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何处是归途》端木遥

31、日幕归来雨满衣(一)

　　庙外大雨如注，阴寒冷风灌进衣袖，天地间雨帘如珠玉落盘，叮叮当当，溅起水珠点点，激起地面雾气升腾。

　　天渐渐亮了，雨看起来还要下好一阵。

　　“我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江羚对着天灰呵了一口气，突地说道，柳月蓉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什么，终是未说。“我将端木无忧送回端木府以后……罢了……”他一向是话多之人，说到此处，他居然只是一句“罢了”了事，不得不让人心生窦疑，末了挥了挥袖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蹙眉，似不满自己身上的衣裳溅起了污泥斑斑，看起来稍微有些狼狈。柳月蓉一夜未眠，眼中血丝满怖，听到江羚的话后原本只有一丝灰败之色眼瞳渐渐变得毫无光彩，越发黯然灰败起来，江羚的话未有说完，然而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目光滑过江羚脸的时候她露出了一个苍白苦涩却是执着的笑，“我明白。”江羚嗯了一声点点头，挥袖步入雨中，不知要去何处。

　　柳月蓉向前追了一步停了下来，淋着雨水，眼望江羚清俊瘦小越行越远的背影，一身明黄色的缁衣在雨中略略飞扬，心情沉重至极。她知道江羚希望不要再与她有任何瓜葛，最好是再也不遇见，再也不见面——她知道江羚和白绪方都不喜欢她、讨厌她、自然而然更不会尊敬她，就连端木无忧事事为她筹划安排、对她好，都只是报答她、可怜她、但是他从来就未有把她当成是一个可以尊重的人……一切，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其实从她到这里来了以后，人人都瞧不起她，起初嫌她是一买歌唱曲为生的风尘中人，后又嫌她冷漠无情忘恩负义，但……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女人，也有希望、也有梦啊……她只不过想做茫茫红尘众生中最平凡的一个……不必烦恼生活，再不必卷入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之中……她其实……不想再欠人恩情……不想再负人恩情，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深深的咬住嘴唇，只觉心里一片紊乱。

　　楼外烟月，庭外荒陌，山外尽还沉寂。耳畔幽韵渺，料也是、同病思乡横笛。

　　音调一起，柳月蓉一句一句漫声清唱，心里很多事情慢慢的浮了上来，心下一阵一阵酸楚……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不知道为何老天要开这个玩笑……她其实……不必做这些事的，她其实……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不过是二十一世纪中的一个平凡的女子，不是天生绝色、没有过多才气、没有高高在上的地位、甚至没有过多充足的钱财，她不在乎，她一直是一个很乐观的女子……名、利、地位、身份、甚至相貌姿色……她一直不过分在乎这些，没有名利，她可以慢慢的闯，没有地位，她可以慢慢往上爬，什么都没有，但有家，有家人……但是老天为何如此绝情，要将她莫名其妙的弄到这个世界上，何苦如此……

　　经年独历，早已惯，闲愁盈卮。最怕见、泪落珠散，怯问几时归得。吾怀情意付谁？愿寻梦林泉，了绝尘迹。怎奈无造化，尽被它、名利痴执相溺。

　　庙内白绪方正在为端木无忧运功逼毒，突听一声清唱，随即温柔凄哀深沉的曲调慢慢传来，也无暇顾及到底是好听还是不好听，心下虽是不解，但却不得不凝神静气，尽排杂念，不敢有丝毫大意。

　　雨中江羚正在缓步行走，他本来心里有些烦闷，想四处走走，柳月蓉突地轻声漫唱，他抬起头来，满心诧异，顿住脚步，天空虽然在下雨，但他耳力极好，一字不漏将柳月蓉的唱词听得清清楚楚，他从未听过如此歌曲，不知道柳月蓉此时为何突然唱出如此纠结的曲词……就像心里装满许多的心烦之事，许多的不解，许许多多的无可奈何……垂手无声叹了一口气。

　　生本不易，况死矣，福祉应惜。共水月、流岁轻描，再拾秃笔。

　　柳月蓉继续唱歌，声音渐渐转入平静，许多日来的郁闷得到发泄，心情亦渐渐转入平静，最后一音收尾，目光慢慢从渐次亮起来的天空中移下，见江羚不知何时已经折了回来，正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目光瞧她，尴尬一笑，抿唇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说些什么还是不说什么，然而江羚亦并未有要问她的意思，同样只是朝她笑了笑，折身而去。

　　“……哈哈哈……啊哈……啊……”几声怪异尖叫，夹杂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动和毫无意义的笑声，柳月蓉和江羚面面相觑，两人前后不一冲入庙内。只见端木无忧被人点了穴坐倒在地，一手支身，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披头散发，浑身是血，脸上犹自有尚未干涸的泪痕凝结，大大地裂开嘴巴不知究竟是想笑还是哭，指甲里积满污泥，浑身煞气犹如一头张狂的野兽，毫无风度可言。

　　“他……”眼见端木无忧如此失常，江羚与柳月蓉心下均是一紧，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江羚挥扇朝脸上扇了两下风，有些口干舌燥。白绪方复杂的看着面前两人，“我点了他的穴道，端木公子……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