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新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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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 六年级】
第一节下课，我合拢书默写新学的故事。
“佳佳，放学去我家做作业吧。”周婷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抓住我的马尾辫，卷着发尾。我偏偏头，看见她一小块白嫩的胸脯。
“嘁，佳佳才不去你家写作业呢，佳佳，晚上去我们家吧，我妈妈蒸了槐花糕。”
“王嫣然！不许跟我争佳佳！”
“哎呦，好了好了，两个小姑奶奶别吵了。这么着，我跟孙悟空学个变身术，给你俩一人一根毫毛。”
“才一根，真小气。”
“佳佳，老班说一会儿有新英语老师来给我们上课。”刘畅蹭过来，插了一句话。
“还不是新英语老师呢！一会儿年级主任和老班会来听她讲课，她讲得好才许她留下，这叫做，试、用。”周婷继续摇我的马尾，冲刘畅扬扬下巴。
我透过他们衣服的间隙看见教室后排已经摆好几个高的塑料板凳。
“那，佳佳，你说，我们让不让她留下啊？”王嫣然语调轻松，望向我的目光却很认真，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掌握了多么可怕的权力，只当是玩个将将脱离无趣的游戏。
“见到新老师再说吧。”我低头，左手拇指上的倒刺怎么都拔不掉，我将拇指放进嘴中。
“Stand up!”
同学们面面相觑，班长任毅喊了一声“起立”后，大家才参差不齐地站了起来。
“老师好。”声音起起落落，拖了几个音节。我抬头看一眼新的英语老师，她穿着枣红色长裙，扎着高马尾，脸涨得通红，隔着瓶底厚的眼镜，我们目光交汇。
“Sit down ”我望着她做出口型，旋即勾了凳子坐下。
“ Sit down ，please! ”她的声音急促，微微有些破音，但好在反应及时。
不傻。
“同学们，我姓赵，大家可以喊我赵老师，今天由我给大家上第四课，请同学们把书翻到第42页。”
“好的，谢谢同学们的配合，今天的单词大家记住了吗？下面，老师药挑几位同学为我们领读今天我们所学的单词。”
“刘畅。”新老师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点名册。
“请你从honey读到music。”
……
“朱蓉娣”
……
“赵云龙。”
一直有人窃窃私语的教室刹那间鸦雀无声，但这寂静并没能维持多久，伴随着赵云龙起身的，是木凳划过水泥地的令人烦躁的声音。我停下做练习题的笔，抬眼睨向他，和任何其他人都一样。
“……”
“来，跟老师念，r-e-a-d，read”
“瑞，瑞……瑞德”惯常的停顿，延迟。
“read.”
“瑞……”赵云龙脸很红，牙齿紧咬着这个音，一边的肩高于另一肩。我的指甲抠着水笔的塑料壳，说不出的快意。
那位新来的老师脸色也不比赵云龙好多少，她嘴唇干裂，仿佛被抽干所有水分，瓶底厚的眼镜后藏着怎样一双焦灼的眼睛，我不知道。她左手搓着长裙，右手还举着那张薄薄的点名册。
这种时候，让他坐下再教两遍就可以了，没有人会较这个真的。
教室开始嘈杂起来，右边的女孩正在用钢尺把橡皮锯成细屑，钢尺不时敲在桌子上邦邦的响。至于后面那些所谓听课的领导呢？他们也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无所顾忌。我勾起一抹冷笑。
“佳佳，下课我们去小卖部吧。”王嫣然从前面扭头看我。
“你整天就知道去小卖部！”周婷也凑过来头，“佳佳，老班没告诉新老师赵傻子口吃吗？”
“老班一定是想着赵傻子呆头呆脑的不会被提问。”王嫣然插嘴。
“看来老班这次是失算了啊。”
“安静！”任毅试图维持纪律的声音即刻淹没在沸水煮过的噪声中。他只好冲我吐吐舌头，扬了扬手里的《阿衰》漫画，意图极明确：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我看这老师估计没戏。
“佳佳，”周婷戳戳我的肩，“老师看你呢。”
我抬头，对上台上女老师殷殷的期盼目光。她嘴唇翕动着，似乎吐出几个字，拜托了或者是求求你。
为什么这么弱小啊？都不能自己强大一点，去反抗些什么吗？
我斜眼瞥向赵云龙，没有被允许坐下，他就只能站着，我忽然想起他刚站起来时，所有的脸都仰着看他，像层层叠叠的花瓣拥护着娇嫩的蕊，可现在，所有人的兴趣都已散去，他只能这么站着，承受着屈辱和惶恐。
真是糟糕。
我的大脑里又倏得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瘦弱身影。这个世界真是糟糕，强者总是对弱者以各种方式倾轧，以前是赵云龙对信予，现在是我对赵云龙，那么以后呢？这究竟会像圆圈一样循环下去还是会像链条一样无休止地蔓延啊？我一阵恍惚。
离下课还有大约一两分钟，我深吸口气。
“老师！”周婷高喊一声。
我举起了手。
【下课】
“我们去小卖部吧！”王嫣然开心地勾住我胳膊，“佳佳，你刚才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要帮这个老师呀？”
我把钢笔塞进文具袋，拉好拉链，“她挺好的，不像老班总训咱们。”
“什么咱们？老班从来都不吵你。”周婷笑嘻嘻地挑我下巴。
“许……许佳佳，谢……谢谢你，刚才……要不……要不是……你，”赵云龙突然走到我们面前，极费劲地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赵云龙，你就不能捋直了舌头再跟我们说话，唾沫星子都喷到我脸上了。”
赵云龙嘴唇停止蠕动，看向我的目光僵直。
我竭力捺下大笑的冲动，冷冷道：“我只是不想你给咱班丢人。”
“赵云龙，真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似不解气般，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我追加一句。
【水果店 许家】
“佳佳，我跟你爸出去一趟，有人来的话，你就给称一称。”
“好。”
“苹果新价一块九，别忘了啊。
“知道了。”我头也不抬，拿铅笔在破了个洞的硬纸板上演算着习题。
“进来吧，我家水果特别新鲜。”感觉到本子上明暗光线的变化，我喊道。
“报纸。”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抬头的刹那，我感觉岁月在大脑里呼啸而过。
是信予。
他穿着一个肥大的男士衬衫和一条短到遮不住脚踝的宽腿裤子，仔细看看，似乎是校服裤子，他俯身吧一小沓报纸放在空的水果筐上，后退一步，就要离开。
“信予。”我三四年没听过的名字，我仅仅喊过四五年的名字此刻从我口中清晰吐出。我才发现他的名字这么好听，信予，予信，公平地给予世界爱与信任。
他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我。
“信予，我是……”我是什么？你曾经的同桌，看见你受欺负不挺身而出反倒助纣为虐的同学？我怎么都无法继续说下去。
“你的报纸。”他惶恐地弯腰点头，便转身跑开了。
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如同我是洪水猛兽。
“信予！”我跳下板凳，走了两三步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并且没有必要，我叹口气，从角落里拿起那叠报纸。
一张小广告从我手里滑落。
宣传画上的女人未着寸缕。
我闭上双眼，胸口堵得发疼。信予，予信，拥有这样一个美好名字的干净男孩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为孩子取下这样一个名字的父母是这样的人呢？他们又是怎样目睹自己的孩子陷入这样的困境中呢？
有些问题，竟不可深究。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新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