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但见前尘往事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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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梦中梦见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掐指一算，足足十八年前，却是模模糊糊。梦里未曾有自己这个小师妹，也没有青鸾门，更不曾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自己根本是回到了小时候。只是梦见雨。雨似乎从未停过，从天地之间如同倒转了的漏斗一样倾斜，如同全天地的水全往山谷之间盖来，誓要把自己全部淹没才罢休。
雨。
惊人的雨势。但是，自己却似乎听不见这端的雨声。明明应该声若惊雷——不过什么也听不见。稍微有些遗憾，玄玖在雨中茫茫然如小舟，默默然注视水势高涨。是要去哪？她想。
十八年前，自己是要去哪来着？
要说记不得了，也不假。玄玖今年三十有二，当年应该是十四岁。但是当年又是什么年份，自己当时站在山坡朝南处又是要做什么？她实在是……
不。她记得。并且将这一切深深切切的记在胸口一方狭窄处，挤得人心口锐痛。
在自己被雨浸湿的看不清摸不着的视线前，有什么地方自己必须去。手指里夹着什么，被雨浸湿了，冰冷的像块铁。她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小师妹，清字辈的，露出幼小的脸，惶然茫然像只幼兔，于眼中露出最心底的恐惧。
她握紧了细小的手指，心里微微发苦，但是时间不多了。她们俩站在小小的山坡上，树叶如同虚影一般都刮的看不清，其他的她倒是记不清了。
然后她想起来了。在自己手里像揣着天底下最重要的宝玉的那个——脸并不是清缨师妹。但是她还没回成头，就眼睁睁的看着水打着转，夹着浑浊的泥沙像是要把她浇灌成塑像一般淹没了她。但是她，明明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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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玖从难得的噩梦里冷汗淋漓的醒过来，脑袋仍然是虚的，踏不着实地。
她坐起拿了一旁的毛巾细细擦了擦汗，放回脸盘边上，直觉眼也是虚的，看来师傅说自己身子骨越发虚弱不是假话。穿了鞋在地上行了三巡，踏了踏实地，又洗漱一轮，才有了仍活在人世间的感受。
她打开抽屉，看见整整齐齐叠放的小说话本旁放了盒褪色的铜盒胭脂，拿起来轻轻用指头研了会，又觉得不妥，总归是放了回去。虽说今年三十有二，但她面上看起来仍然温婉可人，似月一般柔和发光，绝不至于要用胭脂。只是今天面色苍白，怕人问起，还是拿起画了个抹妆，才微微露出笑容。
不应该发这样的梦的，怕不是因为昨天他们总讨论要下雨了，害得自己心里好生挂记，才会做如此噩梦。
玄玖打扮妥当，把佩剑系在腰上，剑穗捻好，打开房门一看，外面果然已经到了黄昏。自己午睡一会，竟然过了这么久。蓝空下显得过于刺眼的白云逐渐蕴育而成一片凄惨之景，那一轮金日竟也消掩在这悲凉之中，无了去处。
她稍稍活动筋骨，就行出房门。这几天青鸾门里有庆典，远远看见同字辈的玄明立在屋檐上，往线上挂上红灯笼。青鸾门内青砖白瓦，红灯笼挂成一串，金穗晃晃悠悠，显出一股格外奇特的喜庆气氛。她掩下神情，往天井走。
路走了一半倒是看见小师妹们雀跃欢呼围着刚跳下来的玄明一顿羡慕，玄明眼尖，拨开几个小师妹往她身边靠了些，道：“师姐，你睡了这么久，是否身子不适？要不要我去请个……”
她报以温和微笑：“不必。只是睡得多了，身子倦乏，有些头晕。我去用点晚膳，你也小心一点。庆典事多，劳心你了。”
玄明看似性子大大咧咧，女性心思却还是细的很，当下也不多说，笑笑转头又在小师妹的簇拥下侃侃而谈。她敛了微笑快步走去。事情交给同辈的师妹们是很放心的，只是她有别的事情放心不下罢了。
从门前找到屋后，从殿门又巡过一轮，想见的人没找着，她只好掉了头往回走去。这一番好走让她饿的肚皮贴后背，只好往轩门那头去。这一走倒是正好撞见自己的小师妹怀里揣了三四个馒头往房门里走，一看见她眼睛发亮：“师姐，你醒了？”
她快步靠过去：“清缨，你是去哪儿了？”
这名名唤清缨的师妹和别的师妹不同。别的师妹到了年纪爱打扮，连男子气的玄明也不例外，当年十五六岁时也在马尾上绑条红绸，亮的醒目。只有清缨不爱打扮，在一群使劲往头上插簪子和挽发髻的师妹里低调的用彩线扎几个小辫就是，也算是别样的醒目。清缨自小身体不好，看起来也瘦弱一些，模样柔柔弱弱，眼睛大而圆，像个满装的盆子，盛满月芒。
清缨是她下山时从农户家里捡回来的。
这故事颇有一点传奇风味：当年山南饥荒影响深远，地裂干渴，她砍下疯狂的老人的手掌，将清缨从滚烫的水锅上捞下。这孩子出生不足满月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她纵马跑了一路找来乳娘抚养，长到断奶就带她回山。青鸾门算是一大修仙门派，但只收女性。因此在众多姐妹抚养之下，清缨也平安成长。
不过清缨仍然和她最亲，年幼时唤她阿姆，年长了改口时还哭鼻子。掌门裒幽笑笑说这孩子还是粘你啊，给她冠字缨。缨字作彩绳解，这孩子查书看到了，就悄悄染了彩绳绑头发。
玄玖给她从山下带了嵌金线的彩绳，如今她宝贵的扎在辫子里面那条，不过她仍然是一眼就看见了，给她扎紧，道：“不必担心。用力点扎也无妨，坏了再买就是。”
清缨小脸红扑扑的笑：“那可不行。师姐给我的东西，定是要好好珍重的。”她低头一看看见馒头，突然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便讨好一般给玄玖献宝：“今天是我做的馒头，黄糖的，大家抢的多，我给师姐留了几个。师姐睡得久怕是口苦的紧要，我再给您打点小粥送点小菜？”
她把馒头一个一个往玄玖手里塞，玄玖也不推脱，微笑着看她一个一个塞给自己。正巧这时玄明鬼鬼祟祟从墙角处跳落，抬头一看是大师姐站在轩门，便慌慌张张往她和白墙的中间挤进去。
玄玖皱眉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玄明还往里面挤着：“师姐，我的好师姐，快让我进去！”她身子骨架大，玄玖只能让了一步，让她硬是挤了进去。清缨知道是怎么回事，小声轻笑。玄明也顾不得说，双手一掣，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屋内，就关了门拉了窗，简直像逃命一样。
玄玖说：“我小憩时，是不是玄明又去……”
清缨憋笑：“又去惹了二师姐。这两人真是水火不容，一个脾气大大咧咧到处撞翻器具，一个严于律己固执……哎。”
她连忙闭了嘴，是因有人气冲冲的从对门的水榭廊桥一路走过来。玄玖，玄明，玄莘三位师姐乃辈分仅次掌门，玄玖脾气温和，待人处事如沐春风，山下每行一处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江湖上也是有名声在的。玄莘管理书籍——青鸾门收集书卷破万，她记得头头是道，个性刚强刚直。剩下三师姐玄明潇洒妄为，男子英气仗剑江湖，最近才因为庆典回来。
二师姐和三师姐每次见面都要吵架，即使见面时隔两年也是如此。玄玖深知这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不禁摇摇头。这时分玄莘已经迫到两人面前来，向玄玖拱手施礼：“问大师姐安。”
她欠身回礼。清缨突然想起二师姐的礼数要求颇严，涨红了脸，赶紧结结巴巴道：“二师姐，好，”
玄莘回礼。她抬头一看，玄玖站在廊门中，站的严严实实，以她的性格，又不可能像玄明一样侧身挤进去。玄莘叹了口气，侧眼看了看内屋。内屋门窗紧闭，一点声响都没有。
她问：“师姐可曾……”
她并未把话说完，但是玄玖听了也笑了：“你们俩啊。怎么老是这样？”
玄莘急道：“我并非无故发难，只是……师姐你也知道，玄明小儿心性，掌门让她下去历练，回来却也还是如此顽劣，把我的玉笛上的穗给扯了……”
“好了好了。”玄玖轻声安慰：“你也知道她力气不知控制，怪力天生。我回头说说她，让她赔你一个。要是还不行，我给你再织一个，许不。”
“事情奖惩有理才为公平，但小事我亦不想麻烦师姐。”话头又被师姐绕了回去，玄莘也只能叹气离去：“罢了，我下次见了她，再好好说说。”
有小师妹过来点上灯笼。清缨见状想起自己也得去，急急忙忙告别。临走之前还说师姐要是饿了可千万别饿着，她笑着和她告别，转头看见玄明像犯了大错一样低头站在自己面前，精气神都焉了。玄玖也不说她，只是笑笑：“叫你收着点，怕不是山下也是横祸不断吧？”
玄明更低头了，用脚在地上划不字：“师姐，我也……”
她笑着摇摇头，便也拿了火石和火镰去点灯。玄明跟在她后头，突然说：“我看天气要下雨。闷得很，真希望能下出来，透透气。”
玄玖手执火石，摩擦间发出嚓一声及其微小的声音。但却没点燃。她皱了眉看火绒，神色映着火花模模糊糊。她应了句嗯，但是心底却是一点都不想下雨。
雨确实惠及大地。但是不知为何，今年她却宁愿天地间绝无雨丝相连，甚至江河干涸都不在意。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但见前尘往事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