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障目》采采云卿

5、朋友

　　叶期文仔细地帮他把手上的水都擦干净，那样子就好像在擦一个古董瓷瓶似的。房里没有开灯，阳光混着尘埃透过窗玻璃打落在木地板上，安静极了。
　　林朗感受到他在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腕，红痕淡了很多，就像刚才的对话，一晃眼就淡在这安静的氛围里。叶期文坐起来，把毛巾撘在茶几边上。林朗低声说：“我去帮你洗洗。”
　　叶期文说：“不用洗了，我放盆里去吧。”他知道林朗不喜欢东西乱堆乱放，以前他专门负责乱堆，林朗专门负责收拾，现在不用了，现在他请了阿姨，每周都会有人来打扫三次，别说这块毛巾，就算他把整个房子都砸了，第二天也能很干净。
　　林朗在客厅里等了一会儿，看到叶期文好像是擦了把脸才出来的：“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啊？”叶期文坐到他旁边，把手机自然地撩到一边去。
　　“你是不是……。”林朗稍微往一边靠了靠，但是也不想太明显：“让何书娟给我找过兼职。”
　　叶期文笑了：“没有。”
　　“真的没有？”
　　“嗯……”叶期文继续说：“她说你有功底才找你做的，”
　　林朗才不相信他的话，会做医疗器械翻译的人没有一千个也有一万个吧，自己真的就是个半吊子水，如果找自己师兄那群人，估计能少一半时间就干完：“下次别这样了。”
　　叶期文笑了笑，没说话。
　　林朗扭头看着他：“我说真的。”
　　叶期文靠在沙发里，侧头同他对视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怕你在外面辛苦。”
　　林朗说：“这就不是你该想的事儿。”他看叶期文看着自己，又接了一句：“我挺好的。”
　　叶期文问：“我听人说你导师挺严的。”
　　“你肯定听秦逾秋说的。”林朗失笑：“那跟宋老师比当然不行，但也不算太惨。”
　　叶期文笑了笑，说：“那就好，你别逼自己太紧。”他这么说一句，林朗不一定会照做。他想起林朗小时候多要强，别人爬一棵树他就要去爬两棵。
　　叶期文从小到大都比林朗好那么一点儿，这件事一直是林朗的心病。林朗瞅瞅自己，也不觉得差到地底下去了啊，可是听得最多的就是隔壁家小叶，门门一百，个头又高。
　　林朗怀疑叶期文才是那个暗地里拼命用力，表面上云淡风轻的要强王，不得第一就不舒服。
　　叶期文枕着自己的右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他看了看林朗，忽然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林朗很轻地颤抖了一下。
　　“你不要和我和好，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吧。”叶期文轻声说：“好不好？”
　　林朗转过头来，忽然问：“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叶期文有点奇怪，他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他那个医疗器械公司有一半理由是为了自己妈妈办得，他母亲心脏一直不大好，这么多年也是自己过的。虽然——
　　叶期文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母亲有时候真的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从小他就要做最好的学生，他有时候觉得人生是一条布满暗雷的道路，不小心踏错一点儿就粉身碎骨了。但他很疲惫。他笑了一下：“没什么别的，挺好。”
　　林朗嗯了一声：“我觉得我们做不来朋友。”
　　叶期文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朗想说，上次我们做朋友结果呢。
　　他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叶期文的妈妈的事儿。他走了两年，叶期文却还在这个家里。他想起自己曾经跪下哀求过的事，如果叶期文这辈子注定不会成为她心中那个完美的儿子，那为什么不可以让自己来爱他——
　　“恶心。”
　　这两个字像一把雪亮的刀，刺在林朗的咽喉上，让他无话可说。
　　他想起叶妈妈坐在晨光中几近苍白的脸，他自己的母亲或许也会这样崩溃绝望，到时候他也可以祈求原谅吗，到时候叶期文也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吗。他不想去想，可能有的事情真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叶期文侧头看他：“试试吧，我请你吃饭，下午送你回去。”他很淡地笑了笑：“好不好？”

　　林朗下午回家的时候在楼道里碰到叶期文的爸爸和弟弟，于思琦快要考大学了，比两年前林朗看到他的时候要高了两个头。他虽然和叶期文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平时都很认真地喊叶期文叫哥。也是了，于思琦刚来的时候还是个西瓜皮头的小孩，叶期文已经是方圆百里的老大哥了，林朗一想起那时候于思琦死活要赖着叶期文的单车去上学就想笑。
　　他看到林朗和叶期文从外头进来，忽然冲他们眨眨眼：“哥，回来了？”
　　“嗯。”叶期文喊了声爸。
　　林朗听见叶伯父站在前面和自己说：“林朗回来了啊，上次去你家没见到你，变好多啊，现在是真正的高材生了。”
　　林朗被他这一夸，有点不好意思：“谢谢伯伯。”
　　叶期文站在前面笑盈盈的，那表情就好像夸的是他儿子一样。
　　于思琦趁因他爸进电梯，挨在林朗耳边小声说：“林朗哥哥，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来坐客呀。我哥这几天回家次数可多了，你再不来我哥就要住阳台上了。”
　　叶期文一掌按在这小子脑瓜子上：“你说话留点神儿。”
　　于思琦笑得不行，直往电梯里钻：“快来！”
　　林朗还没进去，又听见叶期文他爸爸在里面说：“林朗你多过来坐坐。要是可以还想麻烦你指点一下我们家这个二小子，他那生物比叶期文还差。”
　　林朗感到叶期文在他身后轻轻地撞了撞他的背，仿佛在说听见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