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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山中枭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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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城虽比不得三江既入的扬州那般繁华,但也算得上是沟通四地的江南重镇,商贾如云,货运如雨。故而往来不绝的游人也使得这菩萨庙香火鼎盛,烟云环绕。
菩萨庙外是一条长不过百尺的宽巷,巷子旁小摊小贩扎堆卖着香烛护身符之类的小玩意儿。离庙口最近的地方倒是空出了一大位置,只有一个算命先生支了个板凳坐在路边。这算命先生的打扮着实奇怪,红衣点墨,从额头盖一张不透光的薄纱遮脸,看上去很不靠谱,煞气得很,所以也没什么人上去光顾。
温苍术经过算命摊子时,偏偏被那算命先生唤住:“前面的公子且留步。”
两人齐齐停下,温苍术移步摊前:“先生何事?”
“我算得今日有缘人会在此刻出现,准备送他一卦,现在正好等到了。”算命先生从袖中抽出一只手,掐了几个数。
“我吗?有缘人?”温苍术指了指自己,似笑非笑。
“此去蓬莱,寻找前尘往事,可有打算?”男人的手指冰凉,摸上温苍术的手骨时仿佛带着刺。
“那你想为我算什么?”温苍术另一只手按住想要上前的温犹在,打算看看这算命的如何卜卦。
“算姻缘如何?”男人的手松开,又掐了几个数,“可惜,命中无妻,姻缘也远在天边。”
“多谢,正合我意,我本就无心风月,没有也好。”温苍术收回手,却发现手腕处留了几个乌青的指印。
“那是我多此一举了,再会。”算命先生当即拎起板凳,抄起八卦旗转身入了闹市。
温犹在说不清自己对那人的感觉,既有本能的厌恶,又有莫名的熟悉,这使得自己也不好做些什么。
“是个怪人。”温苍术转了转手腕。
“我觉得他并非善类,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为好。”温犹在只能这样提醒道。
“没事,这世上奇人异事还有很多,你还只是初次下山历练,以后就会见怪不怪了。”温苍术顺势拍了拍他的肩。
温苍术和温犹在进庙后,特意请了一座金身菩萨带回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温犹在手里托着不过拳头大的金身,问:“这算什么,小小的一个贴金菩萨居然值这么多钱!小术,难道你还信佛?”
温犹在从菩萨庙一出来就开始这样称呼了,温苍术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感之处。这样一来,在外人眼里,两人倒是显得熟稔得很。
温苍术勾了勾嘴角:“我不信佛,只不过受人所托,还是要尽我职责,温兄,你且小心些。”说完,温苍术指了指温犹在手里的金身塑像。
“当然当然。”温犹在抬起一只手放在温苍术的头上,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收回了手。
回到客栈,温苍术为温犹在另开了一间房,并把花倚石托放在他的客房。
温犹在抱着手中的披风,看着独自一人走进客房的温苍术,有些担忧:“小术,你可以吗?”
温苍术在关上门前冲他点了点头,说:“没事,温兄不必担心,这也算是我的工作。不过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在我行事期间不要有任何不相干的人来打扰,这还要麻烦你了,多谢。”
温犹在左臂挂着披风,右手摸了摸鼻子:不相干的人吗?
温苍术折了十几个小纸人,开了眼后就让它们守在房间门窗以及四角。
此时已是黑夜,先前取来的桃花泥已经变得有些干硬。温苍术点破十指,挤出血珠,再将双手探入泥中。
那团泥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似的开始蠕动起来,贪婪地包裹住温苍术的手指,更有的甚至沿着手指一路向上蔓延,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吞噬更多。
温苍术眼中透出一丝厌恶,两只小纸人迅速地将金身菩萨抬到桃花泥边压碎。
温苍术抽出没被上侵的一只手,把碎成粉末的金身一点一点揉进泥里。
金身粉末一融合,那团泥就像是被灼烧了一般,立刻从温苍术的手上脱落,蠕动着逃离。金身的粉末在其中闪耀着若隐若现的微光,渐渐爬出一道道雷击的可怖痕迹。
温苍术看着它在挣扎中渐渐形成一具梭状的泥蛹,把银丝缠在两手间,用力地将泥蛹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六块。泥蛹切口依稀可见类似于雷电闪动的踪迹,还有时而浮现的血珠。
温苍术拾起最小的一块,揉捏之间形成了一个头颅,接着是四肢和躯干。再用银丝连接起来,一具人身竟初具其形。
又折了若干纸人,它们落地便把那具躯体抬起,细细地雕琢了起来。
温苍术有些乏了,躺到床上就开始闭目休息了起来。小纸人仍旧在勤勤恳恳地忙碌着,见主人睡下,有两个从细琢中暂时退出,一个为温苍术盖好被子,另一个则是吹熄了灯,随后又加入了工作之中。
温犹在一直守在门外,见屋内烛火熄灭才回了自己的客房。
这一夜,温苍术睡得安稳,平静无梦;温犹在秉烛未眠,思绪万千。
清晨的湿冷让温苍术早早地醒来,小纸人已经完工,一动不动地趴成一堆,失了灵性,又变成了一团废纸。
了虚的躯体正鲜活地坐在桌边,只是没有神智,双眼木然无光。
温苍术从袖中勾出一根银线,把纸人全部串起,叠为一打。附着在纸人们身上的灵力已经用完,温苍术点起油灯,把它们付之一炬。
“法师,你要的躯体我已经做好了。”温苍术坐到茶桌的另一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却并不喝。
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寒风骤入,温苍术禁不住搓了搓手。
对面的了虚立刻有了生气,笑道:“施主手艺确实不错。”
温苍术打量了已经上身的了虚一番,莞尔:“多谢夸奖,看来我这桃花泥用得还不错,法师你看上去面色红润,倒是颇像个活人。”
“不过,我在你里面塑了金身,想必你也不好受吧。”温苍术语气突变,神色阴鸷。
了虚眉头皱了皱,不作回答。
门外响起敲门声,温犹在试探着问:“小术,你醒了吗?”
温苍术身上的戾气瞬间消散,一副寻常的温和模样:“我已经醒了,温兄可有事?”
温犹在站在门外默不作声。在了虚出现的那一刹那,自己感觉到了一种剧烈的灵体波动,本以为温苍术会有危险,现在想来,还是多心了,看来只是那具躯体的所托非人。
了虚看着迅速从心魔中抽离的温苍术,眨了眨眼:“这位是?”
温苍术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心境的转变,露出略带歉意地笑:“说来蹊跷,门外这位我是在你所造的梦境里认识的。怎么说呢,我们算是一见如故吧。”
了虚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动了动手指:“说句不合时宜的话,依贫僧拙见,他可能是你的心魔良药。”
温苍术不觉:“法师说笑了,还望事成之后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也希望你能真正寻回情根,不要让我白费力气。”
了虚抬头和他对视:“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温苍术笑笑,一口将杯中的隔夜冷茶饮尽。
温苍术再次打开门时,温犹在还站在门口。房门一开,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奇怪。
还是温苍术先开了口:“温兄,好巧。”
温犹在把披风递给面前一夜未见的人:“你的披风。”说完,状似无意地往房内扫了几眼。
温苍术没有故意遮掩的意思,让开身来,把房内的情况交代得清清楚楚。
“那位主顾走了?”温犹在的小心思被看穿后有些尴尬。
温苍术接过披风,点了点头。
下楼时已经接近正午,天气晴朗,暖日高悬,前日化雪的湿冷也缓和了不少。
楼下大堂内依旧食客满厅,烟火酒香,有说有笑,充盈着着人情冷暖。
两人刚刚走至柜台,客栈外的天色骤变,晴日濛濛,不见青天,狂风四起,浓重的妖邪之气从店外溢入。
这股邪气温苍术分外熟悉,前几日才交过手,料想应该是枭阳的。天色顷刻昏暗无比,四周几乎暗如黑夜,宾客也慌张地议论非非。
“温兄,我得去看看。”温苍术惦念着了虚答应的舍利,快步走出客栈,向妖气涌出的方向大步疾行。
温犹在迅速跟上,临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客栈里的人,犹豫片刻,抬手结印给全城布了一个禁制,凌空虚点几步追上了温苍术前往夜叉山的步伐。
“我和你一起。”面对跟在自己身旁的温犹在,温苍术没有反对地点了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