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登仙[重生]》过野

1、升仙

　　王小虎跋山涉水来到升仙山下时已是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他出门算来三月有余，也不知道父亲的病怎样了。

　　思及此处不禁心焦，脚步更急，他匆匆越过数个行人就往上山的小道奔去。

　　被他落在身后的中年男子锦衣玉带，非富即贵，此刻面色不虞地伸手拦住王小虎：“你这小子知不知道规矩？仙山也是你带着一身浊气可以上去的么？”

　　王小虎一愣，忙抱拳鞠躬：“这位老爷，家父被魔族所伤，村里郎中回天乏力，教书先生指点我一条明路，往升仙山来求神仙救老父一命，我便急着赶来了。不知上山还有许多规矩，请老爷指教。”

　　男子面容稍霁，叹息一声：“又是魔族造的孽。你们村子也被魔物占领了吗？”

　　“那倒没有，”王小虎老实摇头，“我们村他们看不上，搜刮一番就走了。”

　　男子扇子遥遥往南一点：“你想求药，先去庙里，自有人教你。”

　　王小虎谢过他，向南走了一段，才看见升仙山脚下有个小庙。小庙朴素简陋，庙外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庙里不供佛，不供神，供的是面目模糊的一尊仙人。庙边一眼清泉，从层层盘状青石间逶迤泻下，积成一汪清可见底的无鱼水潭。

　　庙门口有张布告，大字写着前来求仙者需先在潭中取水，净手脚，净肩颈，净腰背，撇下随行侍从、门人、亲朋，在庙门处黄纸上写下所求之事，经管事过目后方可独自上山。

　　王小虎排队拿木瓢盛水洗了身上尘灰，写了因由，得了管事准允，正准备上山，忽然想去庙中拜上一拜，请神仙保佑这次求医顺利。

　　他的脚刚抬起，管事就推出手掌，一股劲气将他逼退。

　　“你做什么？”管事皱眉问道。

　　“我、我……”王小虎怯生生回答，“我想拜拜仙人，求他保佑。”

　　管事面目冷淡：“仙人不是你能拜的，你上山去吧。”

　　王小虎点点头，走向山道，再不敢回首。

　　身后一个娇俏少女追上王小虎，笑道：“这庙可不是给我们拜的，你怎么跟傻子一样。”

　　“那是给谁拜的？”

　　“是给……”少女眨眨眼，不可言说地指指升仙山顶，“你来求的人拜的。”

　　“怎会！”王小虎断定这女子在取笑他，“那儿住的不就是仙人，怎么还来拜仙人？”

　　“谁说山上住的都是仙人？”少女奇到，“飞光大陆已经一千多年没出现过仙人了，让你来这儿的人没告诉你么？”

　　“没有仙人？！”王小虎大惊失色，“那岂不是求不到仙药救我爹了！”

　　“你来给你爹爹求药的？倒是一片孝心。山上没有仙人，可有的是厉害修士，随便一个也能救你爹爹了，不必担忧。”

　　王小虎仍然紧锁眉头，不置一词。

　　少女眼睛转了转，转开话题道：“你知道这庙里为什么供奉仙人，又为什么放在山脚下么？”

　　王小虎摇头，他对这些一概不知，只因教书先生说“世上若有灵药，必在升仙山顶”，他就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一路跋山涉水走来了。

　　“因为山顶的修士都想成仙，却无法成仙。曾经最可能成仙的一位大能临终前说，他之所以难以成仙，是因为行善不够，阴德有缺。所以自那以后大陆顶厉害的修士便造了这个庙，让所有人把困难写在纸上，放在庙里，就是为了向仙人证明他们行了诸多善事。不然哪有这样的好事，让有难处的人都能找修士求助？”

　　王小虎头一次听到这样的事，他向来以为大陆上是有许多仙人的，难道那些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不是仙人么？

　　他和那少女结伴走了半日，气喘如牛，将将才到半山腰。他们找了条长石，准备休息片刻，刚坐下石头还没捂热，就听见雷声滚滚，紧接着山摇地动，乌云涌现，把升仙山顶遮了个全。

　　天色迅速由明转暗，刚过晌午却黑如子时。王小虎和那少女，还有许多在此地歇息的人都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议论纷纷，更有胆小的已经躲到大石后头。

　　“怎么回事？”少女前不久还侃侃而谈，这时也慌了神，死死抓着王小虎的胳膊。

　　王小虎摇摇头，抬眼看向山顶。

　　山顶黑云最浓，细看极黑处却有一丝白光，像一根细线，一端连着天穹，一端连着升仙山巅。

　　升仙山本不叫升仙山，后来改叫升仙山只是因为山顶有一座塔，名叫升仙塔。

　　升仙塔名副其实。在残缺的古书中，所有记录在册的飞升都是在升仙塔完成的。因此即便千余年没有人成仙了，站在这片大陆顶端的修士依然聚集在塔中。也因此那些有求于他们的凡人和普通修士都往升仙塔来，渐渐便有了那座小庙。

　　飞光大陆修士共分九级，一命修算是初入修真大道的新人，九命修则是大道将成的强者。而只有九命修巅峰的人才有资格登上升仙塔，其他人上去是会被打下来的。要问为什么？只因为塔中人多地少，且越往上面积越小，好地盘都靠抢，实力不够去抢地盘，自然要被教做人的。

　　飞光大陆人人向往着升仙塔。凡人以为塔中都是厉害修士，应该珍宝奇药遍地；修士以为塔中都是宗族前辈，应该充满灵韵，环绕无上道音。

　　然而事实上，这些修士因为举世无敌，无欲无求，寿命悠长，升仙无望，慢慢地都磨去了当初的拼搏之心。俗话说得好，人之所以堕落，是因为身边有陪你堕落的人。所以他们在升仙塔里每天赌博斗殴，喝茶扯淡，聚众八卦，尤其八自己宗门后辈的卦，顺便互相刻薄，结党营私。

　　他们最大的兴趣爱好，一是延续先辈传统，帮凡人解决解决无伤大雅的烦恼，指望哪天上界开恩，准他们成仙；二是有兴趣的时候下山帮忙打打魔族，把他们赶回魔窟；三是刁难嘲笑刚进升仙塔的新人，看对方从壮志凌云的小年轻变成牌桌上斗法耍诈的老油条。

　　许之弃刚到升仙塔那天也是如此。

　　其时他并未修炼到九命修巅峰，一进塔头上就泼下来一桶大粪。他提气往边上横移数寸，那粪泼了个空，脚才点地四边又刷刷刷甩出几条绳索朝他捆来，被他腾空躲过。接着是毒箭阵，食人花，销魂窟，美人蛇……九九八十一难后才有修士整好衣冠从二楼下来，手里握着把雷电缠绕的利剑，对他说：“小子，我听过你的名头，但你修为不够，滚回去多练几天再来吧。”

　　许之弃没说话，手指一勾，地上狼藉一片的缚仙索、毒箭、食人花、美人蛇、霸王蜂，便都就地弹起，打了个转儿齐齐向那修士袭去。

　　那人鬼哭狼嚎地顶着被蛰肿的脸去楼上求援，带下来三个帮凶，半柱香后三个帮凶又带下来三十个同伙……

　　最后许之弃作为一个本身等级不够的新人，闹得整座升仙塔鸡飞狗跳，顶层的人合计合计，终于忍痛割肉，共同给他攒出片地盘。

　　他进了升仙塔以后就在自己的地盘修炼，全不参与其他人的娱乐活动，他们偶尔聚到一起互相讨论讨论修炼问题，给许之弃发邀请帖他也从来不回应。

　　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顾昌邑到他门口敲门，请他出门一叙，被拒绝得不留情面。

　　“仙途坎坷，踽踽独行未免孤独，你就不需要人作伴吗？三娘子见你丰神俊朗，有意和你双修，你也不动心？”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许之弃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不需要，往后勿扰。”

　　啪，门又合上了。

　　顾昌邑愤愤离去，此后就传出许之弃天煞孤星，性格孤僻，不能人道的谣言来。

　　升仙塔外凡人的求助他从来不管，三娘子怀着一颗砰砰直跳的春心提醒他不行善事是成不了仙的，需得多积德，许之弃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若是仙人这么看重善行，为什么这么多恶人得利，好人下场凄惨？若是你们真要行善举，为什么不待在山下，和魔族战斗，反而苟且偷安，占了升仙塔的位置，却不努力寻求成仙的机缘？”

　　“这、这是前辈的金口玉言，你怎么！”三娘子跺脚，气得脸色通红，扭头就走，和顾昌邑他们泡香片嗑瓜子去了。

　　许之弃关好了门，坐回房里，从加了九道阵纹的兽皮包裹里抽出一杆长枪，脸上寒意尽去，冰消雪融，竟露出十分温柔的颜色。

　　他像抚摸情人一般将那把长枪从头摸到尾，寸寸不落，神情任谁看了都会头皮发麻，当他有恋物之癖。接着又打开一个翠生生的玉瓶，滴了十来滴粘稠白色灵液到金缕丝织成的绸布上，开始轻手轻脚地擦拭这把长枪。

　　这回看见的人该骂他疯子了，十万年的灵髓，谁会用来擦枪？

　　除非这把枪是许之弃的本命灵。

　　飞光大陆的修士之所以叫一命修、二命修，直到九命修，就是因为他们各个都觉醒了自己与生俱来的“本命灵”，或是刀枪棍棒，或是其它灵物，修炼即是修本命灵，本命灵的成长伴随着修士本人的成长，本命灵的生死伴随着修士本人的生死。

　　所以对本命灵为剑的剑修而言，“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并非虚言。

　　用十万年的灵髓保养本命灵，虽说奢侈，但也情有可原——人家有钱，碍你什么事？可这把长枪绝不是许之弃的本命灵，因为他从未动用过。

　　对敌不用本命灵是很寻常的，对手太弱时不必大动牛刀。一生都不用本命灵却是不可能的，本命灵就是你的武器，你的元力输出途径，尤其许之弃的经历人尽皆知，他也走到过穷途末路，差点被逼死的时候，那时他也没有拿出这杆枪。

　　许之弃的本命灵是什么谁都弄不清楚，他似乎有操控事物的能力，据升仙塔中八卦猜测他的本命灵应与五行相关。

　　他擦完枪，把它小心收回包中，接着拿出一个金晶玉魄铸成的小罐子，死死捂在胸口，双目由黑转红，艳如赤血。罐口封纸上印着玄妙图案，以人血画就，似是封印神魂的阵法，许之弃神色狂乱，盯着那个冰凉死物，叫道：“师兄。”

　　“师兄，我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你等等我，还有不久，不久了。”

　　“飞光没有办法，仙界总有，仙界没有，地府总有……你不要转世，你等着我。”

　　他一直低喃着，直到次日清晨。

　　又数年，到了王小虎上山这天。

　　谁也没看见许之弃走上塔顶，所以黑云压山时升仙塔中人人震惊。走出塔外，他们方才看见塔尖上站着一个人，狂风骤雨里屹然不动，仿佛即便升仙塔倒下了，这个人也不会倒下。

　　在漩涡似的黑云中，一缕金光降下，直奔许之弃而去。

　　“这是什么？”三娘子惊恐道。

　　“是仙云！”旁边的人倏然大叫。

　　一时之间全场耸动。

　　“他真的成功了？”顾昌邑喃喃自语。

　　“不会吧？仙云不是五彩的吗，上面分明是黑色！”有人质疑。

　　“你见过飞升？你见过吗？！谁也没见过！怎么知道一定是彩色？”

　　他们还在激烈争吵，许之弃已经看到那道金光中隐隐有一架天梯从云上朝他伸来，他朗声大笑，袍袖一展，长啸一声，如白鹤凌空，只背了装长枪的皮囊，怀揣着师兄的神魂舍利，无牵无挂地迎向接引仙路。

　　“师兄，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