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叶与梓

1、不能说的秘密

　　（1）

　　江夏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鸽子盘踞的广场上。

　　她身着素白色的连衣长裙蹲在鸽子群中间，数不清的鸽子围绕在她四周，安安静静地啄食，一层层的将他包围起来，就像一朵巨大的花在绽放。

　　一只大胆的鸽子停在她的左肩上，她没有挥手驱赶它，反而抬起右手，将剩下的面包放在它面前，任由鸽子啄食。

　　这里的鸽子不怕人，人喂鸽的场景很常见，却极少有人能和鸽子相处得这么融洽、自然——就像是一家人，或者和很好的朋友在一起。

　　那场景是那样神圣而不刻侵犯。江夏没敢去打扰，一直到她离开，江夏也没迈出半个步子。

　　还有机会的。江夏想：要认识她。

　　接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江夏都没能在喂鸽子的人里找到她，也没再看到一个像她那样的喂鸽人。

　　她不见了。

　　在得出这个坏消息之后，江夏又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她和自己是一个学院的。

　　有了同在一校这个线索后，江夏开始向同学们打听她的信息。只是，过程的顺利超过了江夏的预期。

　　她是隔壁班有名的“冰壁人”，在年级里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江夏也没少在同学们嘴里听到她的传言，只是从来都不认识她。

　　她，叫白绮罗，个性冷漠，向来独来独往，从来不和人交流，有同学甚至怀疑，她根本不会说话。人送称呼“冰壁人”，“真空女”。

　　就这样，得到了她的消息，江夏还是没办法和她相互认识、交流。

　　那日她喂鸽子的情景，一直在江夏的脑子里萦绕，挥之不去，而且画面越来越清晰。

　　江夏没办法把那个温婉恬静的她与学校里那个冻死人不偿命的白绮罗联系在一起。

　　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也让江夏不由得对白绮罗不同的两面好奇。

　　（2）

　　白绮罗原本是个善良、温柔的好女孩，是个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动物都很友好和善的人，也因此，她有很多人类朋友和动物朋友，但有一次在一件事上，遭到了最好的朋友的背叛，从此伤心欲绝，对和别人交友也心灰意冷，心只在她的动物朋友身上……

　　以上，来自江夏对白绮罗各种不负责任的猜想。

　　从知道白绮罗的身份开始，江夏就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可以说在学校里，教室外，但凡有白绮罗出现的地方，几乎看得到江夏的身影。

　　江夏这算不算是中邪了！

　　可不管江夏怎么努力的去了解白绮罗，始终没和她面对面的说过话，打声招呼。

　　江夏不知道白绮罗是否如她所想象的那样，受过朋友的背叛的伤，但她从来都相信一件事：用真心就一定能交到朋友。

　　不过，白绮罗这条路对她来说应该是一条坎坷的路。

　　（3）

　　“你其实没有传说中的那些冷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才是真实的吧！”

　　白绮罗顺着声音回过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蓝色短袖T恤，灰色牛仔裤的女生。

　　“你好，我是江夏，和你是一个学校的。”女孩显然是在和自己说话，“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沉默了几秒钟，白绮罗一声不吭，继续喂鸽子，完全不理会江夏。

　　真的很冷啊！

　　江夏首战出师未捷，无奈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白绮罗喂完鸽子再聊，时间等得长了点，但江夏很满足。

　　原本是打着散心的借口出来的，没想到竟遇到了白绮罗。虽然不是第一次看白绮罗喂鸽子了，但是江夏总觉得是那么新鲜。白绮罗身上总是有一些不知道的东西在吸引着她靠近，她看到的白绮罗，并非是旁人所见所闻的那般冷漠无情，而是像隐藏在白绮罗冷漠眼神下的那团炙热、温柔的火焰一样的人。

　　简单点说，就是现在正专心照顾鸽子的白绮罗。

　　不过，今天的白绮罗好像不在状态，大概是因为她突然跳出来说了那些话吧！

　　喂完了鸽子，白绮罗就走了，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江夏，当她不存在，而江夏也没说半句话，静静地跟在白绮罗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她们俩都很在意呢！

　　走了一段路，白绮罗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到江夏面前，递给她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娟秀写着她想问江夏的问题：你为什么想和我做朋友？

　　看到问题的江夏十分震惊。

　　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还不怕麻烦要写出来？

　　江夏很不解，难道这附近有人窥视偷听，用纸写是为了保密？还有这纸和笔，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说是白绮罗无意中带在身上，又恰巧被江夏赶上了？

　　根本没一点说服力好吗！

　　那么，就只剩一个可能性：传言是真的，白绮罗不会说话。

　　所以才会随身携带着纸和笔，方便和别人交流。

　　得出白绮罗不能说话的结论让江夏有些伤感，虽然她不是会歧视特殊人群的那种人，但这种真相多少会影响她的心情。

　　“当然是第一感觉啊！因为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和你做朋友！”江夏笑得很灿烂，她不知道白绮罗的真实情况，但不管白绮罗是不是那种人，江夏都会尽自己所能给予白绮罗足够多的朋友关爱。

　　一定要让她敞开心扉，接受自己。

　　江夏无数次的告诫着自己：别问白绮罗为什么不说话！她害怕会伤害白绮罗，可她却没能忍住心中强烈的求知欲，在她们肩并肩安静的一起走过一段路后，江夏不小心说出了口。

　　“你不能说话吗？”

　　“我……”面对江夏的质疑，本不用做什么解释，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是第一个要跟她做朋友的人，她一时着急，竟松了口，但马上又识趣的闭上嘴，不出声了。

　　虽然白绮罗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但江夏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觉得心情大好。不过须臾，又意识到了什么，在心里一遍遍重音声明，自己高兴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自己知道了白绮罗会说话，不是哑巴。她才没有看不起残疾人！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

　　好不容易把思绪拉回来，却看到白绮罗的脸色有些难看，严肃的脸上却又有几分怪异的表情。

　　她在害怕！

　　白绮罗的种种表情，让江夏确定了这其中必定是有很大隐情的。

　　既然如此，她何不继续询问下去，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既然能说话，为什么还用写的？”江夏问。

　　白绮罗不做声，从口袋里掏出了带笔的本子，翻开写字。

　　“这个问题等有机会再告诉你了，很高兴认识你！”

　　“江夏。”

　　这是写在纸上的内容。

　　虽然白绮罗不说，但是低头写字的时候，她的脸上挂着的笑容，似一道阳光，直达人心底，化开所有的悲伤。

　　江夏很高兴。面对着她，白绮罗的笑容未曾敛起过。

　　她们这算是朋友了吗！

　　一切答案就等时间来证明吧！

　　（4）

　　“嘿！绮罗。”江夏一面招手，一面以她校园短跑第一名的速度奔到白绮罗身边，一脸笑容的白绮罗静坐在秋千上，等到江夏奔到她面前才轻轻说了声：“嗨！”

　　江夏迅速坐上了秋千，边喘气，边打开书包，拿出了一张卷子递给白绮罗，笑得那叫一个得意，“看看我考的一百分，我妈答应我，要是我数学能考满分，就给我买我喜欢的裙子，虽然这只是次测验，不过她也不能反悔啦，到时候也帮你买一条哦！”

　　“嗯，很——棒。”白绮罗把那张尽是打着红勾勾的卷子还给江夏。

　　“是夸我的吧！当然了，我也知道的，”江夏站了起来，做了个一飞冲天的姿势，朗声，“我——是最棒的！”

　　“嗯……哈哈～”江夏那模样实在太滑稽了，白绮罗忍不住笑出来了。

　　“哈哈～”

　　看到白绮罗是根本停不下来的趋势，江夏摸了摸后脑勺，不解道：“我有那么搞笑吗？”

　　白绮罗依旧笑而不语，江夏耸了耸肩，无奈的承认了，“好吧，其实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的。”说罢，也笑了起来。

　　黄昏时的公园渐渐安静下去，唯有两个少女的笑声最动听。

　　选在这人迹稀少的时间和地方见面，是白绮罗做的决定。

　　白绮罗和江夏约定，在学校里时，以前怎样就还是怎样，放了晚学后，就在这一到傍晚就杳无人烟的小公园碰面。

　　一个星期前，在江夏不懈努力与真心感动下，白绮罗开始待见江夏了。两人成为了好朋友，同时，白绮罗也对江夏坦诚了她不能说话的秘密——

　　“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哦。”白绮罗小心叮嘱江夏。

　　江夏攥紧了手里的纸条，点点头，紧张的看着白绮罗正奋笔疾书的纸条。很快，答案揭晓了。

　　白绮罗在纸上写道——

　　“其实我不说话不是因为我会不说话。我有很严重的口吃，所以才不敢开口说话。”

　　江夏恍然大悟。

　　原来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之前听说的那些完全都不着边呀！

　　误会解开了，两人却都默不作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江夏才想起来，她应该要安慰一下白绮罗。换位思考，将心比心，江夏也能理解白绮罗，可是作为朋友，她要做的，不应该仅仅是给白绮罗更多的理解、关爱，还应该帮白绮罗重拾面对人际交往的勇气。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直陪在白绮罗身边，如果真的到那时，那白绮罗岂不是又要自己一个了。

　　“别那么悲观主义，不能因为这些事就不和人交流，拒人于千里之外。”江夏说，她的本意是想鼓励白绮罗。

　　白绮罗听了之后，微微一怔，然后一副颓然的模样。江夏看了，心凉了一大截，该不会这么巧被自己点中了一段因口吃而被笑话的黑历史了吧！

　　可事实就是如此，白绮罗的委屈也多半来此。

　　她还记得因为口吃，爸爸妈妈为她吵过无数次架；因为口吃，从小到大，她走哪都被人笑话。同龄人的眼里，她只是一个用来笑话的对象。一次又一次，她想逃离那个讨厌的地方，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爸爸妈妈终于拗不过她，带着她搬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不会再让人知道她的过去，不会再让那些事在自己身上重演。

　　她的声音从世界上消失不见了，念过的每一个学校都出现了“冰壁人”白绮罗的流言。

　　直到，有一个叫江夏的人出现，微微荡漾了她多年沉寂的心，她诚挚的关爱，让她交托出了沉埋心底多年的秘密。

　　但没想到的是，江夏有一个和她一样的秘密。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也和你一样，有严重的口吃。你也要给我保密哦！”江夏一本正经的说，“那时候，好多人都笑话我，后来我就学聪明了，和别人说话只说一个字。比如，嗯、好、棒……总之，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只用一个字回答，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我其实是口吃了。”

　　江夏说这番话时，白绮罗看着她，双眼亮晶晶的，神情有些激动。

　　江夏继续说，“到后来，我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能一直只说一个字，就让家里人带着我找了医生，我的口吃就好了。看我现在说话多流利啊！”

　　唰，白绮罗以最快的速度把纸条写好，并撕下来交给江夏。

　　——能想到用一个字来和人交流，你真的很棒啊，可以教我吗？

　　江夏兴奋得直点头。

　　于是乎，这天开始，白绮罗恢复了开口说话的信心。有江夏的帮忙，她也在很努力的练习着。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她也可以说一些简短的句子和江夏对话了。

　　她们之间，纸条子出现的次数也不那么多了。

　　白绮罗的进步让两人都很开心，虽然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可是相处得很愉快，两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白绮罗更是对江夏感激连连。

　　（5）

　　白绮罗神速的进步是江夏万万没想到的，仅一个月，她不但吐字流利清晰，就是一般人都说不好的绕口令，她也能说得很顺溜。

　　江夏赞叹不已。

　　近期，学校将举办一场以“学习与交流”为主题的演讲会，不限班级，人数，鼓励同学们踊跃参与，相互交流学习。

　　据江夏所了解，白绮罗的成绩一直不错。应该有着自己的学习方法。

　　在这之前，江夏就一直希望白绮罗能勇敢地与人交流。这场演讲会无疑是让更多人认识一个全新的白绮罗的大好机会。

　　在江夏的鼓励下，白绮罗终于答应报名了。

　　不出所料，一星期后的演讲会上，高手如云也掩不住白绮罗的风采，她是最耀眼的夜明珠。她天生的好嗓音配上她一个多月勤奋苦练的普通话，加之别具匠心的演讲内容，引得全场无不肃穆倾听。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全场猛地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白绮罗站在台上，笑得很灿烂。她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她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而另一边，江夏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绮罗身上时，悄悄离开了会场。她轻轻拿下贴在面上的一缕秀发，别在耳后。

　　这样就好了吧！江夏心想。

　　没有人会再知道白绮罗以前不能说话的的秘密，他们只会认识现在的全新的白绮罗，就像白绮罗永远不会知道江夏说自己曾有口吃是为了让她重拾信心。

　　她不会知道那个故事只是她无意中看的一个小段子，她只会一直那样相信着。

作者有话说

　　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