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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申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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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故...顾久瑞的指尖轻点纸上,想起前几天发现江玖没来时去询问父亲,父亲那凝重的神情,顾久瑞知道事情绝不像江玖信里轻描淡写提起的那般简单。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江玖不得不匆忙离开江城,就连和她见上一面都办不到?
顾久瑞咬了咬牙,这种朋友遭遇了事情,自己却帮不上忙的滋味实在难受。
顾久瑞敏锐地意识到江玖所遭遇的事情之层面是如今的自己所无法触及到的,她拿着信敲开了顾斯忠的房门,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顾久瑞走进书房时,顾斯忠正坐在桌前,背朝着门。顾久瑞瞥见桌上摆着两个厚厚的信封。
“来了。”
顾斯忠没有回头,他像是早已预料到顾久瑞的到来,或者说就是为了等待着顾久瑞的到来。
“父亲,我想问关于阿玖的事情,她到底是惹上什么风险了,连我们都帮不上忙吗?”
“不仅是帮不上忙,我们也在这风波之中。久瑞啊,我本想着,我这把老骨头,不说让你大富大贵出人头地,护着你平安无事总是可以的。可没想到现在我连护你平安都做不到啦?罢了罢了,你总该自己去闯的,我相信我们久瑞是可以的。”
“父亲,到底是怎么了?”
顾斯忠没有回答顾久瑞,他从桌上拿起两个信封,走到顾久瑞身前,语气慎重地交代道:
“我左手的这个信封,装的是剑桥大学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
顾久瑞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父亲一开口,竟然是送自己出国的打算。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顾斯忠接下来说的话。
“我右手的这个信封,装的是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父亲您怎么知道?”
“我们久瑞喜欢什么,我怎么可能不去了解呢?去了国外,就不用担心了。没人知道你是我的女儿,对你来说那层束缚也就没了,你可以自由地追求自己想要的。”
顾久瑞对上顾斯忠含着鼓励和期盼的双眼,双手重若千钧,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意识到这或许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关乎她未来要走怎么样的路,成为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选择了表演这条道路,如果想避开顾斯忠的影响,只需要留在国外,不回国便好了,就如顾斯忠,国外没人会把她看做‘顾斯忠’的女儿,风气也宽松得多,而不会把演戏的戏子当成一个低贱的职业。
可是那不仅意味着与顾斯忠的长久分离,还意味着她选择做一个逃兵。
她有回到国内后继续表演的勇气吗?顾久瑞这么问自己。
答案是有。
她曾经害怕为顾斯忠蒙羞,可现在发现其实顾斯忠压根不会去在意自己,真正束缚她的是自己的内心。
曾经横跨在自己和梦想之间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扫尽,顾久瑞本该兴高采烈地揭接过顾斯忠右手的信封。
可顾久瑞依旧没有抬起手,去接过那个象征着梦想的信封。
“父亲,我一直没有给您唱过戏,我想先给您唱一出戏,再告诉您答案,好吗?”
在这个小书房,一个并不光芒四射也不华丽的舞台上,顾久瑞开始唱戏了。观众是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她的父亲,每一个步点每一处声调转折,都排练过无数次,没有丝毫错漏。
“谁言女子不如男。”
顾久瑞收了音,喘着气,定定地看着顾斯忠道:
“我想学法律。”
顾久瑞的决定出乎了顾斯忠的意料,但他没有干预的意思,只问道:
“确定了吗?”
“我确定。”
她喜欢演戏,喜欢的是体验和扮演不同人的人生,可演戏什么时候都能演,观众一个两个也没关系。相比之下,她眼下更急于做的是让自己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足以帮助自己的朋友,足以反过来保护自己的父亲。
父亲现在处于风口浪尖,被裴功博的事情所困扰;而江玖正在走的也注定是一条漫长且困难的道路。
她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只是眼前有比梦想更加重要的东西要去争取去守护。
“我还有些朋友的女儿也在英国,我把她们的地址和联络方式给你,你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想要交流倾诉都可以找她们。那几个丫头我见过几面,都是好的。”
“父亲...”
顾久瑞为着顾斯忠这托付式的语气和即将到来的离别,眼里又盈满了泪。
“别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可是什么都见识过了,十几年前革命的时候,那么乱,我都安然无恙地闯了过来了,还能怕他裴功博?之所以要送你出国,也是因为你现在在国内学不到东西,又怕你受到干扰,才送你出去的。”
顾斯忠用指腹抹去顾久瑞脸上的泪,
“我最怕我们家娇娇掉金豆子了。”
顾久瑞投入顾斯忠怀里,放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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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玖一下了渡船,就被码头上人来人往的景象所震撼。
江城向来给人的感觉是静的,像是一名温柔的女子,人最多的时候,也达不到肩并肩的程度。
申城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无论是卸货吆喝的工人,拉客的车夫,叫卖的商人,都显得又多又急,在这申城讨生活的他们面临着比江城更大的压力。
“这位小姐,您要去哪?这申城大大小小的地方我都熟,保准把您平安送到。”
“多少钱?”
“小姐,3分钱哩,不贵的。”
“我怎么听着别人都是2分?”
江玖倒不是吝啬这1分钱,只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贸然表露出自己的财大气粗可不是件明智的事情。若是想着这1分钱不多给眼前的小伙子挣去也就罢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得寸进尺呢?
“这位小姐,你别看旁的那些车夫他们壮实,壮实是壮实,可都是些闷嘴葫芦,不爱说话的。您应当是第一次来申城吧?我把这申城同您好好介绍一番,定不让您吃了亏去,如何?”
“行。”
江玖也被这小伙子的伶俐嘴皮给说动了,刚一应声,小伙子立马勤快地接过江玖的行李往车上提。
“十里桥路35号。”
江玖话一出口,那小伙子往车上放行李的手微微一滞,眼底闪过一道微光,嘴上又不停歇地道:
“那可是块好地方,法国佬的地盘,安全着呢。”
江玖笑了笑,没回话。
小伙子意识到江玖不愿意提这件事,立马收声,沿途介绍着申城的人情事物。
“这块地方乱的很,小姐若是一个人最好不要往这一片走,若是来了要仔细那些路上拦人的妇女,她们都是要拉人去那赌台的,只是这赌台进去容易出来难。”
“小姐若是对赌有兴趣,街边这些‘套签子’,金额较小,又比较简单,闲来无事可以去玩玩。”
这一路走来,小伙子真如他所言那样,把沿途的一应事物都向江玖介绍了一番。哪里鱼龙混杂,要小心,哪一片是烟花间,切勿靠近,哪一处东西便宜,哪些人做生意喜欢挣小便宜....
可以说一本活的百科全书了,江玖一边听着,心里默默记着,一边感慨自己找对了人。有这么个了解申城的人介绍,可以说是少了她许多麻烦。
到了地方,是座带院落的平房,也不知是沈济成特意安排的还是巧合,这一块地方恰好是老式的中式建筑,风格与江玖曾经的住所十分相似,而不似有些地方的西洋建筑风格的别墅。
“辛苦了。”
江玖掏出5分钱递给这小伙子,眼见他要从兜里掏钱找回,江玖道:
“你为我介绍这申城实在帮了大忙,算是我的酬谢,不用找返了。”
这小伙子却挠了挠头,有些羞赧地道:
“小姐,做我们这行的,最看重的就是个固定的生意,若是小姐看得上,不知道您以后出行愿不愿意找我,和别人一样一次两文钱。”
“那好,你明早九点来这儿等我吧。”
江玖略一思索,就确定了下来。这么个小伙子能起的作用确实比平常叫的那些车夫作用要大
“价格便定3文钱吧。你可以叫我江小姐,你叫什么?”
“同生。”
见江玖答应下来,同生脸上满是欣喜之情。他从兜里掏出两文钱递回给江玖,重复道:
“一次三文钱。”
江玖有点好笑地接过那两文钱,觉得这个同生确实是个机灵角色,挣这钱也是应该的。
同生见江玖接过了钱,突然压低声音道:
“江小姐,有件事莫怪我多嘴哩,旁边那栋屋子里住的一位太太,不是个简单人物。”
“多谢。”
同生离去后,江玖打量着自己未来即将居住的房子,从同生的话语里,她知道这房子并不普通。无论是位于法租界,还是旁边住的人身份不一般,都暗示着这处房子怕不是一般人就能住的。
江玖不缺钱,但她清楚这种房子有钱也难以找到。
这个人情,是实打实地欠下了。
若是季小姐见了,肯定会说沈济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
“我知道不该欠这份人情。”
“不过没办法,若是贸然自己闯这申城,怕是会出事。”
“放心,以后肯定把人情还上。”
江玖自言自语着走进了院子里,叫旁人见了,只怕以为她在和什么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