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夜里的人 ...

  •   南宫府位于小北城东南,在渚河和西城北门之间。南宫府占地广地势高,门墙砖瓦一水的黑,无处不散发出瞪视的凶狠气息。

      南宫府的家主是南宫义,也是南宫澈的义父。南宫义赵国世家出身,少年有为,三十岁就做了相国,至今十多年,深受赵王赵雍的信任和民众的尊敬。

      今日镇西大军凯旋,南宫义清晨就入了宫。夜里王宫又举办庆功宴,明晨赵王还要带领文武百官去城郊告庙。所以南宫义最快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也就是说,要想再见到廉大哥,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

      南宫澈躺在床上盘算着。她翻了个身,盯着半笼熏烛继续思考明天穿什么衣裳——“可是穿什么廉大哥都不会在意的吧。”澈苦闷叹息,决定今晚不再想廉洵的事。

      屋外寂静,有种只属于冬夜的广寒之凄,仿佛除了这屋子,天地间再无半点人息。南宫澈在万籁俱寂中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又听到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她闭上眼睛,静心等待,没过多久,寒空中传来一道哨声。

      澈立即起身下床,从衣箱里拿出一套半旧不新的布衣穿上,然后对着铜镜把垂背的长发全部盘起,最后披上灰狐裘袍,吹灭蜡烛,走出屋门。她故意避开有光照的走廊,摸着黑在寒风呼啸中快步行走,最后来到人迹罕至的北院。

      北院的偏门虚掩着,出了这门就出了南宫府,不过府邸外面的小巷也属南宫府地界。南宫澈朝偏门走去,一把推开,一辆深棕色的马车赫然停在门外。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突然窜出来,沉声问:“澈小姐?”澈扭头,看到高信五官刚毅的脸,点头应道:“是我,高将军。”

      高信确认来者无误,迅速锁上门,引南宫澈走向马车,同时说道:“北城门外都是镇西军,所以今晚只能从东门出城,然后再从小南门进大北城。”

      “全听高将军安排。”南宫澈平声说。她已走到车门前,抬脚踩上车踏,突然鼻尖一凉,不等反应发生了何事,鹅毛大的雪片就纷纷扬扬地泼洒下来。

      果真又下雪了。不过天帝肯给近一天的风平浪静,算得上仁至义尽。

      廉洵看着窗外蓦然出现的细碎雪光,不禁感叹。然后他想到今夜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战士们,担心地蹙起眉头。

      “廉洵,你在想什么?”坐在御座上的赵王赵雍笑着问道。

      廉洵回神,连忙躬身拱手,耿直道:“下臣刚发现堂外下起大雪,故而想到留宿在城外的将士,有些担心。”

      赵雍六十多岁,经年耽于酒色,如今身形羸弱须发疏白,真真像个垂危老者,早没了人王之势。他听到廉洵的说辞,嘴角笑意未淡,眼里的暖光却灭了,放在御案上手慢慢敲打起来。

      坐在御座右首的太子赵章看见了,开口说道:“廉洵你过虑了。士兵们虽在城外,但这是邯郸城外,比天荒地凉的边关好上千百倍。而且送去慰劳军士的用度物件,大王可比你考虑得早考虑得周全。”

      廉洵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背又弯下一些,自责道:“臣驻守边关久矣,今日回家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兄长错怪廉将军了。”赵章的异母弟弟赵何突然扬声说,“廉将军体恤下士的美名天下皆知,所以才统帅出了不败强师镇西军!——父王,这次儿臣随廉将军出征,学到了很多东西!”

      赵雍看着一脸灿烂的赵何,眼中又暖起来,“不如现在你就把学到的东西说来听听?”

      赵何来劲了,一昂首一挺胸,开始夸赞廉洵的英明神武。从用兵遣将神机妙算,到跟士卒同吃同住,从给伤员送水送药,到给战马包扎伤口——“现在廉将军在赵国军中已经不是大将军,而是军神了!胡人只要听到廉洵的名字,就会吓得抱头鼠窜!”

      赵何滔滔不绝,慷慨激昂,压根忘了父王要听的话。这边厢,廉洵觉得赵何夸得太过,几次想出言阻止,但碍于对方是公子不好僭越。不过赵雍倒听得很开心,他慈祥地看着赵何,暗暗感叹“吾儿长大了”,放在御案上的手却慢慢敲打起来。

      这时赵章转过身来,伸手按住赵何的手腕,微笑说道:“听闻这次是大胜仗,剿灭胡贼大军不说,还收获了好几把宝刀。不如现在就让廉洵呈上来,亲自给我们讲一讲?”

      赵何说在兴头上,突然被打断很不高兴,但他不敢明着跟太子兄长顶嘴,只好委屈地看了父王一眼。赵雍偏心小儿子,佯装责备道:“章啊,你向来识大体,怎犯了这个小错?”

      赵章连忙低头认错:“是儿臣性急了,只因听闻这次收获了一把宾铁刀,所以一直惦记着。”

      赵雍眼睛一亮,立刻顺着赵章的话说:“既然如此,廉洵你现在就把胡刀都呈上来吧。”

      廉洵如释重负,起身命寺人把长桌抬到赵王御座之下。鉴刀乃庆功宴的重头戏,现在宝刀终于露面,路寝里的显贵高官们全聚了过来,赵雍更是伸长脖子兴致盎然地盯着长桌。

      长桌上摆了从短到长共六把形状各异的胡刀。胡刀以锋利著称,装具向来朴实,木质无雕花,很多只在柄上刻一截密集的横纹,所以胡刀的外观一般没有鉴赏价值。

      廉洵指着中间一把装具最为华丽的弯刀,说:“这就是楼烦王的佩刀,也是宾铁刀。”这把佩刀总长三尺左右,装具铁质鎏金,通体雕刻异域花纹,鞘身嵌有七颗红宝石。佩刀柄镡一体锻造,线条圆润流畅,柄首突出一段,并向刀刃方向弯成一个钩。

      廉洵不卖关子,说完就拿起佩刀,利落抽出,“唰”一声细腻悦耳。几乎同时,有寒光慑目,整个朝堂为之惊叹——

      只见佩刀刃文是一条条整齐叠加的黑色直线,像一层层扑向岸的海浪。黑色海浪越往上越紧密,而且剧烈变化着,最后在刀背处留下一片大小稠密的气泡。

      这时,廉洵握刀的手在空中舞动起来,他动作行如流水,姿态潇洒自如,看似未着力其实嗖嗖有声,光影闪现,寒气逼人,那刀刃上的黑色海浪咋看竟活了!

      赵雍看迷了眼,想把佩刀要来看看。不过廉洵劝阻道:“这把刀从楼烦王断掌中取出之后没有好好清洗过,大王拿了怕会弄污手。”

      赵雍收回手,对身边的内寺说:“现在就把这刀收了,送去冶炼库,要他们仔细清理修整,把胡人的装具拆下来,做一套我们的换上。”

      宾铁佩刀展示完毕,廉洵又拿起了最短的胡刀。这把刀刀背厚实,刀身宽短,刃部却很窄,刃文也平淡,不过整个刀身光滑如镜,能把人的毛发照得清晰可鉴。

      “这磨刀石得多细腻才能磨出镜面啊。”南宫义端着短刀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发出这句感叹。

      “刀就是武器,用来砍杀的,磨成一面镜子简直莫名其妙。”大司马公子成粗声粗气地说。

      “叔叔说的不错,所以我特意问了战俘,他们说这把刀就是当镜子用的。”赵何笑呵呵道。

      赵成眼睛一瞪,从南宫义手里夺过短刀,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叱骂一声:“一群黄毛鬼,有什么可照的!”

      众人哄笑。笑过过后突然听到一阵细细的鼾声从头上传来,于是纷纷抬头去看,发现是赵雍歪在御座上睡着了!

      守在赵雍身边的内寺这时才发现,立刻喊来三个寺人,然后四人一起把昏睡的赵雍抬出路寝,抬上玉辇。

      玉辇晃晃悠悠回到赵王寝宫,进门发现赵王夫人孟姚也在。孟姚看到赵雍四仰八叉地让人抬着进来,吓得站起来,吊眉问道:“怎么回事?”

      “王后莫慌,大王只是睡着了。”内寺解释道。

      孟姚松了口气,命他们速速把赵雍放上御榻,然后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她在御榻边坐下,垂头看着睡容狰狞的赵雍,伸出手指往他鼻子底下一探——气息又轻又乱。

      美妇秀眉一凝,想到这两个月来赵雍的精气神日益萎靡,御医找不到病根,吃再多再好的药食都无用,说不定连今年都——孟姚打了个寒噤,抓住赵雍的手臂摇起来。

      摇了好一会儿赵雍才皱着眉头醒来,睁眼看到是孟姚美艳的脸,被吵醒的怨气登时烟消云散。“孟姚啊……咦,朕何时回寝宫了?”他含糊不清地说,挣扎着坐了起来,痴笑着要搂孟姚。可是孟姚往后一挪,避开了。

      “夫人,这是为何?”赵雍慌张地问。

      “为何?奴家倒想问问为何!为何大王是站着出去,躺着回来的?大王是要吓死奴家不成!”孟姚说罢呜咽起来。

      赵雍面色一囧,轻轻抱住孟姚的肩,劝道:“今晚庆功宴,你又不是不知?朕多喝了几杯,谁料睡着了。”

      “只是睡着?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孟姚红着眼圈担心地问。

      “其实气息有些不顺,但一看到你就全好了。”赵雍巧言道。

      孟姚挺吃这套,她甜甜一笑,气不由得消了大半,妩媚地看了赵雍一眼,“这么说来,奴家比草药还灵了?”

      “灵,灵得很!朕心里疼,亲你一口就好,身上疼,抱你一下就好。你就是朕的灵丹妙药!”赵雍扑过去抱住孟姚。

      孟姚靠在赵王干瘦的胸膛上撒娇了一会儿,忽然伤心地呢喃道:“大王有奴家疼,可是奴家又有谁疼呢?”

      “你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朕啊!”

      “大王只会嘴上说说,答应奴家的话从未做到,又谈何疼爱呢?”孟姚越说越苦。

      赵雍听得来气,捧起孟姚的脸,看进她眼里,严肃地说:“朕一言九鼎,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话却没有做到!”

      孟姚挣开赵雍的怀抱,眼圈瞬间更红了,委屈地看着他,娇嗔说:“大王真是好记性!立何儿做太子的事,大王答应过不止一两次了。”

      赵雍顿时语塞。孟姚一行清泪就此落下,轻启贝齿咬住袖口,用忿忿却甜腻的声音继续说:“大王以前说章稳重敬慎,无有失德,不可轻易废位,但若等到何儿建功立业便是好时机。今日何儿得胜凯旋,总能算上大功绩了吧?可大王直接把这事给忘了。呜呜——”

      孟姚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凡人见此情景都招架不住,何况是被这媚骨熬酥了二十年的赵雍?于是赵雍立刻抛弃所有犹豫,抱住孟姚坚定地说:“何自小聪明勇猛,朕实乃爱如珍宝,那时就有了改立太子之意。如今何儿长大成人,又立了大功,时机已成!朕保证,两天之内定将此事办妥。”

      孟姚喜出望外,玉臂一展勾住赵雍的脖子,在他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狐媚笑道:“还是大王最疼奴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