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亭食堂》alto

9、靠近

　　一直到打烊了黎辉脑袋里头还全是刚才严庭对客人说「是」时的样子。严庭比自己高，所以黎辉是抬头看他的，那时那个高大的侧面被暖黄的灯光包裹着，一时间看不清表情，只觉得好像很神气，好像站在这个身侧就真的不用再去害怕什么了。
　　除了先生，黎辉从来没有被谁称赞过。但在鹿庭食堂，只这一天就被肯定了好几次，这让他在心里一边偷偷地开心，觉得自己应该确实是不错的，一边又担心做的其实不够好。如果不能成为像大师傅那样有名的厨子，也许一直就会被这种心情所困吧？
　　「想什么呢？」
　　严庭站在浴室的镜子面给黎辉吹着头发，看到他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的表情，以为是晚饭没吃饱：
　　「饿了？」
　　「不，不是。」
　　黎辉脸上一阵尴尬——这一天只要自己做完事或者稍微发呆，严公子就会喂东西过来，好吃是好吃，可这么吃下去，自己的工钱是不是都会被扣没了。算了算了，公子肯收留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自己本就打算不要工钱的不是吗？黎辉盯着镜子里严庭的手，那张手掌宽大，修长的手指和指关节很是好看，但是自己的呢？大概伸出去就只是五根细杆子，明明快要十九了却还是没长个，也因为这样，以前在衡乐楼总是被笑话，说自己不该在灶屋帮忙，应该拎着竹篮去和那些少年们一起卖糕点。
　　「... ...公子，」
　　黎辉又盯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嗯？」
　　「那个，怎么才能跟公子长得一样高呢？」
　　吹风机声音太大，黎辉的声音又太小，严庭干脆边晃动着吹风机边把耳朵贴到黎辉嘴边：
　　「大点声。」
　　突然的靠近让黎辉一愣，不过还是马上调整了音量：
　　「怎么，怎么才能跟公子长得一样高！」
　　说完黎辉又后悔了，要是真有方法，也就不会有矮个子了吧？垂下脸任严庭揉着自己的长发，没一会儿噪声停了，黎辉不由得往后一仰，卧原来自己被严庭一把抱起，等两人的视线在一条水平线上了以后，严庭对着镜子笑笑：
　　「这不就一样高了吗？」
　　「是、是没错，但我不能老挂在公子身上啊。」
　　「那你趴到我背上？」
　　黎辉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严庭也笑了，放下黎辉时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这样就挺好。」
　　黎辉知道他在宽慰自己，有些高兴，也就暂时不再想这个问题了。
　　「走了，睡觉。明天不是还要和唐蒙一起去菜市场吗？」
　　严庭把吹风机的线缠好放进浴室柜，又叫黎辉张大嘴检查了一下他的牙齿，看到刷得干干净净的牙齿满意地「嗯」了一声，关了灯领着黎辉去到卧室。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一番，黎辉趁严庭铺床的时候到处望着。这卧室没有很多东西，一张大床放中间，床头后面是一整面凹进墙里的柜子，没有门只有隔板，黎辉数了数一共有六层，上面放着的全是书。床头柜呢，一边一个，对着的那面墙挂着个大黑板子，黎辉还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靠近阳台有个大立柜，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黎辉，你过来。」
　　严庭对黎辉招招手，拉开右边床头柜的一个抽屉：
　　「你的东西暂时先放在这里，以后东西多了我们再想办法。」
　　就算在衡乐楼待了快十年，自己的东西也并没有很多，黎辉想告诉严庭其实不用这么费心的，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也许顺着严庭的话走，自己就真的能一直留在这里了，也许是错觉，但这种错觉也是会叫人幸福一阵子的事。
　　听话地从叠好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食谱跟荷包，黎辉捏着那几张薄纸，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严庭问衡乐楼后来怎么样了，可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严庭的手机响起，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池叶旗发来的视频请求，让它响了好一会儿，严庭才点了同意，黎辉放好东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小～黎～辉～还没睡呀？」
　　池叶旗挥了挥手，严庭回头一看，黎辉果然僵在身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严庭的手机屏幕。
　　「被吓到了被吓到了哈哈哈，」池叶旗在那边大笑起来。
　　「叶旗，你不要吓到黎辉了，慢慢说。」
　　声音是唐蒙的，严庭瞟了眼池叶旗那张凑太近看着有点变形了的脸问：
　　「干嘛呢你俩？」
　　「唐叔这有人送了几箱旧书来，我帮他理理，要是他一个人，万一看到个感兴趣的肯定又坐下来了看书去了，还整理个鬼。」
　　「你就是凑过去玩不想回家吧？别老缠着唐蒙，该回去还是要回去——」
　　「知道了，」难得池叶旗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严庭的话，严庭也不生气，眯起眼睛又说：「是要真知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老大！」
　　「严庭，我等会儿弄得差不多了会送他回去的，你别担心。」
　　唐蒙拿过手机，对着严庭笑笑，又擦了下额头的汗问：
　　「你们晚上怎么睡？」
　　「哦，打地铺吧。」
　　「打什么鬼地铺，那么大张床，」
　　「我、我没关系的！」
　　终于缓过神来的黎辉，见到被关在手机里的池叶旗和唐蒙好像没事的样子，松了口气站近了些，也学着严庭的样子对着手机说起话来。
　　「小黎辉，你别担心，我就是要告诉你我们有个好办法，」
　　「是的，刚才整理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以前的事，」
　　手机屏幕里头的二人一唱一和，严庭觉得感觉有点不太好，于是盯着在那边做了个鬼脸的叶旗问：
　　「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个简单的方法，」
　　顿了顿，池叶旗又嘿嘿一笑：
　　「老大你抱着黎辉睡不就得了，你不是抱着什么睡的时候就特别老实不会再踢人了么？」
　　严庭也不作声，只继续眯着眼看他，池叶旗被严庭盯着有点发怵，但一想这是在用手机呢就无所顾忌起来了：
　　「老大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以前不是抱着那个——」
　　池叶旗的话还没说完严庭就挂断了视频，把手机往床上一甩，黎辉很想知道严庭到底抱了什么，但一看那张十分不爽的脸就压下了好奇心。
　　那一边池叶旗很不爽的「啧」了一声，唐蒙听到笑起来，用书拍了下他的脑袋说：
　　「你要是在那孩子面前说这个，他不烦死你啊。」
　　「多大点事儿啊，老大真是，敢做不敢当。」
　　「那也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啊，如果是你——」
　　唐蒙发现自己眼前一黑，原来是池叶旗站起身来把他逼到了桌边。
　　「那我的面子谁给啊，唐叔？」
　　顺势把唐蒙往桌子上一按，唐蒙没站稳一下子坐了上去。
　　「你刚才是说你，等下送我回去？」
　　「是啊。」
　　唐蒙的声音有些飘，但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
　　「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孩子了你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你看你都这么高了，比我还要高一点呢。」
　　「是啊，我比你还要高一点，说不定力气也比你的要大一点——」
　　池叶旗抓住唐蒙的手腕抬起，直直地盯着唐蒙的眼睛，对方的表情却还是没变，两人在奇怪的氛围里僵持着，隔了会唐蒙叹了口气：
　　「小旗，别把书给弄坏了。」
　　这是说手上捏着的那本已经破了些边的书。池叶旗转头看了眼那本书和捏着书的手，眼神一黯，等再回过头时又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模样：
　　「怎么样，唐叔？手劲儿比你大吧？」

　　晚上严庭还是问了问黎辉，得到同意以后，两个人就先试着按照池叶旗说的那样睡下，刚躺好，黎辉就听到严庭在背后喃喃自语：
　　「还真是很像。」
　　这句话叫黎辉很是记挂——自己和谁很像吗？公子他，以前也这么抱过谁吗？黎辉偶尔听来唱曲儿的歌姬姐姐们说了些，不过也就止于被客人摸摸小手亲亲脸蛋儿，之后笑兮兮地再不肯和他往下说了，是把他当了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吧。
　　「公子，」
　　黎辉的后背贴在严庭的怀里，结实，还带着人的体温。记忆中，爹娘成日劳作，从没这么抱过他，或者有，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但那已经是记不得了。只有先生看到小小的他被爹一巴掌打得嘴角出了血，拉到屋里给他擦干净，抱进怀里，那时先生瘦弱的身子竟似在颤抖。
　　「公子，我想先生了... ...」
　　严庭往黎辉那边靠了靠，问道：
　　「是之前说的先生吗？」
　　半天没反应，等听到黎辉均匀的呼吸声以后，严庭抬手又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
　　「睡得可真快。」

　　这一夜，风在外头呼来荡去，黎辉却从未睡得如此香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