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江城暮》基本无害

2、第一章

　　武林盟主之名人人垂涎，但能登其位者须有真才实学，且多出自名门，甚至身份也非比常人。
　　然，此届武林盟主——章至成。不仅出身平庸，连他的门派，也是十八线乡村十八线山头的十八线无名小门派。
　　这章至成上任后，不满一月，就已惹得江湖是一片蛋打鸡飞、狗跳兔腾，众人怨声载道，私下里称他为最魔教教主的武林盟主。为甚？因这章至成打着武林盟主的名号，却干着欺压江湖人士的恶事。若是被他整蛊一番，恐怕人没什么事，心里也有阴影了。
　　最有名的就数他买下陈意羊的仆从，并命他们吃脚垢的事了。据说后来，那些仆从哭着喊着找前主子陈意羊告状，恳请他将他们再买回去。但那时陈意羊不巧已高位瘫痪、大小便失禁，他家人表示只想找个端屎端尿的仆从，于是仆人们只好乖乖回去领着高薪吃脚垢，不愿伺候这个屎尿满床屙的重度病患，可见人心之不古，世态之炎凉。
　　“小二，酒水！”逢源客栈内，章至成翘着二郎腿，大喊一声。藕粉色少女今天话不多，懒懒趴在桌上，小嘴嘟着。
　　店小二一看客人竟是武林盟主，吓得一溜烟跑进厨房大叫“教主来了，教主来了”，引出一片恐慌，待大家知道来的是盟主而非教主后，反而更加恐慌。
　　诚惶诚恐地伺候章至成叫菜，店小二抖如筛糠，险些将茶水倒在少女衣服上。
　　“小心着些。”少女懒懒道。
　　但小二仿佛听到地府冥音，扑通一声跪下，使出五星级绝杀：“小的不是故意的，请夫人通融！”
　　必杀技神奇地奏效，少女笑出声来，颊边浮现两个小梨涡:“这些菜尽快做出来。”说完推出一份写好的菜单。
　　小二难以置信自己逃过一劫，以最快速度逃离现场，假装去厨房帮忙洗菜了。
　　章至成哈哈大笑：“沁沁，我上去给你要间卧房睡着。”
　　沁沁今天没什么活力，想必是累了:“好。仆从们什么时候能赶到？”
　　“以他们的脚程，恐怕还得要半天。”章至成说完，就上楼找房间去了。
　　此次他们不知是因什么无聊原由，竟赶了十里路，来到临江镇。镇上有些耳目的人早先就听说过这个行程，提前几天便开始搬家迁户，以致来时，街道空旷了许多。
　　逢源客栈的高掌柜就是个糙人，平时养鱼种花，晚上算算收益，仗着自己是家小客栈，便觉没有关门闭户的必要，没想到狗屎就这么准确无误地砸上门来。
　　他在章至成身后，亦步亦趋、点头哈腰：“这间屋朝阳，光线好，也宽敞，还有洗浴小隔间，平日里都是为大人物准备的。您、您看怎么样？”
　　章至成点点头：“就这间。”
　　“好嘞，我这就让小二再换床新被。”高掌柜麻溜地跑了。
　　章至成环顾了屋子一圈，床铺衣柜书桌通通齐全，屋中有个圆木桌，茶壶茶杯完备，靠窗还有个书柜，内里放了各家典籍，大致还算满意。于是他便将背在肩上的蓝纹小包袱卸下，放在屋中的小圆桌上。
　　蓝纹小包袱的口有些松了，只是轻轻一磕碰，一个青花小瓶便从中滚出，咕噜咕噜滚向桌子边缘。
　　眼见着小瓶要落下，章至成伸手一捞，瓶子便稳稳攥在手心里。
　　“哪里跑。”章至成笑着自言自语道，将小瓶在桌中央码放好，兀自搓了搓被汗黏湿的掌心。
　　这时小二畏首畏尾地抱着床新被子上来：“教主，我来换床单......”
　　“你说什么？”章至成挑起眉毛，笑着看他。
　　“教......啊！盟主！盟主息怒！”店小二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少年，一张圆脸吓得白乎乎。
　　章至成继续似笑非笑，也不说话，低头伸手，将桌上青花小瓶的软木塞拔开，在手心里倒了一粒黑色丸状物，然后沏上茶，倒满一杯，将药丸弹进杯中，而后又抬眼看了眼店小二。
　　估摸着那是粒毒药，店小二不禁浑身一个激灵，自己正值青春年华，万万想不到因为失言，性命就要再次断送，霎时眼中涌上泪来，手足无措道：“......我家中还有重病的老母和三个未出嫁的姐姐，恳请教......盟主饶命！！！”
　　正值此时，房门被推开，沁沁走进来：“店小二怎么哭了？”
　　“不关我事。”章至成将手里的杯子转了两转，“来，喝这个。”
　　沁沁上前接过杯子，喝之前转头看已经呆住的小二：“愣着干什么，换好床单就出去吧。”
　　小二愣愣地将床铺好，躬身出去，完全不明白自己是在何种状况内。等下了楼梯，如梦初醒般一瞪双眼，才反应过来自己逃过一死。
　　但捉摸着突然觉得不对劲，一拍脑门想：完了！武林盟主把毒药给他夫人喝下了！要出人命了！！！
　　“千真万确？”高掌柜听到这小道消息也吓得不轻，小胡须抖了三抖，自己在官场上并无熟人，万一店里出了什么事，该怎么跟衙门交代？！可那武林盟主武功高强，若是贸然阻拦，只怕会自讨苦吃。
　　“错不了的。我们该怎么办啊，掌柜老爷？”小二急得团团转，“实在不行我就先去报官。”
　　高掌柜一拍掌：“好！快去，跑着去！”
　　小二将肩上抹布往柜台一甩，一溜烟就往外跑，谁料脚刚跨过门槛两尺，就听到楼上“轰”的一声巨响，带着些许窗户木料残骸飞下来，直砸得他抱头蹿回客栈。
　　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似乎被人暴力踹开，随后传来打斗的声音。高掌柜惊恐，抬头向二层楼梯口望去，只见章至成与一青衫少年打在一处，身影纠缠，疾风卷动，带起大片飞尘。
　　原是那少年破窗而入偷袭章至成，不过武功两人不相上下，一时间不分胜负。
　　房间里晃出一个藕粉色身影，小二定睛一看正是沁沁，当即在心里小松一口气。
　　沁沁懒散地倚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用袖子掩住嘴，打了个呵欠：“没什么事我先去睡了，床铺似乎很软。”
　　章至成无奈：“这人武功不错，你不看可惜了。”
　　“不看。”沁沁一甩头，将门关上。
　　“好不给夫君面子。”章至成郁闷之余，使出一招穿云手。
　　青衫少年堪堪躲过，不爽道：“可敢认真打，不要闲聊！”顺便一个扫堂腿直冲下盘而去。
　　“你不是也在跟我闲聊？”章至成一笑，轻轻一跃躲开招式，趁机凑近伸手摸了把对方的头。
　　青衫少年重重哼了声，躲开对方摸头的无礼爪子：“无耻之徒，自从你当了盟主，就闹得武林不得安宁，我廖净元，今天就非要治治你不可！”说罢全力以赴，一招招皆是狠劲，击得章至成不得不认真起来，对付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公子。
　　两人来来回回过了三四招后，章至成飞起向后一跃，退开数步：“我最近忙，不跟你纠缠，祝你前途无量。”
　　“呵，我就看不惯你这仗着武功高强，就到处欺压人的尿性，看打！”廖净元被一句话激得跳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出手。
　　“也罢，”章至成叹口气，也迎上去。
　　沁沁被吵得睡不成，按着太阳穴又从房内出来，下楼要了盘水煮毛豆，一边慢慢剥毛豆，一边观看二楼的打斗。店小二在她旁边不远处坐下，忧心忡忡地看楼上，一会儿又忧心忡忡地转头看她。
　　“怎么了 ？”
　　小二支支吾吾：“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夫人。”
　　“看这急的模样，还能不让你说？”沁沁敲敲桌面，带着点笑意，“说吧。”
　　“夫人在楼上喝茶水时，可否发现里面有颗......黑色药丸？”问话的档口，小二偷瞄沁沁表情。
　　这沁沁也非寻常女子，点点头，很平静：“怎么？”
　　店小二实在费解，刚想继续问，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大喊，声音出自那名叫廖净元的少年，喊声刚落，二楼正中一根柱子砰然断裂，木屑飞扬，自二层洒下，盖了楼下看热闹的人满头满脸。
　　“我、我的修缮费......”掌柜的险些晕厥，小二连忙上前才堪堪扶住他后背。
　　沁沁抬头一看，突然大笑起来：“章至成，你可算丢人一回。”
　　只见章至成此时，满头满脸都是木头碎屑，左袖残破，露出内里精健的肌肉。他抬起右手抹抹额头：“见笑见笑。”
　　廖净元哼出一声：“叫你再嚣张。看打！”
　　说完还要再打。
　　“不打了不打了。”章至成挥挥手，喘了两声，“武功不错啊，我可以考虑收你做弟子。”
　　楼下看热闹的听到这话，无一不瞠目结舌。按理说这武林盟主的武功不会输给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少年郎，可如今竟然走了下风，更让人无法理解的，就是他居于下风还有颜面叫停，叫停不说，还涎着脸要收对方为弟子，果然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谁要做你这种人的弟子！”廖净元听他这话十分火大，又要冲上来过招。
　　章至成眼角一扬：“还来？”
　　“废话少说！”说完廖净元就冲了过去。
　　掌柜的捂住双眼：“我的积蓄......我的家业......”
　　“掌柜的，您可要乐观，积蓄是小事，若是武林盟主在这里被那少年打败，我们店还能以此为噱头搞个事发现场参观会，大赚一笔哪！”厨娘小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举着铁铲，眼里冒出钱的金光。
　　小二目露崇拜：“小翠姐好有头脑！”
　　“看这情况，那武林盟主定要输。”掌柜的点点头，“小翠，下月工资给你加十钱！”
　　小翠举着铲子欢呼掌柜英明。店小二偷偷瞄了不远处的沁沁一眼，他们这么近地说她夫君不是，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但若知道茶水中放的药丸是毒药，不晓得她心情又要有多复杂。
　　然而定睛一看，店小二猛然啊地大叫出来，把周围人吓个半死。
　　“你掌柜身体不行，别一惊一乍。”掌柜虚弱地捂着心脏。
　　店小二指着沁沁的方向，面色惶恐结结巴巴道：“不、不好了！盟主夫人她她她......”指尖略带颤抖。
　　小翠和掌柜向沁沁那里看去，发现她脸朝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小二冲过去猛摇她，可沁沁一碰就倒向一边，还是一动不动，胳膊无力地下垂，仿佛死人。
　　小翠不明状况，只知道人死了，瞬间把铁铲扔出去，尖叫起来：“来人啊——出人命了！！！”
　　高掌柜一把捂住她的嘴，念叨：“别喊，待我分析分析——眼下事情复杂了，盟主夫人被盟主毒死在客栈，盟主又被少年打败......我们这是、我们这是要发达了啊！”
　　小翠翻着白眼，唔唔唔要挣开高掌柜的手。
　　这时店小二又喊：“有呼吸，有呼吸！人没死，快找大夫救人啊！”
　　楼上的章至成也注意到楼下骚动，眼风一扫看见昏迷的夫人，当即要下去救人。但廖净元哪愿善罢甘休，死死挡在跟前：“莫走，我们还未对决完。”少年眼睛内是少有的固执，瞳仁内闪出跳动的火焰。
　　很像当年的自己，但自己俨然没心情逗弄这少侠了。章至成眯起眼睛：“眼下没时间同你玩耍了，有缘再会。”说罢，身形一晃。
　　廖净元只觉眼前的人电光火石间仿佛化作一道虚影，继而又散成一阵风，打他肩头急速掠过，还没回神，转眼间便已出现在楼下，扶夫人去了。
　　他呆愣片刻，突然觉得有些面红耳赤，抬不起头。对方的功力，目前他难以望其项背。
　　“沁沁！”章至成一把抱起昏迷的夫人呼唤，一边回忆着附近医馆的大致位置。正欲飞步出客栈，谁想那平时胆小的店小二竟然直直挡在面前。
　　店小二双臂大张，声音仍带着些颤:“我们已叫人去找大夫，盟主将她留在这里便好。”
　　章至成不悦:“来不及了，让开。”
　　“偏不让！”店小二年轻气盛，大声道，“你给她服下毒药本是要害她，现在作出假惺惺的模样，是打算将她带到哪里去？”
　　话一出口，引起一片哗然。人们交头接耳起来：这武林盟主实在丧尽天良，连亲夫人都要陷害，简直没有人性。几个莽撞些的，已经撸起袖管准备上前给店小二撑腰了。
　　章至成挑挑眉头，面露微妙之色:“你说什么？”语气带着些咄咄逼人。
　　众人议论纷纷，不断观察对峙的二人。小翠看事情复杂，拿着铁铲一溜烟跑回厨房了。
　　高掌柜连忙小跑着上前，当和事老:“店小二纯真，一心想帮夫人，盟主也请相信我们，大夫很快就到。”
　　章至成看着怀里的沁沁，尽管已经昏迷，可她额头上仍不断有冷汗渗出，顺着额角流经面颊，汇聚在下巴尖，模样痛苦。
　　“我与她来临江镇，便是要找一位叫范巡的名医。普通大夫已不能控制她的病情。”章至成急躁道，一脚踹开店小二，“走了！”
　　说完就一个闪身，抱着沁沁跃上房头，三两下便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店小二捂着被踹疼的屁股，呆呆地愣着，一时没反应。高掌柜看不下去，一巴掌照着他后脑壳拍去:“小呆子，你确定他是要害他夫人？”
　　店小二还是呆呆的:“我也不明白了。”
　　“.......你说说你！”高掌柜拿出扇子在店小二头上就是一通地敲打。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此时廖净元已从二楼跃下，刚好听到章至成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自言自语寻思道：“范巡？”猛然间灵光一现，突然拍掌说了声巧了，遂两足一点，便顺着章至成带沁沁离开的路线追去。
　　店小二仍默默抱着头，高掌柜停下手中动作道：“那少侠也跟他们走了。”
　　小翠这时从后厨走出来，精明无比：“逢源客栈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