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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路上--帕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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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期在萨嘎的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只有高照的艳阳和孤零零停在院子里的丰田62。其他朝圣客天还没亮就纷纷出发了。
司机说此后路上基本没有地方加油,要到阿里的首府狮泉河才有正式的加油站,他得在萨嘎买油。萨嘎的油站就是一个土墩子。司机不但加满了油箱,还买了一个大柏油桶盛油,在后座后面腾了一块地方把柏油桶竖直放置。车子剧烈摇晃的时候桶上零星的油会溅到安期身上。开始安期很害怕,但想梅朵当时一定有类似的经历,觉得安慰了许多,开了几个钟头以后居然也就忘记了。恐惧原来也不是那么难克服的。安期暗暗想。
这里属于藏南宽谷地带,是冈底斯山脉和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东西纵长地带。马泉河缓缓流过,旁边是沙化厉害的草原,格桑花匍匐在沙里,点点骄傲的紫色,是天地间唯一的点缀。
神山圣湖周围发育的四条河分别以“狮、象、雀、马”命名。前三条都直接流出境外。只有发源于仲巴县境内喜马拉雅北坡杰马央宗冰川的这一条一直流到仲巴县里孜地区,这180多公里叫马泉河,海拔在4700米以上,河面宽,坡度小,水量亦小,弯弯多,岔流多,水很浅,一眼便见底,很清亮。而从里孜以下,它有一个骄傲的名字──雅鲁藏布!
从萨嘎到大金只有一条路,即使是最快的越野吉普车一天也到不了。这一路的风景极为壮观,雪山、湖泊、草原、沙漠、荒滩、湿地等各种地貌风光一应俱全,还可以邂逅藏羚羊、藏野驴、黑颈鹤、狼等野生动物。运气好还能碰见和他们一样兴致勃勃去朝拜神山的人们──满卡车的藏民、坐著吉普车的印度美女、赤裸身躯只裹著一条毯子的苦行僧。
在漫漫的行程中,左边永远是雪山,右边是石头山。地面缺乏起伏,视野很好,道路看起来是永无止境的,但视网膜并不容易疲倦。安期常常觉得两边的山在地下拉起了手。怪不得梅朵说:我相信全世界的山就象空气和水一样,是一体的。还真是这样。
雪山远远地在天边,山脚有冰川融化而成的涓涓细流,孕育了一片郁郁的青草地。石头山离得近,近得连石头的皴裂都看得见,一道道裂痕触目惊心。石头山脚下是沙地,不动声色地蚕食著路另一边的草地。清晨或者日暮,金色的山呈现一种叫人窒息的天帝一般的尊荣,而白天戴上假面,一贯坚忍冷峻,等待太阳在山上的刻度象水银表一样一格一格地爬上来。
有一段路,右手边的山体有一个狭长的凹陷,象极了山的眼睛,那只石头做的冷漠的眼睛盯著越野吉普长达一个多小时,安期心上有如铅坠,却总忍不住一再地转头去看,那没有生命迹象却有著无上魔力的眼睛,似乎在嘲笑她的软弱,她的偏执,她所有的错误和对朋友的伤害!冈拉梅朵,你是心里没有阴影的人,你看见这注视著芸芸众生的冰冷的眼睛时,你有没有我此刻的惊怖?
下午穿过因为沙化而搬迁的仲巴老县城,房子凿得只剩下几面墙,破烂的经幡还在一些墙上挂著。安期暗暗地问自己,放弃和重建需要多大的智慧和毅力?你准备好了么?
从老仲巴开始有一段较宽阔的路面,需要寻找较新的车辙来确定路线,景色越发苍凉,地质严重沙化,风起时黄沙满天,难以前行。梅朵在游记里提到他们正是在这里错过了到下一个休息地帕羊的路。
距离老仲巴80公里,公路两侧遥远的地方排列起一座座金色的沙丘,在天尽头的雪峰和蓝天白云映衬下蔚为壮观。世界上最高的镇帕羊到了。
越野吉普仔细避开沙丘,缓缓进入帕羊。帕羊镇很小,周围被牧场包围,在远处皑皑的雪山的映衬下,十分美丽。但镇子里全是沙土的路面,风沙四起时,眼睛都睁不开。
从帕羊开始进入阿里高原路况极差的马攸木拉路段,全长252公里,所以来往的车辆一般会选择在这住一晚,检修车辆和加油,这里成了个重要的食宿之地。镇上西海餐厅后面有个私人的小油库,可以加油,价格昂贵,但是油质不太好。安期看着空了一小半的柏油大桶,佩服司机的先见之明。
吃完咖喱牛肉饭,入住扎西旅馆。这一天路况都很差,把全身骨头都颠散了架。大家没有力气聊天,各自钻进睡袋。
安期夜里起来上厕所。扎西旅馆的厕所是一个露天的高台,星光环绕,若不是阵阵藏獒的叫声,安期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中。那么近那么亮的星光下,安期觉得双肩一阵轻松,仿佛挑夫终于在目的地卸下了肩上的重负。她长久地坐在星光下,回忆十年来发生的一切,忽然没什么是不能面对的了。朋友们说得都对,外面的天空真是很美很美。她没有意识到,眼泪正慢慢滑落,把冲锋衣前襟打湿了一大块。终于放下了。她想起朋友以前给她讲的佛教故事,小和尚师兄弟俩出门化缘,过河时遇到妇人裹足不前,师兄抱起她趟过河。事后师弟追问师兄为什么要抱一个妇人过河,是不是与礼义戒律不合,师兄诧异地问:“我在河边已经把她放下,师弟你还没有放下吗?”当时以为不过是个笑话,这时候不期然记起,竟有万般滋味袭上心头。隔著衣服慢慢摩挲左腕上的疤痕,一时竟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