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注》安然如歌

7、七

　　十洲始终跟在合子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合子像是全然看不到周围热闹的场景，只是自顾自的，被带领着向前走着，脚步踉跄，仿佛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倒。
　　“合子——”男人也跟在身后，紧张的看着合子，生怕合子跌倒。
　　很快，两个人跟着合子走到了庙会尽头，这里只有寥寥几个小摊。
　　跟之前的繁华热闹相比，实在是冷清。
　　合子却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贩卖面具的小摊。
　　摊主正跟旁边的几个人模样的精怪一起喝着酒，醉酒的脸上满是惬意，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十洲几个人。
　　十洲想，这大概就是男孩所说的那个面具摊子。
　　合子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的右手微微前倾，缠绕着的银色丝线停在空中，似乎在努力辨别每一个面具的气味，直到它在其中一个苍白诡异的面具前停下，然后猛地冲过去——

　　一到银色的光急速的射过来，最后钉在了竖起来的木架上，而那银色的丝线也被射穿，钉在木架上张牙舞爪的挣扎着。
　　“拿到了。”一只手把那张面具摘了下来。
　　慢了一步的男人终于松口气。
　　十洲拿着手里的面具，往身后看去，果然看到藏青色的劲装一闪而过，先前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人会真的帮忙，先前的古卷也是他扔来的，那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容安的，容安的东西他向来是珍藏着，能借出来已经是不容易了，看来这事完了之后，定要好好谢谢。
　　十洲想着，目光重新放回到面具上。
　　这面具上盘桓着诡异的花纹，从空荡荡的眼眶眼角，一直绵延到下巴，像是喝醉了酒的人随意画的毫无意义的符号。
　　没有成功穿引上两个面具的银丝不停在木架上焦急的舞动着，发出嘶嘶的声音。
　　十洲并没有理会，他拿着面具，看了看面前的合子和那张紧紧贴在脸上的面具，将手里的面具递给了男人，轻声问着：
　　“准备好了吗？”
　　男人接过面具，看着上面跟合子脸上戴着面具一样的花纹，粗糙的手指缓慢的摩挲几下，抬起头，看着十洲，郑重的点点头，将手里的面具戴在脸上，银丝也在瞬间钻进了面具里，面具立刻卡在他的脸上，仿佛要镶嵌在他的血肉里，让他差点吃痛的叫出声来。

　　“忍一忍。”十洲的声音响在男人耳边。
　　“没关系……不疼……只要能救合子……”男人勉强说着。
　　十洲看着男人脸上，戴着面具的边缘已经慢慢渗出的血色，沉默了一下，转身，面向合子，轻轻开口：
　　“你现在已经戴上了面具，彼岸的大门已经开了，你要做的就是，努力的，用尽一切办法，把合子遗留在那个世界的魂带回来。”
　　“我该怎么做？”男人有些茫然。
　　“说一些你跟合子之间的事吧，合子记忆最深刻的事情。”十洲说着。

　　此时月色正浓，浅淡的投到男人跟合子身上，男人望着合子，表情柔和，像是陷在回忆里。
　　“合子，你能听到爸爸说话对吗？爸爸看着你穿的这件红色的衣服，总是能想到你小时候缠着我要那些漂亮姐姐穿的衣裳，同意了，你就会开心的亲爸爸一口，然后围着爸爸一圈一圈的跑着，不同意了，就会抱着爸爸大哭，怎么哄都哄不住，就跟每次你问我妈妈去哪里一样……”男人表情黯然了一下：
　　“每次你问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才能让你不伤心，你大一点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之后，就再也不问了，我总是很欣慰又很难过，其实优子很爱你，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优子已经帮你想好了名字，做了许多你穿的小衣裳，你最喜欢的那间粉色的就是优子做的……合子你是爸爸和妈妈期盼了依旧的孩子，宝贝……就算优子最后……但是优子一直以来最担心，最牵挂的就是你，不管是什么时候，我也是……爸爸也是这样……当爸爸知道合子你上山是为了治疗爸爸的病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又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有这种病，害的合子你为了爸爸……变成这个样子……”
　　男人的声音哽咽起来，他望着合子那双空洞的眸子：
　　“合子……我跟优子都爱你……很爱你……所以……所以……合子，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那个地方即使爸爸没去过，但是爸爸知道，一定很冷，快回来吧……合子……爸爸……爸爸真的好想你……”
　　男人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着，眼眶红着，一遍一遍说着，合子，回来吧。

　　十洲叹息着看着悲伤肆意的男人，而坐在男人对面的合子，却动了动，原本空乏无神的双眸微闪着，像是黑夜的星，从极深处的黑暗里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直到填满了这个瞳孔。
　　白色的面具缓缓脱落，在触到地面的时候，寸寸碎裂，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而流着泪的男人移开捂住脸的手掌，就看到原本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正静静地躺在手心里，他怔了怔，缓慢的抬头，眼泪却流的更多了。

　　合子就坐在地上，抬着头，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已经渐渐散去了黑雾，清晰地倒映着夜空里璀璨的银河。
　　“合……合子……”
　　那是跟记忆中一样的面容，男人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碰触，在真实的感觉到属于合子的体温后，男人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合子，像个孩子似的大哭出声：
　　“合子……合子……”
　　十洲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幕，不远处的庙会还沉浸在喧嚣里，被满山的灯火照亮了半片天，却只有这一小片天空，才带着独属于人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