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江城暮》基本无害

3、第二章

　　廖净元出身于书香门第，因非正室所出，修习武功也无人阻止，正室还殷勤地向他介绍师傅，时年渐长，他与书香门第四个字渐行渐远，但好歹还留有些关系。
　　“多谢。”翠竹屏风后，略显疲惫的章至成走出来，“日后江湖上若有麻烦，可找我帮忙。”
　　廖净元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打架的事......”
　　章至成眉毛一动：“什么事？我似乎不大记得。”
　　“......我也记错。”廖净元心中包袱落地，遂与章至成会心一笑，前嫌已释。
　　两人你来我往又客气几句，罢了，屏风后传来轻微声响，打后头缓缓踱出个赤脚长须老者，高瘦身形有清雅之气，双目狭长而有神，乍一看仿佛天上神仙。
　　章至成恭敬地迎上前去：“范大夫，情况可还好？”原来那老者正是名医范巡。
　　范巡的名号无人不知，他本是皇帝座下第一御医，各种疑难杂症皆不成问题。但他于耳顺之年便告老还乡，从此隐居在临江镇某处，不再与人往来，尔来已有三载。
　　“尚且稳定。”范巡轻抚长须，但眼神扫向廖净元。
　　廖净元知道些范巡的规矩，于是板板正正一躬身：“小生先去前厅候着了，范伯如有需要，可随时吩咐。”
　　范巡点点头，却领着章至成，与廖净元一道出门，向左拐到另一个房间，将章至成带进去，两人去说些病症医治方子的事了。
　　廖净元独自右拐，进前厅坐着，有婢女上前沏了壶上好的毛尖，他端起茶嘬饮几口，兀自笑了起来。
　　武林盟主没被打败，盟主夫人也没死。高掌柜见无噱头，只得捂着额角叫人去修缮二楼破了的门窗。小翠安慰他几句，也进厨房打杂去。
　　店小二还挺欢喜，拖着破门，哼着小曲拿到外头扔了。
　　刚拾掇完，门外突然进来三个风尘仆仆的人。这三人着装相似，一水儿的褐色外衫，形容皆憔悴，个个儿气喘如牛，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店小二把门板一扔，麻溜地上前招呼：“三位客官，赶路久了，坐下吃顿好的吧。”
　　为首的瘦高个儿喘着粗气，摆手道：“不必，不必，章盟主可在里面？”
　　说话的档口，另外两人早已卸下肩上包袱，一屁股跌在长凳上，拿起茶壶倒了两碗白水，也不端稳就往脖里灌，坎了一脖子。
　　“不在。”店小二唯恐又是来寻衅的，立即否认，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找盟主作甚？”
　　为首那瘦高个儿答：“我等乃是盟主家仆，奈何不会武功，赶路时落后盟主不少，家主便让我们尽快到逢源客栈寻他，自己带夫人先来了。”
　　店小二放下心来：“如此......盟主夫人突然昏倒，章盟主便带她离开，找大夫去了。你们在这里候着，兴许不久便能等到。”
　　几人也不客气，坐下来，一碗接着一碗地灌水。期间抱怨路途遥远，还脱下鞋来查看脚底磨出的水泡，脚臭味熏走了好几个刚刚进店的客人。
　　高掌柜远远见几人也不点菜，占着座不说还影响店内气味，不悦地叫来小二：“怎么不赶他们走？”
　　小二小声道：“他们是盟主的家仆。”
　　高掌柜捻捻胡须，滴溜着眼珠若有所思。啪啪打完小算盘后，便扯着店小二笑脸相迎，简单介绍自己后，拉了两张小凳坐过去：“几位赶路辛苦了，听说盟主待你们甚是残忍......现今做仆人的生活不易啊。”
　　三个仆人都是糙人，一个胖点的当即反驳：“倒不是，盟主若亏待我们，弟兄几个早另谋他处了。”
　　“这就奇怪了......”高掌柜跟店小二对视一眼，“传言他曾强迫几个仆从吃脚皮，确有此事？”
　　“.......是有此事，”胖子挠挠头，“那时我们未与盟主同行，具体情形不很了解。但弟兄几个认为另有隐情，毕竟盟主不是恶毒之人。”
　　店小二已经一头浆糊。
　　高掌柜继续笑问三位家仆：“恕我冒犯，你家盟主在江湖上风评不好已成事实。既然说另有隐情，莫不是徇私的借口？”
　　三人中有位脾气不好的大个头，当即站起来就要动粗，另外两人连忙拉住他。
　　“恕我莽撞，恕我莽撞。”高掌柜唯恐他们又破坏客栈内物事，连忙躬身道歉，“只是实在好奇。”
　　另一个矮子：“你不信盟主且罢，但在家仆面前道盟主长短，实在不算什么好东西。”
　　胖子配合地冷哼一声，一双圆眼大睁，狠狠瞪视高掌柜，这副模样仿佛很快便要打起来。
　　小二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缩着脖子，四处乱瞟。
　　高掌柜干笑，摆手道:“诸位大人息怒。初来小店，小的也没准备大礼，但请一顿好酒好菜尚且不难。”
　　三位家仆听说有酒菜，相视片刻，达成共识。
　　店小二负责专门给这三位家仆上酒上菜，途中听到不少这几人的谈论。
　　“夫人生病后身体越来越虚弱，不如从前精悍了。”胖子边吃猪耳朵边道。
　　瘦高个儿道:“倒不是，我听说夫人在比武大会前的性格才是最温顺，生病后才泼辣至此的。”
　　“唉，性情变化竟是一夜之间的事，这都要怪陈意羊......”矮子说起来仍然咬牙切齿。
　　胖子大口咀嚼:“陈意羊从前作恶多端，现在正瘫痪在床，也算是得了报应。”
　　“倒也是，”瘦高个儿叹气，“就是苦了夫人。”
　　店小二端着盘子下去，心里在寻思陈意羊这名字似乎在哪处听过，他忍不住去问高掌柜。
　　“陈意羊鼎鼎大名！”高掌柜一拍木质扶栏，“他就是武林大会上，章至成的最后一个对手！”
　　店小二张大嘴巴。
　　“这个陈意羊以财力著称，曾用重金购得一本武林秘籍，修习几年，武功精进不少，从无名小卒脐身春城三杰。”高掌柜摸着下巴，“但他并不是最厉害的。只是不知怎么就熬到了最后关头。只可惜被章至成打得瘫痪在床了。”
　　店小二赶紧说:“方才听那几位家仆说，陈意羊好像与盟主夫人有些过节......”
　　“显然是章至成公报私仇。”高掌柜揣测到，“不过他也有这个能力，我等不好评说。”
　　店小二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此时章至成、沁沁、廖净元三人出得范巡居所。
　　章至成笑着摸摸沁沁的手:“范大夫与我说，你的病他可以治。给我开了药方，说服用半月便可康复。”
　　沁沁也笑:“范大夫果真是神医！不过也得要感谢净元小兄弟，若没你引荐，我们恐怕见不上范大夫。”
　　“哎！客气客气！”廖净元哈哈大笑，摸着脑袋道，“若要不是范伯听说过你，他也不会同意出诊。”
　　“听说过我？”章至成指指自己。
　　“听说过盟主夫人。”廖净元看向沁沁，“您，段沁沁。”
　　沁沁一双水灵眼睛:“章至成，我似乎比你有名？”
　　章至成:“......”
　　“盟主夫人之前身份不俗，但范伯未怎提及，不知可否与我一讲？”
　　“世家而已，并无其他特殊。”沁沁笑道，“你们把我想得如此神，实在太过高看了。要我说，章至成才是最厉害的人物。”
　　章至英气的眉眼舒展开，但眼底有着些说不清的幽光:“沁沁......”
　　“嗯？”
　　“没什么。”章至成突然扭头看向远处，“叫叫你。”
　　......
　　回到客栈与家仆汇合，章至成与段沁沁两人与廖净元同坐一桌，家仆三人坐一桌，客栈内其他人噤若寒蝉，好些客人都麻溜地结账逃走了。
　　客栈大堂空了一半，看得高掌柜直心疼钱，但几位大侠都是不能招惹的角儿，也腆起脸迎上去招待。待退下后，又转脸对小二撒气:“瞧你这笨手笨脚的德性，别惹恼了那几位爷！”
　　小二委屈起来，耷拉下嘴角。
　　客栈内其余客人都是来凑热闹的，筷子举在半空也忘了落下，竖起耳朵听这边动静。厨娘小翠拿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来，也想看些八卦。
　　“诸位。”章至成清清嗓子，站起来面向大堂内的客人们。
　　客人们看向他，神色各异。
　　“我与夫人来到临江镇，只为治病。”他缓缓道，“夫人在比武大会前五日被那陈意羊下毒，病情日渐加重，情况危及。而听闻临江镇的范巡范大夫是个神医，遂前来求药。”他看向沁沁，眼神有波动。沁沁见状，伸出一只手，放在他掌心。
　　此话一出，高掌柜轻轻哎呀一声，附耳对店小二道:“本以为陈意羊与段沁沁有什么私人恩怨，没想到是这陈意羊恶毒在先，竟对一弱女子下毒。也怪不得比武大会上章至成将他打成瘫痪了。”
　　店小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下寻思:若是为治病，那么，章至成给夫人吃下的那粒黑色丸状物，八成是药。而自己之前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毒药，还从中作梗，实在是给他们造成不少困扰。
　　这么想着，店小二不由得愧疚起来。
　　不仅是他们惊诧，觉得误会了章至成与段沁沁，其他客人也纷纷议论起来。
　　要说这个陈意羊，知晓他底细的人很少，可偏偏在座的一人，也是领教过陈意羊的恶毒。
　　只见一彪形大汉站起来:“陈意羊那个孙子！武功在我之下，没想到在武林大会那次，他偷偷往我水里下了软筋散！害得我刚上场就被打得七零八落，丢人到底！没想到他竟然还对女子下毒！”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这大汉是西北出了名的千斤锤，传言他两只大锤抡起来风声呼呼，无数人在那大锤下脑袋开花。只是没想到这千斤锤竟然也在临江镇。
　　“多谢吴青峰前辈信任。”章至成早就认出此人，隔着几张桌子拱拱手，“今日我突然提及此事，是想让大家知道一个大喜讯——”
　　段沁沁面带微笑也站了起来，偷偷用手指挠挠自家相公手心，两人相视一笑。一旁的廖净元也面带喜色着看他们。
　　正在这时，角落里传出一声“且慢”，紧接着一名老者拄着龙头拐杖缓缓站起，白胖的身子被茂密的长须遮了一大截，他目光矍铄:“章盟主一番话，只三言两语说了夫人病情。然而，却无法掩盖章盟主自己曾犯下的罪行。”
　　章至成皱起眉。段沁沁却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讲。
　　只见段沁沁灵动一笑:“孟老这就是在为难我们了。纵然我与他在江湖上确实留下些不佳风评，但也是有原因。比如那次命令仆人吃脚皮一事。”
　　虽说章至成与段沁沁有不少荒谬传闻，但他们还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众人议论归议论，可也没打算动摇他江湖地位，毕竟一切都得用实力说话。
　　“我被那陈意羊下毒后，一直不见好转。武林大会后夫君想替我出气，便买下陈意羊的几位家仆，对他们小施惩戒，事后放行。”沁沁从容道。
　　那位叫孟老的，当即嗤笑一声:“作恶者是陈意羊，已经得了报应。你们不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竟对家仆进行报复，命他们吃脚皮，践踏他们尊严，实在是幼稚，太过界限。”
　　“孟老教训得是，”段沁沁不卑不亢道，“但我也是人命一条，他们却听陈意羊指使干害人的事，实在也不是什么东西。要我说，吴青峰前辈在武林大会前被下了软筋散，恐怕也有那几位家仆的功劳。”
　　彪形大汉吴青峰一听这话，也气愤起来，大圆膀子往桌上一抡，发出巨大震动声:“他奶奶的！陈意羊不是好东西，那些助纣为虐的小人更不是好东西！通通都该收拾！”
　　孟老面露尴尬，捻了两把胡须，也就坐下了。
　　客人们早已无人吃饭菜，皆在观察章至成和段沁沁，听得方才段沁沁与孟老的辩驳，不由得偏向沁沁这边。毕竟武林之事确实如此。你对我不善，还击是正常手段，甚至惩罚对方家仆也不为过。
　　高掌柜拉着店小二退到后厨，和厨娘小翠一道，三人凑近嘀嘀咕咕。
　　店小二愧疚道:“我们以前实在是冤枉了盟主和夫人，他们被人下毒真可怜。那个叫陈意羊的简直不是人！”
　　“哎～江湖传言向来真真假假黑白颠倒，凡事信三分。”厨娘小翠眼珠子滴溜溜道，“而且江湖之人，说的话也是难分辨，这些你都要学学。”
　　店小二点点头。
　　高掌柜哎哟哎哟地拍头:“总是信的人多。你们看，咱客栈都空了一半，跑了的人可不是听信传言的？可怜的不仅是盟主和他夫人，也可怜了我们这些平头小卒，平时的确也不得罪什么人，但凡遇到这样的事，生意上亏损多少银两，全都要自认倒霉咯！”
　　小翠和店小二齐齐点头，之前他们确实受了不少惊吓，好在物质尚且没损失，但只怕月末发工钱时，铁公鸡高掌柜恐怕会多列些理由克扣几文。
　　就在各怀心思之际，段沁沁和章至成那边又有动静。高掌柜几人便又从厨房钻出来看看究竟。
　　刚出厨房就看廖净元也站了起来，英姿勃发，一把青色长剑佩在身侧，目光炯炯:“今日我初见章盟主，也曾抱有偏见，闹了笑话。但短短接触半天后才知，章盟主是个坦荡荡的江湖好男儿，再加上武功实在超群，盟主的称号再合适不过。”
　　在场就有围观过章至成与廖净元打斗的人，看之前二人打斗的状况，怎么说都是章至成一直在让着后辈，可见这位武林盟主不仅武功了得，气量也了得。
　　而陈意羊竟能将如此气量的武林盟主惹得大打出手，果然是做了极其恶劣的事。那么下毒这理由就可以勉强成立了。
　　获得了众人一致认同，章至成再度站起来:“诸位，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宣布。那就是，经过范巡范神医的回春妙手，我夫人沁沁，已经得到医治药方，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沁沁也站起来，藕粉色衣裙春意盎然。
　　语毕，大厅内瞬间掌声四起，众人皆面露喜色连连称赞。
　　“恳请诸位回家后告知家眷友人，我与夫人七日后傍晚，会办个茶话会，摆些酒菜开怀开怀。章某不懂摆席规矩，不见笑的都可以来捧个场。”章至成利落一躬身，拱手上抬，语气诚恳非常，“就在这家客栈。”

作者有话说

　　这个文，写于201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