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殇华》煌月

7、第 7 章

　　【七】

　　夜已深，月高悬。
　　热闹的中秋夜已入后半夜，刘珩披上龙袍离开了皇后寝宫。有宫吏上报，靖安王全军日夜兼程，竟在这中秋夜赶回京师，现全军驻在城外，请求入城。
　　宫吏汇报的声音微微颤抖，说宫中的羽林军不到八千，而靖安王的军队超过十万，如果……
　　话未完，刘珩淡淡地扫了他一个眼神，不怒而威。宫吏默然禁声。
　　夜风很凉，拂动着他龙袍的裾摆。他就站在宣和殿前，目光落在遥远城墙的彼岸。
　　深幽的眼底闪耀着平生以来最为执拗的坚持。
　　这是他的江山！
　　这是他刘珩的天下！

　　视线沉定，他招过江澄，低声对他吩咐了几句。江澄闻言一怔，却是恭顺的弯腰领旨。
　　而后，宫吏在武门唱宣：“圣上传谕，靖安王刘陵御书房见驾！”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的那一夜，也是中秋。刘珩初为帝，大设家宴。
　　所有的皇兄皇弟尽数到场，却没了那日上林苑的意气风发。在他们的眼中，刘珩已是君。他们小心谨慎，唯唯诺诺，安分守己，避让锋芒……但唯有刘陵，当庭舞剑，潇洒疏狂。
　　他沉黑的视线毫不示弱的直视着龙座上的刘珩，他的笑容温和秀雅。他说这是家宴，如果太沉闷，岂不扫了皇上的兴。
　　再然后，他献上他府上的绝色舞姬。丝竹悠扬，佳人如画，引出了皇子们的本性，而刘珩也顺意赐下了宫廷紫金酿，宴会终于不再冷场。
　　宴罢，刘珩召刘陵御书房独谈。两人皆有醉意，却正好趁着这个醉意，说一番胡言乱语。

　　御书房的灯火并没有全点亮，昏昏黄黄，留了一半的暗。
　　刘珩屏退了所有人，亲自给双方斟了酒。
　　“今日宴上，九皇弟似乎并未多饮，可是不喜欢这紫金酿的味道？”
　　“紫金酿是酒中上品，臣弟自知酒量不及诸位兄长，恐醉酒失态，故而节制而已。”
　　“即是家宴，自当尽兴。九皇弟如此节制，岂不失了许多乐趣？”
　　“为臣者，当以君意为先。皇上尽兴，即是臣弟之兴。且，若臣弟刚才宴上多饮，此时便不能陪皇上再饮，那臣弟岂不真会后悔莫及？”
　　刘陵的话虽是奉承之语，却也在理，即便在刘珩听来，也挑不出什么令人不悦的地方。他琢磨着他的神情，目光与刘陵有意无意的交汇，半是试探半是揶揄：“既然如此，那今夜就陪朕不醉不归。今日之宴，朕可要多谢九皇弟你啊……”
　　“臣不敢当。臣只是尽臣子之力，为皇上效劳而已。”刘陵礼节周全的回应，面容淡淡如常，未起半分波澜。
　　他这般滴水不漏，刘珩自是明白对方酒意不够。于是他举杯频频劝饮，深沉双眸之间突然开始期待。
　　如果刘陵喝醉，会不会溃散心防，显露少年疏狂。
　　酒过三巡，紫金酿中被加入了醉花荫。醉花荫酒如其名，要让人醉倒花荫。
　　刘陵算得到这场夜谈的凶险，却错估了帝王的阴险。纵然他再节制再聪明再谨慎，毕竟未过弱冠，酒量如何也敌不过刘珩。
　　终于，就在灯火摇晃之间，他毫无征兆地身形一侧。刘珩反射性的一伸手，他便落入他的怀中。
　　“九皇弟？”
　　试探性的一唤，回答的是模糊的一声“唔”，明白刘陵是真的被他灌醉，心头忽然无限得意。
　　他终于……真正赢了他一回。虽然，赢的也并不轻松。
　　扶了扶额，刘珩感觉到了昏昏沉沉的晕，尤其是头上冠冕沉重非常。他试图起身，却注意到了靠在他肩头的人。
　　细细看着，手指不自觉的触上刘陵俊秀的侧脸，一些微妙的情绪竟开始在心里纠缠着绵延，出离他所能分辨的范围。
　　他想起了那日上林苑的初见，想起了当初御书房的朝议，想起了登基时的朝拜，想起了今日宴席上的舞剑……刘陵的态度始终倨傲而从容，他温文尔雅，却又锐利地犹如出销名剑。白焰炽热，锋芒尽敛。
　　但再好用再锋利的兵器，若是不能完全掌控，便该趁早除去。
　　眼光中反射着灯火昏黄的朦胧，刘珩挥手召唤早已在屏风后等候多时的内侍，内侍肩上扛着的便是那名今晚刚被献上的绝色舞姬。
　　对于帝王来说，美貌的绝色，早已阅尽三千，何曾稀罕。唯有刘陵的傲气，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威仪，最是该尽早摧毁。
　　今夜的宴，本就是一场安排好的局。

　　然后——
　　没有然后。
　　刘珩设计了一切，却唯独遗漏了舞姬对刘陵的真心。那名柔弱娇媚的女子不惜舍弃一切，悲壮如飞蛾扑火般扰乱了帝王的用心。
　　或许那一晚本该发生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有发生。面对江澄为之呆愣的零乱的龙塌，刘珩下令赐死舞姬，亦在同时，下诏让众王爷离京。
　　这之后的数年，他藉由那日宴席上众皇弟的表现，踩准他们的弱点。一个一个留意他们的荒唐行径。终于在某次民意愤怒之时，“一句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肃清了血缘，也获得了民心。
　　威立朝纲，而天下太平。
　　只余下了为他的江山四处征战的刘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