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彪悍如猪 ...
-
卢家府上哭声阵阵,躺在院子阴影处的那口棺材,叫人瘆得慌。
阳光明媚,安孟虞稳稳神,缓缓地走了过去,耀眼的阳光给他壮了不少胆子。
在棺材前不远处的阳光下立定,安孟虞开坛做法。看在钱的份上,他还是很用心地给卢玉郎做了套高规格的法事——也只有看似越复杂越麻烦的法事,越能让死者家人心安。
他一本正经地开始念经,余总管突然从外面跑进来,在卢庄主耳边低语几句,身着丧服的卢庄主立马迈腿出了门。
安孟虞不知发生了何事,没多理会,自顾着继续做法。半个时辰后,法事做完一道程序,须得停下让卢家人哭上一场。卢二姨娘哭得撕心裂肺,搀住她的一个年轻女婢意思意思地洒下几滴眼泪。
安孟虞趁机去了趟茅房,出来时神清气爽,路过间柴房,听到里面传出几声不同寻常的动静。方才他走过去时似乎也听到一点古怪的声音,不过当时急着上茅房没有留意。
安孟虞走到柴房门前,立定脚步,侧耳听了听,又没了动静。古古怪怪的,他在心里犯嘀咕,随即一转身,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面色惨白的家丁。
“你谁啊?走路没声音的。”安孟虞正色道,眼角瞥了眼那人地上的影子。
“小天师,阿杳撞邪了,你能帮忙给看看吗?”那人扑通一声朝安孟虞跪下了,手上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安孟虞认识阿杳,但并不认识眼前这人。
“阿杳怎么了?你又是谁?”
“我是卢家新买不久的奴仆晖晖,在卢家就阿杳对我最好。他撞邪了,你快救救他。”
“撞邪啊,这个……”安孟虞很为难,他真心不知道怎么救撞邪啊。
晖晖却抬着头,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安孟虞制服恶尸的光辉事迹如同给他身上上了一层仙光。晖晖将他当半仙看待,无比崇拜。
被他这么看着,安孟虞一时心软,晖晖看来确实是没有其它办法了,自己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想到此,安孟虞眼神一移,有些不好意思。
“发生了何事?”他弯腰将他扶起,晖晖看上去比他还小两三岁,手臂上瘦得只剩骨头了。
晖晖顺着安孟虞的动作站起身,抽抽搭搭地对他解释昨夜之事。
老余头安排了六个人守夜,但临近子时,阴气最浓之时,五个家丁偷偷溜去睡觉,就留下阿杳一人守下半夜。
“虽然阿杳是伺候二公子起居的奴仆,但也不能只留他一个。”晖晖纷纷地说。
天快亮时,那五人才又偷偷地跑回来,就见到阿杳神经兮兮地缩在墙角,浑身哆嗦个不停。
那五人觉得诡异,其中胆大的上前骂了一句:“你装什么鬼?”
谁知一听到“鬼”字,阿杳就疯了似地吼叫起来:“二公子的尸首从棺材里爬出来了,爬出来了……指甲那么长,啊啊啊!”
众人被他吓得半死,还是那个胆子大的家丁探着身子去看了眼棺材——卢玉郎还躺在里面。
“发什么疯?不是好好地躺在棺材里,哪有爬出来!”五个家丁有些不满,认为阿杳是因为被单独留下守夜,故意报复他们,才说这些吓人的话。
“他们不理会阿杳的说法,又怕阿杳这样哭哭闹闹地,会让老爷知道了他们昨夜偷懒之事。于是,五人就把阿杳关了起来,对余总管说他中邪了。余总管也不敢去看阿杳。”晖晖愤愤地说,“我觉得阿杳确实是中邪了,但他们不会管他的,等余总管忙完就会设法将阿杳扔得远远的。呜呜呜,小天师你帮忙治治阿杳吧。”
安孟虞一听到卢玉郎爬出棺材,就被吓得头皮发麻,低声问道:“那你相信阿杳说的吗?卢玉郎爬出来了?”
“我信!”晖晖斩钉截铁地说,“阿杳身上的护身镜碎了,就是帮他挡了煞。他说过那护身镜很灵很灵的。”
“护身镜,哪来的?”安孟虞心道:天师施法灵验的护身镜可不便宜,阿杳一个卢家家仆还能请得起灵验的护身镜?
“那是二公子给他的。”晖晖怯怯地说。
阿杳是卢二公子的奴仆,性子温和又有些懦弱,卢家家仆都是势利眼,二公子还在时就总欺负他。卢玉郎是个不好伺候的主,阿杳伺候他时也没啥好果子吃,总之他在卢家的日子一直比较苦。倒是有一回,卢玉郎送给他一个护身镜。
“卢玉郎有这么好心?”安孟虞问,方才念了经,如今有说了许多话,他有些口渴,摘下身上的水囊袋喝了起来。
“二公子对阿杳不好,但卢家上下最让他满意的也只有阿杳。前不久,二公子越来越古怪,还在床上收了阿杳。”
“噗!”安孟虞一口水喷了出去,“不、不好意思。”
晖晖眼眶红了,继续说:“二公子以前只玩女人,也不知为何?我们这些奴仆命贱。”
安孟虞见他难过,一时也有些心酸。他虽然是个穷天师,倒也是个自由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二公子在遇上方天师之后,就越来越古怪了。”晖晖哭着说,“阿杳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
“哪个方天师?”安孟虞问。这仙岛县方士天师虽然多,但就算不熟他也都知道是哪号人物。
“这位方天师是外地来的,仙岛县知道他的人不多。”晖晖低声说,“二公子拜他为师,他说自己喜静,二公子将他供在郊外。而且,二公子也不想让老爷知道。”
“这事多久了?怎么从未听过卢玉郎也拜了个师父?”安孟虞觉得更奇怪了,卢庄主让卢大公子去求仙观学道,卢二公子既然也拜了个天师为师,那必定早就传开了。卢玉郎为什么要瞒着卢庄主呢?
“有一个月了。”晖晖答道,“这事是阿杳告诉我的,卢家只有阿杳能知道二公子的秘密。”
“一个月?”安孟虞在心里算了算,卢玉郎突然脑子进水地开始对他动手动脚,貌似也是约有一个月了。
晖晖继续说:“反正我相信阿杳说的,二公子真的‘爬出来了’。他身上带的护身镜就是挡煞碎掉了。他们怕生事,就把阿杳堵住嘴巴,放到柴房来。”他越说越伤心,“他是中邪了,若是不驱邪是要死人的。小天师帮他驱驱邪吧。”
“这个嘛,驱邪有点难,我不太在行。”安孟虞坦诚交待。
晖晖却不放过他,拉着他不肯让他走,嘴上说道:“我没什么钱,但阿杳有些积蓄,我知道他藏在哪里,我去拿来给你。”
安孟虞见他以为自己是要钱才故意这么说,顿时有些心塞。
前方忽地传来老余头急匆匆的脚步声,想必是老余头见他走开好一会儿还不见人影,过来找他了。
“你快放手,不然被余总管看到你扯着我耽误了事儿,说不定得打你一顿。”安孟虞好心道。
晖晖却哭红着眼,依旧不放手,嘴里说着:“阿杳对我很好,小天师你就救救他吧。”
安孟虞无法,想了想,从背着的布袋里取出一道八卦状的符咒,递给晖晖。这东西驱邪效果不怎么样,但他也是没办法,不懂得驱邪,被赶着鸭子上架。反正他也不收晖晖的钱,权当是给他个心理安慰,这才打发了晖晖。
安孟虞被老余头请回院中,卢庄主也回来了。众人又折腾了好一会儿,卢玉郎的尸首终于被抬出去入葬。唯有卢二姨娘放声大哭,其余人等不见怀念之情。高坟瓦撑,又以猪羊祭奠,却足以宣示卢家财力。
安孟虞陪着棺木出门,将卢玉郎葬到仙岛县不远处的一座名为“归塚”的小山上。随即,他又跟众人回到卢家,为卢家做法驱除死气。
忙活完时,已过了午时,安孟虞饿坏了。他端坐在卢家堂中,喝了一口家丁递给他的水,面上努力保持天师风范,心里想着怎么还不管饭呀?小时候的经历让他落下一个毛病——一饿就爱瞎紧张。
终于闻到一股肉香味。卢家仆人备好一堆干馍,还抬过来三大条煮熟了的白花花肉块,老余头招呼众人吃饭,他喊出一声:“开吃。”
顿时,家丁们放下活儿,来奔丧的穷亲戚们眼睛发亮,大家彼此互看一眼,瞬间犹如决堤潮水涌向那半人高的干馍。安孟虞本还想维持风度,但见对手们个个如饿猪一般彪悍,风度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安孟虞立即迈开步子迅猛地跑上去,嘴里喊道:“且慢,天师净化!”
众人听他这么一喝,划地为他让来一条道。安孟虞助力一跳,一马当先地跃到美食面前。他摆出架势,闭上眼睛,口中振振有词地做起净化之法。
他一边念,一边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儿,瞄了瞄放在桌上的三条白肉,精准地分辨出这三条大肉最好吃的部位所在的位置。然后他拿起放在肉旁边的刀子,手起刀落地为大家将肉切好。嘴里还对老余头说道:“这么多人还是先把肉切好了,否则大家七手八脚的时候见了血光就不好。净化完毕!收!”
他说完个“收”字,就顺势取下他早就盯住的三块精肉,再拿了两块干馍,甩开了膀子吃。什么风度啊,还是吃到肚子里的最实在。他这几天被卢玉郎的事儿折腾得够呛,得吃回来。
安孟虞不客气地用两大块干馍,夹着一大块肉开吃,多拿的两块精肉早被他瞒天过海般地装入布袋子里。
众家丁见小天师吃法如此高效,立即纷纷效仿。他们挤成了一堆,安孟虞占着天师优势,早就携着硕果坐到一旁悠闲地慢慢吃。
这干馍烤得有些硬,不如他自己的手艺。他做干馍时会在里面加上自制的“香酥”秘料。他厨艺很不错,小时候跟着安天师后不久就学着做菜——因为他师父做的菜实在太难吃,简直糟蹋食材。
他正吃得高兴,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咳嗽一声,安孟虞叼着干馍转过头,见到面色沉重的卢庄主。
卢庄主鬓角似乎更白了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上去比前两天憔悴些。虽说他与卢玉郎父子不合,但如今见他神色哀伤,安孟虞暗自叹了口气,毕竟还是有亲情在。
“卢庄主节哀。”安孟虞默默地嚼着已经咬在嘴里的干馍,想快点吞下去好好地跟人说话。
卢庄主打量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没有什么温度地说:“你今夜就从我卢家那大宅子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