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审神者是吉祥物》雨声入南柯

170、日常篇

　　巍巍雪山，直入苍穹。乱云劲雪，风卷碎琼。

　　时隔三年，百名取再次回到了姑灌山。同时也是时隔十六年，她再次回到了姑灌山脚。

　　她抬头望向笔直地刺入苍穹的雪峰峭壁，狭窄而陡峭的山道，一路蜿蜒曲折向上，如同攀附在雪峰上的细蛇。狂风卷过，峭壁山道上积雪乱舞，尖锐的冰挂在飞雪中隐现，看起来就很不好爬。

　　天寒地冻，狂风暴雪中，百名取顶风前进，半个小腿都陷在积雪里。她一手扶着嶙峋的山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间前行。

　　狂风卷起她雪白的长发，飞雪拍上她如玉的面庞，她整个人的色调都和这座雪峰完全一致。不过她似乎知道这一点，为了区分自己和雪山，她穿着鲜艳的玫红色的登山衣，像是这寸草不生的贫瘠雪山中唯一盛开的鲜花。

　　这里是姑灌山山脚的“问道”，先辈们曾在这里设下禁制，作为试炼之地。只要一进入姑灌山地界，就会封禁修为，成为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只有通过“问道”来到顶峰，修为才会解禁。

　　不过这里一般只会试炼百家里本就没什么修为的孩子，用来锻炼他们求仙问道的意志，不会有成年人愿意再来走一遭的。（前不久王铭被长老带过来一次，事后当事人向她表示新的童年阴影增加了）
　　难不难走另说，光是这里极寒的温度和说变就变的天气就够让人喝一壶的。

　　当然，百名取显然是个例外。

　　五岁时，她通过了“问道”，完成试炼，成为姑灌山之主。

　　其实这里除了封禁修为的禁制，还有许多幻象禁制，用以拷问来此求仙问道之人的决心。人间万般苦楚，皆在这森罗万象之中。

　　虽然来这里一遭的孩子多半会患上姑灌山PTSD，但它也在一开始就让他们明白了修行不易，起到了告诫和警告的作用，同时也在孩子们心中刻下“自己到底为什么修道？修什么道？”的最初、或许也将是最终的疑问。

　　当年的小百名取因为无爱者的特殊，像一张纯白的纸，这些幻象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将笔墨标绘到这张纸上。也因此，百名取通过了试炼，却直接跳过了这个修道者最初的必经流程。

　　但这个流程终究还是逃不掉的，百名取逃过了“问道”的拷问，却逃不过天道的诘问。她历经艰难，几度崩溃，最终用自己的血和泪补上了这最初的一课。

　　现在，她再次回到了这里。

　　五岁时，她全部武装，穿着厚重的衣服，带着取暖的灵石。这一次，她什么都没带，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登山装，带上她这个人，其余什么都没带，连俞独苏都被留在了本丸看家。

　　回到这里，出自于她内心莫名的悸动。她在明悟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想回到这里，回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

　　于是她来了。

　　她站在这里，仿佛回到了五岁那年。时光的长河似乎绕了一个圈，又让她站在了原点。

　　姑灌山地界的石碑依然屹立在山下，那常年如刀锋般锐利的风雪，并没有改变那碑面上铁画银钩般的剑刻的字迹一分一毫。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如过去的十六年，一如过去的千百年。

　　但一切又都变了。她不再是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孩子，即使山路陡峭湿滑，她也能如履平地。修为被封禁了，却封不掉她锤炼了千百次的肉身。

　　一直不变的是亘古永存的天地，一直在变的是不断学习成长的人类。

　　百名取走上这条记忆中的山路，过往的记忆如一张张卷轴，在她脑海中铺展开。

　　首先她想起的是上午才分别的般若。黑发妖怪抱着真红，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来往的人流中。

　　那日他点出了百名取、曾经指导过她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一度也陷入的思维误区后，终于舒服地喟叹一声，重新给自己到了杯热茶，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接着道——
　　“但常识之所以是常识，成为流传千年的修炼真理，也是有原因的。按理说，你天生无情无欲，应该是最接近修道之人最为追求的那种状态才是。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你的无情无欲成为了你修炼路上最大的阻碍……哦，我不是指百家，这属于外力。
　　修道，本来也就是红尘中人修的道。你连何为‘人’都不明白，又怎么能用‘人’的方式窥探天机呢？所以我认为，你正确的悟道顺序，应该是先入世，学会人类的七情六欲，至少懂得那到底是什么。然后再出世，也就是放下一切。”

　　说到这里，他睇过来感同身受、略显心酸的一眼，其中五味杂陈，人间的百种复杂情绪，都揉碎在这个眼神中。他叹息一声：“你……已经完成了一半。即使是无爱者，现在也该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了吧？你已经是红尘中人了，接下来，你该做另一半了……”

　　——出世。

　　这时候，她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夜里，缩在它的缝隙里躲避风雪的岩石。在她的记忆里，这道石缝很大，风雪在外面呜呜作响，里面也不会受到丝毫侵扰。

　　现在那条缝还在，她蹲在外面，遗憾地发现以自己现在体格已经缩不进去了。

　　唔……如果没有禁制的话，她或许会用灵器把身体缩小，再钻里面体验一次。

　　不过即使做不到了，她还是没走。她直接一个大字型仰躺在雪地上，舒服地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看向阴沉的天空，鲜艳的玫红色衣服是这苍白的世界唯一的艳色。

　　然后她打了个滚，趴到峭壁边上，看向自己不久前走过的路，以及路上留下的脚印。

　　在这熟悉又荒无人烟的地方，她彻底放飞自我了。

　　她看着自己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掩盖，很快她自己身上也盖了层厚厚的雪，熟悉的寒意让她的大脑十分清爽，感觉思维也变得更明快了。

　　在她鲜艳的衣服彻底被掩埋之前，她爬起来抖了抖雪，继续往上走。

　　这时，她思考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在思考自己、众生、天地。

　　你看，如今整个中原正在修道的共有两亿多人，但真正能够入道的只有一万。其中因为入道之人有500年的寿命，这一万人还是这500年来累积的人数。

　　所以当代能够能通过天道试炼的年轻人（因为过了一定年龄就基本不可能再入道了），用凤毛麟角来形容，都是“凤”和“麟”高攀了。因为它们至少真的能找，但当代能够入道的年轻人，那是真打着灯笼没处找。所以百家每一代都能够稳定产出入道之人，是多么稀有且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一件事。

　　修道、悟道，可以算是这世上最难解的课题之一。

　　用通俗的描述就是，修道是和天道讨价还价，但天道无情，你得有足够的筹码才从它钉死的规矩里，争出那么一丁点好处来。

　　高强的实力，饱读典籍吸取前人教训后学到的趋利避害的智慧，得天独厚的资质和感悟力，有个能为你修炼之路疯狂砸钱的家族……想要和天道讨价还价，这些要素缺一不可。

　　当然，如果你的资质一骑绝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像兰姐那样的天纵之才，这辈子生来除了修炼别的都不会……那你也只能省略一两个要素，不可能仅靠资质就入道。

　　但即使条件如此苛刻，能够满足的也不在少数。那么为什么入道的人还是这么少呢？

　　——因为和天道讨价还价，真的非常、非常、非常不容易。

　　一万修道者中都不见得有一个，那些人之所以能够通过天道的试炼，在具备以上要素之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决定性因素：道心。

　　道心这种东西，百名取也太不好解释，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死都想不通。

　　因为每个人的“道”都不同，有人走正道，有人走邪道，有人不管正邪，自己就是自己的道。天道认同所有的“道”，只要你具备和它谈判的资格。

　　据百名取自己的理解，感悟道心，关键在于明悟自己、众生、天地的关系，并在喧闹的红尘中找出一条自己的路。

　　一个完全一张白纸，心如赤子的人就无法入道，因为他不可能理清这种复杂的关系。即使他再坚定也没有用，因为他根本没有“入世”。
　　但一个历尽千帆，红尘浮沉的人也无法入道。因为他身陷红尘，已经无法挣脱这纷纷扰扰，即使他再有智慧也没用，因为他已经无法“出世”。

　　而百名取呢？
　　她最初不懂爱与恨，所以她无法理解天地与众生。她不知道什么是痛和恐惧，所以不懂与天争命的意义。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一张白纸，于是就谈不上放下。

　　那么现在呢？
　　她被伤害过，也伤害过别人，她被人所爱，也认真地将爱反馈给别人。这些年，她将迷茫、怨恨、欢喜、痛苦、恐惧、快乐、愤怒、悲伤等等情绪一一尝过……最终释然。人间百苦，尽在她舌尖滚过，最终她理解了何为“放下”。

　　能够入道的人，无一都是在明白了爱与恨，尝尽世间酸甜苦辣之后，依然坚守本心的人。他们于天地间见众生，于众生中见自己，他们在大彻大悟后，最终做出了抉择。

　　入道，就是选择自己心中的‘道’的过程。

　　这时，她来到了曾经供自己栖息的山洞，这个总算够大了，于是她满意地矮着身子钻进去。发现里面还留着一张颇为眼熟的厚厚的皮毛，还有一盏颇为眼熟的残留着灯油的青铜灯，旁边还有打火石……

　　这不是王铭小朋友的东西吗？怎么还把东西留在这儿？她又从毛毯下找到一块发光的瑶石原矿，仔细观察洞穴，她陆陆续续找到一些生活的痕迹……看这样子，难道他在这儿修炼过一阵，并且还想再来？

　　百名取一乐，这小家伙很有想法嘛。可以，后生可畏，克服ptsd的方式就是战胜ptsd……下回给他带点好东西吧。

　　她一屁股坐到皮毛上去，然后点上灯。

　　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温暖的灯光照亮了狭窄的洞穴，洞外风雪交加，狂风如同野兽在山间咆哮，她静坐沉思，发现这样确实也挺有一番悟道的氛围。

　　虽然这灯光并没有增加多少温度，但照亮这个洞穴时，确实有给人温暖的感觉。

　　几十万年前居住在洞穴的人类，在这样的雪夜里也是这样生着火，看着洞外漆黑的长夜，聆听大自然恍若神威的怒号。她的思维在这一刻穿越了以万为单位的时光，与那史前文明的人们共情了这份洞穴带来的安全感。

　　不过她休息了会儿，还是决定带着矿石（充当光源）出去，往上再走走。她想在天亮前找到一处绝景，让自己的入道充满仪式感。

　　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她又开始思考起来。

　　入道，是人选择自己的“道”的过程。他们最终修成的“道心”，是修道者给天道的交代，也是给自己的交代。天人合一，在这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百名取呢？
　　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敌人，把仇恨的目光从人间的有形之物上移开，移到了那虚无缥缈但确实存在的命运的桎梏之上。她要抗争无爱者的宿命，从轮回中挣脱出来。

　　般若让她明白了两件事：1、她的确拥有挣脱轮回的能力，虽然暂时做不到，但理论上可以成功，命运并非不可战胜。2、要正确理解，并利用自己的特殊，她的特殊本该是修道路上无坚不摧的利刃。
　　（你不知道劳资为了想明白这两件事经历了什么。——般若语
　　话说这明明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想明白的会是劳资？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悟道？——般若语）

　　谢谢般若老师，拖你的福，我终于悟了。——百名取语

　　这二十一年饱浸血泪的岁月没有白付，她终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了天道一个交代。

　　不过说到般若，有件怪事，让百名取有点想不通：既然她又是善又是恶，两边通吃，以后大概会进化成一个端水大师……为什么她就是容不了般若呢？

　　她好像天生气场就和般若犯冲，无论怎么都没法和他和平共处，两人凑一起，总有一个在搞事。
　　从前自己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正道的光也就算了……现在都魔化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和他相处不来呢？明明他为自己解决了这么大的心事。

　　……这真是件未解之谜。