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知此事梦亦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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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入夜了。在这夜色之中，近处有灯笼的地方，渐渐的见着了明亮的雨在天地间穿梭，如同是落下的光辉。远方则随着雨声一起没入黑暗，但雨终究还是下了起来。雨声将天地声音都抹杀了，因此何等杂音都无法得知。
下雨真可怕。为什么下雨会这么可怕？夜晚的雨，明明应该令人心情舒缓的……
清缨蜷在被子中，仍心有余悸的如此想到。
但她应该睡了。这几日修仙门派之间要举办三年一度的庆典，说是庆典，不过是青年才俊们比拼武艺。不过她还太小，便只能做些杂活。忙忙碌碌到今日，好不容易算是赶上了排期，把事儿都做完了。明早庆典就要开始了，不早睡可说不过去。
她抬头望窗外。
床头如豆一般的灯火微微闪烁，仿若雨中孤舟。玄玖坐于一旁，针线飞舞，就着灯火眯眼缝补挂穗。她虽然已经而立之年，眼力却仍然很好，丝线又细又密。她不时看看床上的清缨——清缨微微缩了缩肩膀，圆圆的脸上露出倦意。
“呜……”
“还怕吗？若还是怕，不如到我房里睡吧。”玄玖轻声劝慰。
“师姐，那倒不用。”她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又冒出头来笑笑：“只是不知道为何觉得有点……紧张。怕不是明天庆典的缘故，别担心我啦。”
“那好。”玄玖手上也补好了，她收拾干净台面，给她收好窗子，又不甚放心的说：“……你要是怕的话，来找我说说话也好的。”
清缨朝她露出月牙一般的笑容，眨眨眼说：“师姐过几天可是擂台主，怎么能休息不好呢？我才要替师姐担心呢。”
玄玖温厚的笑笑，摸摸她的头顶，吹了灯就关门离去了。然而清缨随后还是一咕噜起身抽开了窗子的栓柱，向外张望着。在铁黑色的山上，景色仿佛荒原，只有近处如同银线般的雨丝在不断的来回，被红色的灯笼泡的诡异瘆人。
“一场秋雨一场寒……”
确实感受到山中寒意切肤之冷的清缨用着大人的口气说道。她一边拂着吹落的雨丝一边埋怨道。
“讨厌，这雨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不过才下两个时辰，她就开始祈祷雨停了。当然这祈祷被雨所打落，是绝对传不到什么天神上人的耳中的，于是雨也照常落着。她裹着薄被沉沉睡了，脑袋枕着手，半夜被压的发麻，朦朦胧胧里醒了。
清缨睡得脑袋发昏，转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却听见隔壁一声闷响，仿佛有谁睡蒙了从床上掉下来，又或者果实成熟落地，嘭的一声。她本来想翻过身继续睡——但是不知为何迷迷糊糊起了身下了床，鞋也没穿脚冰凉凉地触碰到地，才猛地惊醒。
问题是：自己靠床这头的地，乃是一片小院子。
她浑身寒毛如同一溜闪电顺着脊椎一路滑下顺序炸开，又翻过来往脑门窜去，直炸的她脑门冰凉，又炸的她心口狂跳，差点喘不过气。她看了两秒，屋里一片漆黑，神使鬼差的往床底下一钻，钻进了黑漆漆的床底。
床底灰尘密布，清缨捏住鼻子心想自己早就应该好好打扫打扫了，懒果然是不行的——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躲进床底？青鸾门内从不曾有匪人恶棍敢于侵犯，与别的门派虽不说结盟，但也是和蔼相处。自己究竟是怕个什么？
她鼻子发痒，心想得早点出去。但是身体仍然发抖，像筛子一样。
——难道是，妖兽？又或者是……
她不敢去想。
才转过念头，门扉被人悄声挪开，发出哑声。从冰冷的夜晚和黑暗中，一股子黑暗硬是挤了进来，将屋子内的所有生气囫囵吞枣一般吞食干净。她喉咙发紧，只得缩的更进去了一点。寒气下沉，从门那边也渐渐地染上她的脚尖，一路攀上太阳穴。
她年纪还太小，仙术使的不甚娴熟，剑也差强人意。况且，剑还放在床头。清缨感觉自己的手也冻僵了，思绪也渐渐被侵蚀，声音都发不出。
那个“东西”开始迈步。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打在床前的青石砖地板上，说是人形却也偏离了人的形状，倒像是……清缨浑身发冷，手指也开始颤抖。妖兽……还是妖怪？
生与死的思量在脑门缓缓的沉到隔膜之间，哽的她说不出话。常看见人说吓的大叫，现在她才知道，真正的恐怖，是压的人连声音都发不出的。
那个东西，迫近了，又迫近了一点。仿佛最深的夜里的黑色一般，没有一点儿影子和光，只有黑暗。她看见水迹黏糊糊的铺满了地面，仿佛它的身上流着世间最深最冷的水一样，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传来了雨后的泥腥味。
……雨？下雨带来的？
她还未来得及联想，有什么东西猛地从影子中弹射出来，像一团污泥突然长出了手，黏糊糊的朝四周扩散。有什么往床底钻了过来，清缨脑门突突的疼，只能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她什么都看不太清了，好像雾气也随之钻了进来一样……但是，下雨怎么会有雾呢？
她没办法思索这个问题，只能紧紧地贴在墙壁上。黑色的淤泥像是泥潭一样缓慢的灌进来。
谁也好，谁都好，谁……
黏糊糊的黑泥朝她涌来。仿佛有谁恶作剧似的，往她房间里倒了一大盆淤泥，将房间淹了个透顶。她的裙裾被一点点的浸染，染上黑色。清缨不敢睁开眼——直至有什么东西嗡嗡的笑了起来。她最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心里只有大喊——师姐！师姐！
但那东西已经朝她挤过来了。
她已经无处可躲了。
她的心坠到谷底，忽然间升至舌尖，在尖端炸裂，痛的她立刻脑袋一沉。旋即她就听见有人怒喝一声：“无形之物，竟敢在此作恶！”
一道惊雷劈过，裹着火花似的发出劈里啪啦声，将那一大潭泥潭似的东西劈开。她拼了命从床底里爬出栽进，有人掠进来，将浑身汗湿的她一拉一拽，扔出门外。
她被拽出来，脚挂着门槛差点迎面扑倒，却正好扑进一个怀里。那人抱着她急退几步，她在混乱中抬首一望，便看见师姐湿漉漉的青丝与骇的发白的嘴唇。
玄玖急声道：“莫睡过去！气定则神清，心明则神安！”
但她迷迷糊糊之间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扶住师姐瘦削的手腕，脑子也昏昏沉沉靠在她温暖的胸膛上。雨声还未停，清缨低声说：“师姐……师姐，师姐！”
玄玖紧握住她的手，像忍受着摧心一般的痛苦似的，手上不住用力。她连念了三声师姐之后昏了过去，将玄玖的身子都带着向下一沉。玄明将她俩护在身后，灵力微微在手中振荡：“师姐，你撤后！”
她低声说：“你让开。”
玄玖一惊，接着便翻开身形。玄玖一手扶住昏过去的清缨，一手抽出佩剑，斜斜对天。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的身子在雨中像青色而纤细的鹤，一头秀发也尽数贴在身上，显露出秀丽的剪影。
玄玖也不语，只是脸色发狠，倏忽之间出剑劈砍。
劈砍的法子其势凶狠，绝不适合这么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但她就是用了，而且用的戾气十分之大，如同砍裂雨幕一般决绝冷硬。
她只是这样挥动自己的佩剑碧霄，就硬是在刚刚玄明的咒术所击中的地方更加深入的劈砍开一条深深的豁口。但是那妖兽内里只是一团污泥，因此并未出现任何血花。
黑色的妖兽发出尖利的呼号，仿佛念诵咒文一般传出污秽之词。但它身躯过于庞大，根本动弹不得。
玄玖深吸一口气，忽然紧握碧霄。碧霄发出莹莹蓝光，她随之再度劈下——
同一招！
同一个姿势！
但那可憎的玩意却被一分为二，哗啦啦散落一地。黑色妖兽发出如同水池里的淤积物被抽干的咕噜声，慢慢的分为两滩黑色水渍。这两团水渍融入水洼中，竟慢慢扩散游走，消失在黑黢黢的雨夜中。玄明大惊，正要出手，却被师姐拦住。
玄玖低声道：“此物雨夜不宜祛除，但应一时无忧。走，你同我去见一趟掌门。”
她把剑仔细插回剑鞘，抱起清缨，大步离开。玄明急道：“师姐，我替你来分担一点吧？”
她摇摇头。见她如此固执，玄明亦不好劝阻，只能紧紧跟在师姐背后前行。
三人穿入轩门时，玄明仍心有不安，不禁回头一望。她和清缨还有玄玖住在一排别院中，原先是玄玖师姐为了方便照顾清缨才将她带过来住，否则这院落原本是玄莘的住处。玄莘生性不喜热闹，等自己一出门，她也搬去藏书阁里住了，就剩下玄玖和清缨俩人。
也不知怎么的今天居然守护法阵失灵了，竟然让妖兽爬到了小师妹的房里。
她回望雨里的小小院落，心里正一阵淡淡的不悦——却猛然睁大了眼睛。
她分明看见雨里的泥潭里，在浑浊的几乎看不清颜色，映照着师姐刚刚因为查看情况提出而丢掉的灯笼的灯光的水中，有什么虚虚的抬起了眼睛。那似乎是绿色的，毫无情绪的，仿若注视死尸的眼神。
玄明打了个冷颤，再睁眼看去，哪还有什么眼睛？
她捏了捏剑，心头倒是怒火翻腾：迟早她要亲手把这只妖兽钉在地面上，一道一道符咒将其打的粉碎，绝不能让它再作恶。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不知此事梦亦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