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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路漫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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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遥和梅朵的运气没有那么好。他们在老仲巴错过了去帕羊的岔路。车开出去几个小时还不见牧场和城镇,梅朵已经知道错过了。在高原,错过宿头意味著两种选择:露营或是摸黑继续赶路。梅朵和阿遥为徒步转山,轻装出发,不约而同地把帐篷留在了拉萨,七色狼根本没带帐篷入藏。只有继续赶路一途了。
梅朵打开地图,最近的是巴嘎兵站。但是没有人计算过从仲巴到巴嘎的距离,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巴嘎到神山不算绕路。藏族司机桑珠也没有到过巴嘎,他其实只走过一次阿里,这一趟一大半时间倒是梅朵在指路。车上的三个人这一路走下来互相帮
衬提点,早成兄弟姐妹了。七色狼平时糊里糊涂,丢三落四,这时候豪气干云:“没关系,走到哪里是哪里,大不了今晚不睡了。”阿遥不善言辞,心里倒也是这个意思,赞成地拍拍梅朵的肩。梅朵挑了挑长眉,神气得不行:“成。桑珠,今天就辛苦你了,咱们走着瞧吧。”
夕阳越来越红。直直地照著他们的眼睛。因为是一路向西开,一点避不开日头。梅朵一早把自己的雪地专用墨镜借给了桑珠,这回直着眼睛找路,一会就痛得淌起眼泪来。阿遥的墨镜不够黑,但也能顶点事,赶紧给梅朵戴上。梅朵戴著副男式的眼镜非常滑稽,被七色狼一笑气得要摘下来,继续哭天抹泪。
一路混闹著,很快金乌西沉月兔东升。海拔越来越高,越野车象孤独的歌者在荒原上宿命般的一直向西偏北方向行驶。
高原的月光如此明亮,并不比白天顶著烈日开车辛苦。但是毫无征兆的,吉普车嘎然而止。“车子陷进沙子里了。”桑珠下车检查了一下,苦涩地说。
阿遥心猛地一沉。这是阿里无人区啊,整天都看不到车辆,更何况晚上?
梅朵和桑珠一样趴在地上察看。左前轮陷得很深,幸好轮轴没有折断。看手表,刚好凌晨一点。梅朵派七色狼和阿遥两人一队趁月色明亮去前面看看情况,她和桑珠继续研究有什么办法发动。
阿遥从来没有这么理解过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走了十分钟,下了一个小坡,就看到左前方百米之遥有一点火光闪动,有火就是有人啊!
阿遥和七色狼几乎是飞奔著过去。居然是一个大营地。几个老外守著即将熄灭的火
堆正谈天。“咱也顾不上民族自尊心了吧。”七色狼这会还臭贫。“是啊,咱就跌一回份了。”阿遥笑着和他一起上前求助。
他们回来时梅朵和桑珠已经把轮子周围的沙子刨去了不少,减少阻力,梅朵的脸上灰扑扑的,头发里也进了沙子。他们几个加上刚从帐篷里拉出来的晕晕忽忽的几个老外一起吆喝著出死力推车。但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车仍然纹丝不动。老外们很识时务,劝他们不如先放弃推车的打算,等明天天亮他们的司机起来了用他们的越野车直接拖出来。
阿遥琢磨夜里确实太冷,风刀直杀进骨头,伙伴们也点点头答应了。
老外盛情邀请他们去营地住宿。好家伙,看到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了吧。他们用两辆东风大卡车拉的辎重,扎了好几个藏式大帐篷,不透风,地上铺了防潮垫,确实暖和,地方也宽敞。三人顾不上矫情,背上大背包招呼了司机桑珠就走。桑珠本来想在车里对付一宿,被梅朵一瞪眼睛吓怕了,赶紧结结实实锁上车门,裹紧藏袍就跟著走了。
这一晚上又是担心又是赶路又是推车的折腾惨了。阿遥着实睡了个好觉。直到早上有人敲帐篷的门,给他和七色狼一人一碗滚烫的甜茶,才算醒过来。盛甜茶的是军用水壶的托,一模一样的两个。他们一看,乐了,有两个军用水壶的蝎子拉屎--独一份,就只有梅朵。一掀帐篷出来果然蝎子正在外面给水壶灌水,一听这话差点就把七色狼的耳朵眼当成了水壶口。
这些老外都是从加拿大来的,也去冈仁波齐转山。有男有女,雇了四辆丰田沙漠王子,两辆东风,六个司机一个向导一个厨师。
七色狼眼尖,看见梅朵往一个水壶里倒可疑白色粉末。“梅朵!我说你怎么精神这么好,合著藏著私料呢!”
梅朵脸一红:“胡说什么呢。这是葡萄糖。高原上食宿不定时,怕有人低血糖就不好了,葡萄糖能快速补充血糖。”
“那另一个壶里是什么呢?”阿遥也犯了好奇心,跑过去问。
梅朵打开盖子,给他看里面的根茎状植物:“我泡的红景天。抗高原反应的。”红景天是高原圣药之一,抗高原反应,强身健体,拉萨有很多出售红景天口服液的,但红景天的根茎还是第一次看见。
“梅朵,你是双壶老太婆啊?”七色狼笑得喘不过气来,“得,我先喝一口。”喝了一口就赶紧撂下了,苦著脸:“还真是药,真难喝。”
梅朵微笑着盖上盖子:“我可是每天都喝呢。”这时候阿遥才回忆起在卡惹拉冰川脚下梅朵蜷缩在后座犯病的样子。这一路上梅朵俨然是指挥,智勇双全,他们已习惯于依靠她的知识和判断,这会儿才想起来她也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第一
回进西藏,还有著严重的高原反应。但是有一些人仿佛天生就是英明神武指挥若定给别人做依靠的,一点辄都没有。
就著甜茶吃了点干粮。梅朵说要带他们到处走走。阿遥心里奇怪,就一个宿营地,有什么特别?
才离开营地走了一会,愕然发现他们正走向一片汪汪水边。越走越安静,只有乌鸦和水鸟唱和著一个美好日子的来临。湖边水草丰美,把水鸟掩得紧紧,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走近一看,好一个大湖,水波澹澹,湖水明蓝映天,漾著一种难以言说的悦意。朝阳犹在对岸,着急的云彩红了脸隔著湖望向这边。周围雪山簇拥,远峰隐约迷茫,山光水色,出神入化。
梅朵轻轻地说:“半江瑟瑟半江红。这就是唐僧在《大唐西域记》里提到的西天瑶池。”
“真的么?”
“是啊。我问过老外的向导,刚才也查了地图。这就是圣湖玛旁雍错。我们误打误撞到圣湖了。”
七色狼欢呼一声跑回去取他的摄影设备。梅朵望着他的背影,偷偷一笑。
阿遥和梅朵并肩站在浩翰、宁静、清澈的玛旁雍错湖边,默默地望着朝阳映水,心中一派安详清明。玛旁雍措的湖水仿佛还荡漾在久远古老的人类之初,没有染上半分属于红尘的心事。
阿遥并不觉得与圣湖的邂逅是一种偶然。虽然梅朵有著神奇的方向感,总能给他们意外之喜。
玛旁雍错与神山冈仁波齐齐名,海拔4587米,面积400多平方公里,最大深度77米,若论其大,其深,其高,玛旁雍错都难跻身于青藏高原的众湖之最。但在高原湖泊之国中,它被尊为至高至贵的王后,被苯教、藏传佛教、印度教等多个宗教同奉为圣湖。
湖边开始有虔诚的藏民磕著长头转湖。阿遥看到梅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带著一种沉思和玩味的表情。她有时候会不自觉流露出这样的情绪,看起来有一丝彷徨,孩子气的咬著下唇。她的世界这时候是对所有人关闭的。但是在他们共同走过的第二个圣湖边,阿遥不愿意再作壁上观:“你对磕长头的藏民很感兴趣啊。”
梅朵仿佛被惊醒,睁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要过一会儿才明白阿遥说的是什么。
“我给你讲个故事。”
梅朵讲的是玛旁雍错的故事。玛旁雍错得名于11世纪在此湖畔进行的一场宗教大战,它在藏语中意为“永恒不败之湖”。曲尼多吉所著《玛旁雍错概说》中是这样介绍湖的形成的:玛旁雍错诞生之前,曾有一位菩萨心肠的国王木崩,在去往丛林的路上看到乐人们生老病死的苦状,便求教于其师:这些痛苦应属贤明君子吗?答道:应属于所有芸芸众生。国王便请教解除痛苦之法。答道:惟有布施。于是国王令人修了许多房子并邀请乐所有贫苦受难者为他们提供为期12年的温饱。随著烧饭的淘米水愈聚愈多,12年的光阴便成就了一个湖泊。
“我不明白的是,布施究竟是解除了国王自己的痛苦还是芸芸众生的痛苦?”梅朵的眼睛望着湖边远远的雪山,结束了说话。
这一刻的梅朵是陌生的,无助的,她望向远方的眼神忧郁悲伤。阿遥看到梅朵站在
一个玻璃壳子里,可是没有力气举起手来敲碎这个壳子让她走出来。
幸好这时七色狼哼著荒腔走板的藏歌扛著三角架走过来。快乐的忙碌的蜜蜂般追逐色彩的七色狼带著他背后的一整个真实世界回来了。
他一边支起三脚架取景,一边随口问:“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梅朵说:“聊圣湖呢。根据古印度和佛教的宇宙观,四条流过印度大陆的河流发源于玛旁雍错,分别是Indus,Ganges,Sutlei和Brahmaputra,实际上只有Sutlej的源头是玛旁雍错,不过其它河的源头也在附近。在印度的神话中,玛旁雍错是大神Brahma用意念形成的,因为他的儿子在神山苦行后需要一个地方洗澡。因此印度教徒通常都会在转湖途中到湖中洗浴,而藏民一般只是步行或磕长头转,并不下水。”
“打住打住。”七色狼霍地直起腰板,严肃地盯著梅朵说:“梅朵,我问你,你看了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传说、故事,可是你快乐么?这里是圣湖,你看看转湖的藏族,他们心里有没有那么多想头?你心里是简单的充满了对美的震撼、崇拜,还是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但是梅朵,连阿遥都愣住了。没想到一天到晚乐呵呵的七色狼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梅朵傻了半分钟,高兴得笑了,跳起来在七色狼的头上敲了一下:“没错,兄弟,有你的!”
梅朵和阿遥也笑嘻嘻地端起相机变焦焕镜头,把这个辉煌的圣湖日出忠实地记录下
来,而梅朵的笑容也变得单纯,不再有那么多的内容。
老外的沙漠王子越野吉普果然马力强劲,一下就把他们的车拖出了浮沙。阿遥他们三个人雀跃不已,对著开沙漠王子的藏族司机“突及切(藏语:谢谢)”、“扎西德勒(藏语:吉祥如意)”地一通狂谢。
从圣湖边到神山脚下的大金这段路的问题在涉水而不是沙丘。据桑珠看卡车在这当中陷上几天并不罕见。涉水处很难找到最好的渡点,因有各方向的车辙,经常需要下车观察清楚再走。沙石上较深的车辙是有车辆陷进水里的地方,所谓前车之鉴。几个钟头里他们过了同一河流的三个支流。桑珠多是沿岸边找少沙的地方小心翼翼按步就班地过河。因为有过前一晚的经历,大家不敢大意,所幸有惊无险。
过了边防检查站和最后一条溪流,中午时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神山脚下,眼前一片白色的藏式大帐层层叠叠。大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