜欢女人，从来不拂女人的意，于是便面前同意了，在孩子百日那天将这个格格不入的名字写进了宗庙。
“后来孩子长大了，读书识字之后，发现自己的名字比别人都难听，寓意也不好，根本不想是白家人会用的名字。何况在同龄人当中是长得最好看的，却经常因为名字而遭到嘲笑，孩子很不高兴，于是回去问了他的母亲。
“女人于是告诉孩子：你的命数太贵，是七两三钱紫绶朱衣的极贵之命，所以得取个贱一点的名字压一压。”
裴垣下意识问道：“命贵不好么？”
——白疯的父亲是当今天子，母亲是盛世宠妃，他也一直很奇怪白疯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何况他自己的命是二两一钱的极贱之命，听说白疯居然是七两三钱，就好比丐帮帮主见到了沈万三，忍不住就想多问一句。
白疯淡淡道：“再贵的命，能贵得过太子去？”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七两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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