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乖呀》繁玉

2、病情

　　药乖有病，脑子有病。
　　姜杏和药城离婚前甚至还没发现。
　　这是离婚后姜杏母亲——大外婆想外孙女，把药乖接到乡下村里居住时，被一整日无所事事的老人家一语成谶而揭破了的。

　　那时药乖快三岁了，人前是个漂亮乖巧，做事慢悠悠却极有章法的女娃娃。
　　完全不同其他乡下鼻涕肆流，面若矿工的娃子。
　　她会小嘴甜甜地称呼你，安静地听你说话。你跟她说事，她也会听完思考后，再小大人般的再回复，简直是村里的宝贝。
　　直到有一天，一个同药乖一样爱面子的老人家，被老伙伴当面说自家小孙女和人家药乖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时，一时愤恨，秃噜出一句。
　　“我看药乖说话反应慢，怕是脑子不好使。”
　　虽仅说了这么一句，但农村妇女闲着没事，这种明显就是搞事情的引火线怎么会被放过。
　　于是“唰”一下，火焰刺溜烧到药乖大外婆面前。

　　大宝贝怎么可以被别人言语侮辱呢!
　　尤其是看着坐小板凳，耐心陪自己摘花生的大宝贝。
　　大外婆瞬间感觉不能忍——
　　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花生不摘了。
　　东西也都不收拾。
　　放在外面管你什么鸡狗折腾，大外婆抱起大宝贝就雄赳赳地前进，讨公道。

　　夏蝉的鸣叫是最好的战鼓和背景乐。
　　骂战永远是势均力敌的才最好看。

　　小药乖深处战火之中，眉头紧紧，听着耳边喋喋不休。
　　乡下土话过于老旧，大外婆没来得及传授给外孙女。药乖很多听不懂。
　　直到一个小插曲出现，大夏天里将气势汹汹的大外婆吓出了一身冷汗，也迅速结束了战斗。
　　敌方灰不溜秋的小孙女，于口水战争中潜行，在两军不注意的情况下，顺利突破防线。
　　她扯掉被大外婆抱着的小药乖的漂亮鞋子，并狠狠掐小药乖的脚。
　　小药乖立即被疼痛转移注意力，发出“啊”的一声。
　　没哭，可眼里冒了泪珠。
　　大外婆气呀。
　　尤其是紧接着小孩同她奶奶一样骂起脏话来。
　　小孩子虽然天真，可正是这天真的小孩才能把恶毒描绘地更加深刻。
　　“叫你外婆骂我奶奶，你讨人厌的小孩。”她狠狠擤鼻涕。
　　“你爸爸妈妈就是因为你离婚，坏小孩，没人要的小孩，把你丢去喂狼。”说罢扣鼻屎，眼光蔑视。
　　鼻屎弹飞，继续骂。
　　她奶奶也不管教，笑嘻嘻的，一副荣辱与共的表情。

　　灰不溜秋的小女孩言语恶心，把外婆看得那叫一个气。
　　这出口成脏的女孩，往日也是自己眼前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居然这般刁蛮，火气蹭蹭往上窜。
　　但她自持长辈身份，也不欺负小孩。
　　检查完大宝贝小足没有伤口，边揉着小脚边仰起头欲朝着家长开火。

　　小药乖有动静了。
　　小药乖不傻，这个战场中头脑最为清晰的人就是她了。
　　她隐约知道大外婆因为有人说她脑子不好使，不高兴发脾气了。
　　她也不爽，她是反应慢，但她脑子没有不好使，所以由着大外婆替自己出面。
　　小药乖要自己的面子。
　　但是这个人干了什么!她说自己——没人要!喂狼!
　　还掐自己！
　　小药乖心里哗地燃起一把火。
　　她是最乖!最讨人喜爱的!

　　“我才不会没人要，我才不坏，不喂狼!”
　　小药乖抓紧了大外婆的衣领子，和着夏蝉尖锐刺耳的鸣叫，一股谁与争锋的气势从小身体中爆发。
　　然而正是这破竹一声，让外婆出了一身冷汗。

　　灰不溜秋的小女孩嘴皮子掀翻，污秽的话不知说了多少，不带一丝重复。
　　可小药乖这才对上人家最初始的骂语，反应速度高低立显。
　　而这，正是大夏天这场骂战的核心矛盾。

　　吃瓜群众有顿悟了的，“药乖反应速度是有点慢。”
　　“对呀，平常跟我说话都要缓一会。”
　　那模样的确乖，可在今天场景下，一个同龄小女孩的衬托下，问题就露出来了。
　　“还别说，想想是这么回事。”
　　“……”
　　一群人叽叽喳喳，农村妇女也不忌讳，大剌剌的，大家都能听到。

　　之后的一切便戏剧化了，大外婆不再恋战，仓皇离开。
　　回到小家里，关上门，大外婆试探着测试外孙女，越是试探越是心惊。
　　以往只以为孩子小，加上性子缓，所以说话慢了些。
　　这小模样小性子还挺招人喜欢，从没把这当回事。
　　可这也是迟钝的象征呀！

　　大外婆浑浑噩噩煮了饭，伺候小药乖洗了澡。
　　祖孙俩睡觉时，小药乖说了一句，让大外婆一整晚都没睡好。
　　“外婆你不要不高兴，我没有脑子不好使，就是听人说话要等一会儿才能懂。”
　　小药乖察觉外婆心情不好，出言安慰。
　　将小手放到外婆粗粗的眉毛上，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抚慰着。

　　大外婆艰难咧嘴笑，哄了一句“睡吧”。大手拍打小孩后背。
　　小药乖便和着风扇摇头转来的风，慢慢睡去。
　　徒留大外婆心里啜泣，大宝贝，咱明天一起去医院看看脑子吧。

　　姜杏从接到母亲的电话，到带着女儿去省城检查的结果报告出来，一切仿佛只在一息之间，人生却被狠狠画了一道分水岭。
　　诊断报告白纸黑字指出，言语功能H区异常，表现为听力信息接收迟钝。

　　又经过小测试，测出小药乖从听到至理解一句话，平均需时半分钟。
　　而这还是小孩子时期，话语简单。
　　不难想象，若是现状不能改变，这将给小药乖日后生活造成障碍。

　　神经科、脑内科等各科室都有医生跑来，对此议论纷纷，表示活久见。
　　尤其惊讶小药乖如今的词汇量如何积累下来的，还有为何如今才发现孩子异样。
　　主治医生向姜杏透露，他正做相关领域研究。
　　虽然药乖病症新奇，但药乖若能配合研究，或许有一线希望治愈，他也愿意在经济上进行帮助。

　　他说完句话还冲小药乖笑。
　　小药乖一脸要哭不哭的表情，在陌生的环境里死死表现出镇定。
　　这里肃穆、阴冷。不认识的人对你上下其手，让你疼痛。
　　三岁小孩多半是怕医院的。

　　临到检查报告出来才被通知的药城正巧赶来，他一个戾眼瞪住主治医生。
　　随后张开环抱，温柔的对小孩说，“宝贝，爸爸带你回家。”
　　温暖又熟悉的气息笼盖小孩。

　　小药乖被近日的突变整得脆弱极了，敏感的心意识到，自己跟人或许是不一样，脑子有病的。
　　看见最宠爱自己的爸爸来了，也不记得一旁的妈妈和外婆，维持了几日的平静倏地破功，哭着扑进爸爸怀里。

　　“爸爸我没病，爸爸我要回家。”药乖打小就少哭，偶尔哭也是装哭，在大人面前逗趣。
　　突如其来的哭泣让药城连忙颠着怀里柔软的小身躯，同时拍扶着女儿的背。
　　“乖宝贝不哭不哭，我们这就走。”药城的目光没有留给任何人，径直迈向门口离开屋子。

　　再大的事也抵不过乖宝贝的哭泣。
　　小药乖抽搭搭地哭，“爸爸我要回家。”
　　小脑袋使劲往爸爸锁骨窝里钻，抽泣。
　　药城此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也摘下来，只要小孩不哭。

　　事实就是，药乖患有罕见的，至今无法治愈的脑部疾病。

　　交流上虽慢了一拍，但只要不是干主持或者同传什么的，沟通慢一点似乎也不怎么？
　　药城把女儿抱回县城的家里，小心教养着。
　　他向来是不允许女儿受委屈的。

　　药乖既然对声音信息反应慢，他就慢慢教，等着小孩慢慢反应。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他坚持将药乖送去学校。因为这是孩子的权利。
　　担心药乖跟着同学们一起上课效果不好。
　　每天把药乖接回家，他亲自辅导药乖学习。只有事务繁忙的时候，他才会让孔丹辅导。
　　好在药乖聪明认真。
　　老师讲的话，她比别人慢一步反应，也是能理解的。
　　而也正是因为这特殊的病，药乖更倾向于向书学习，而不是老师——这样就少了对话的交流。

　　所以从小，药乖就阅读了大量书籍。不仅是国内的，她还学了英语，阅读外文原籍。
　　沟通的不顺利使得药乖更爱与书交流。上初中的时候，药乖已经向杂志投稿了。
　　在这般勤奋下，药乖的语文成绩永远在满分边缘。
　　其他科目也不弱，也会有人向药乖问问题的。
　　是的呢，向药乖问问题。

　　药乖有个闺蜜，从幼儿园开始一起上学的那种，名叫江乐。
　　最爱干的事就是拿着数学题问药乖。
　　看着药乖嗖嗖将题目解答出来，正确的答案在严谨的推算下解出，清雅整齐的字看着就舒服。
　　江乐会接过纸，然后眨着大眼睛夸，“药乖你真厉害。”
　　在药乖反应过来，露出一脸得意又尽量矜持的表情后。
　　又咯咯笑着说，“小傻子。”
　　药乖睁着眼睛，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和人对话的场面很讨江乐的欢心。
　　像她家的傻兔子——
　　江乐说完扑上去亲药乖一口，亲完还要捏捏药乖的脸，清脆的声音从口中泻出。
　　等到药乖反应过来后，两个人笑闹一团。

　　药乖上初中一年级上学期的时候，药城接触到手机语音识别这一功能后。
　　二话不说给乖宝贝买了两台手机。
　　这样乖宝贝就能通过文字与人即时沟通，甚至向老师问问题了。
　　虽然需要不时注视手机，但某些方面来说，的确便利了药乖的生活。
　　小爸爸甚至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蓝牙小听筒，用于收录声音，不用的时候宛同饰品可以装饰在手上。
　　不过药乖只会对熟悉的人亮出她的小听筒，一般不与陌生人交流。

　　药乖嘴角划出弧线，“没什么。”
　　抽抽小巧的鼻子，“好香，要吃饭——”

　　女儿不想说。姜杏只能笑着摸她的头，“那就吃饭吧。”
　　“嗯。”药乖笑盈盈勾着大妈妈的手。
　　灯光下母女俩五官精致。
　　大美人气质冷艳，小美人即便没长开，但开颜之间灿然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