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日长朦乱见诸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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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稀沥沥的雨敲着青砖，青城派一片正下着大雨，雨势颇大。整个世界似乎要淹没于雨中，一并淹没下去，丝毫声音都沉默在雨里。连近在眼前的事物也朦的似隔了薄纱，朦朦胧胧。
玄玖听得玄莘的话，便也吃了一惊，就吩咐众人继续整理下午所用器物，一边与玄莘往内廊门走。玄莘性子严肃，也不多说，也不多问，两人一声不做走到轩门。
玄玖整了整衣衫，敲门朗声道：“弟子玄玖拜见。”
却是玄明过来开的门。她把玄玖引入门内，却见两名男子已不在室内。玄玖稍稍疑惑：“掌门，这是……”
裒幽道：“衣衫湿漉漉的，怎么好谈话？去厢房稍作整理去了。你也擦擦。”
她便柔柔一笑，接过手帕擦拭发上的水雾。玄明从箱中找出另一套茶具，又斟上几杯小螺春茶，她也喝了，心念一动：“掌门，要是……晚一点的话，我就离开一歇会，我得回去看看。”
清缨高烧不退，虽有人照看，她心里倒底是空落落的。就好像这件事她必须得亲力亲为，她才能放下心来，踏踏实实，也不管自己忙了多少天，至今眼里红红，眼窝一块乌青，用了粉打也看得见。
裒幽见她这样，也难为她心疼，招招手让她坐下，便说：“这件事你也别过于担心了。下午开始庆典，晚上再谈也不迟。你看看你，脸上可要比我还愁了。”
她笑笑不说话，于是就先行告退，出了门便往后院走。她也不撑伞，甫一出门，一身素袍成了水衣，如墨的长发粘在身后，水珠滴滴答答，这短短的尺长路程，就已湿了身。
这雨不仅大，而且不知为何有种粘连感，恶心透顶。
又下雨了。
这雨绝非普通寻常的雨，她是清楚的。正因为是今年，所以雨才不同寻常。
玄玖自然而然的握住碧霄。剑温润如玉的剑鞘让她稍作冷静。她加快脚步，正行到湖前的廊边，就看见在后殿背处的凝碧湖浑浊不已，如同一块饱含杂质的翠玉般，她不由得心想——雨是否玷污了湖？
这雨是污秽之雨，是亵渎的血液，但她本就是亵渎之人，因此也无所谓了。
但……何时凝碧湖变得如此浑浊？初秋的湖，是应澄澈的罢？
雨越来越大，如同白布一般笼着大地，粘连着。萧杀的气氛浓的使人感觉似冰锥深入骨髓。玄玖湿淋淋的站在廊下，仿佛避雨的鸟，羽毛打湿透了，无法飞行似的，落在地面上。
……那是什么白色的东西？她望向瀑布引流口，突然心生好奇，但现在她只想回去房间，便摇了摇头，突然一怔，手就随之往下一垂。
然后她握住了碧霄。
顺理成章的几乎如同呼吸一般，她抽出了剑，剑匀称的质量在手中翻转——剑是好剑，通体泛青，中带一条紫痕，遂起名碧霄。虽不说是名器，但也是大家之作，此刻平静的待在她手中，一点声响都不出。
它不出声的缘故是主人的手微微颤抖。
玄玖颤声道：“你……你怎么……”
“师姐。”对方低低唤她：“你可是想说，我如何还活着？”
她毕竟已经三十有二，只是低了低头，敛了心神说：“……是。我从未想过能有人，从那一头能回来。”
在廊中站立着的人也叹了口气，声音慢慢悠悠，不急不忙：“我也未想过是师姐下的狠手。这样就算扯平了……如何？”
她笑笑，脸上的伤痕便龟缩开来，在她那白皙的脸上仿佛一道劈尽了生气的邪雷一般，带走了所有该属于人的一点气味。黑衣女子不持剑，只是转头看湖。玄玖低声道：“但……你……”
她等到要说话，泪便止不住的从脸上划过，和湿尽的衣裳混在一起，转瞬没了踪影。
黑衣女子倒很不以为意似的摸摸耳朵，便又笑道：“师姐十八年没见我，还记得当年我练剑的姿态否？我现在已经不练剑了。”
玄玖不说话，只是捏的指节发白。
下一刻她抽出剑来，叮叮两声，将左右分至的飞刀尽数打掉。玄玖仍然无法提起对阵的心态，双眼望着她，但对方始终笑嘻嘻的，除了脸上那一道伤痕随之扭曲之外，倒看不清一点恼她的意思。
但她怎么可能不恼？
当年往日种种往事，便忽的在她心头冒出来，怎么也拂不散。她心知自己为旧情所困，这样下去怕是性命都有危险。但思及此事，却又有种解脱一般的轻松感。
单论死这一字，或许玄玖是天底下最不害怕此事的人。
兴许是看出她面上的神色，黑衣女子突然收了脸色，面上调笑的神色也散去了。她顿道：“师姐，可别露出这番表情。兴许你忘了你还有什么事，忘了去做？”
玄玖突然忆起这件事，便急道：“你果然……你果然做了。那妖兽是你带来的？”
于是对方便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道：“师姐，你这话说的就大不对头了。”
她转瞬间表情又变了，像阴晴不定的六月天气，一瞬间又笑起来。她原本笑起来应该是好的，明媚的，欢悦的，但是从那脸上劈下的伤痕，将一切都割为了狰狞。她眼里一点笑意也无存，只是笑着说：“师姐，你忘了。那地宫里头除了食物，可剩下些什么？”
玄玖顿时大骇。她想探出手去，脸上露出无限爱怜，又怔然收回手，表情慢慢低落成疼，一时间竟沉默了。
黑衣女子面对她一点也不动情，只是狞笑说：“师姐，你以为寻个替身便能解决一切？师姐，来，好好看看我。我才是你的小师妹，你不记得了吗？”
她低声唤她：“玄幽。她不是你的替身……我们总会寻到法子的。”
声音越说越低，她却握紧了剑。
玄幽定定的看她：“师姐，你真傻。”
话音未落，她将袖一卷，突的伸出双手。明明肌色白而几近病态，腕部以下却漆黑一片，像烧焦的木枝搭起来的拒马。玄玖横剑在胸，架开她左右招来的爪。但玄幽的手早已练就一手铁皮，剑于其上也只是发出啷啷两声。
青鸾门世代习剑法，女子门徒剑舞最为出名。玄玖暗劲于足，发力一跳，当下就舞起来，格开玄幽迅捷诡异的爪法。只是对方如鬼影般飘忽，如梦魇般狠辣，玄玖不愿伤她，竟一时持平不做。
两相交汇，她终究是内力在行，将玄幽压住身形，反脚踢翻出去。玄玖自己亦不好受，趁此机会持剑调理内息。她内心不住地发苦：狠快有力，功力绵绵如潮水，看来是一直在修炼，竟不逊色当年的她。
但……她又如何修炼？难不成……她参透了地宫的功法？
她暂且按住疑惑。只见对方玄幽轻轻捂住脸，道：“师姐，你好狠的心，常言说打人不打脸，怎么你就往我脸上使力呢？”
她脸上疤痕随说话抽动，脸丑陋可怖，配合她这句话，倒显得十分滑稽。
只是玄玖微微皱了眉。她也心知玄幽此番肯定是在故意说些胡话，好让她分心。然后要做什么？杀掉她？玄玖感觉这阵苦意像有触觉似的爬上舌头，低语到：“她当然是要杀掉你的。”
她于是笑了，但是笑的那么苦，倒不如不笑。
玄幽当然是可以杀了她的，只因为她十八年前竟把自己的小师妹拖至莲房的地宫门口，将她亲手推了下去。但是现在绝不行。她握紧碧霄，碧霄感应一般，紫痕泛出亮色。
玄玖沉声道：“过了今年，你就算要用这手亲自剜了我的心，我也绝无二言。但今天你绝对挡不住我。”
她的小师妹居然哈哈大笑，甚至笑的身形都歪了，毫无闪躲之意：“挡住？勿论是我，即使裒幽也挡不住你。但我要做的事情已经足够了……”
她一瞬间如醍醐灌顶，脑后一片冰凉，神经也随之崩开。玄玖那温和的脸尽数扭曲，她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对清缨做了什么？你在这就是为了拖住我？”
只是对方毫无悔意，态度倨傲的伸手，轻轻拍掌两声，权当鼓励。
玄幽嘻嘻笑道：“一年又一年，你们骗了多少人牺牲在地底？我只不过是，帮她早日解脱。师姐理应为她开心才对。你失去了我，找了个新的，现在我好端端的在这，难道不是她该死——”
她话还没说完，玄玖突发难，竟在她还未回过神时空手一拳将她击飞出去，撞在廊桥栏杆上。她胸口一甜，唇边血丝缓缓流下，到这时她还笑，只是笑中只剩下狂意，狂的如同火焰，如同怒涛。她单手扶住栏杆站起来，身子弯的极低，一头如墨一般的长发便遮掩了她的脸。
下一刻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白皙的脸已经从上而下染上浓郁的黑色，仿佛有无形之手点着墨水描绘她的脸似的，黑色侵染了她的下颔，一路爬上颧骨。
在那漆黑如炭的皮肤上，睁开了绿色的瞳子，如同果实一样结下。玄幽笑道：“师姐，当然啦，我的愿景，不就是你吗？”
玄玖拾起插入墙内的碧霄，紧紧地皱了眉头。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日长朦乱见诸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